孟爸爸用全家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地对孟妈妈说:“你儿子这老师当得还真是有模有样的啊。不错,非常不错!”
孟朵敲了敲桌子,说:“爸爸,请不要拍老师马屁。阿谀奉承要不得,我们靠真实成绩说话。你就算把老师夸出花来,明天检查功课时也不会放水。”
孟爸爸:“……”
孟奶奶和孟妈妈笑得肚子都疼了。
第二天,孟正早早起来,把一家人的早饭做好了。他们这儿穷,孩子就养得不娇气,基本上到了脚踩小板凳可以够得上灶台的年纪就该学做饭了。哪怕孟正没有重生,十一岁时的他也是会做饭的。反而因为孟正是重生的,有好些年没烧过灶了,煮粥时的火大了,米粥喝上去有点糊味。
孟妈妈嫌弃地喝着粥,问:“猪喂了吗?”
“……没有。”
孟妈妈叹了一口气,觉得儿子干活不利索。
因为做了全家人的早饭而得到妈妈的表扬?不存在的,这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耿直的妈妈根本没有这么细腻的心思,更不懂什么鼓励教育法。
吃过早饭,孟正找了个借口跑去前山村,脚下不打弯地去了小卖部。
这个小卖部已经开了很多年了,最开始的老板是孟千江,现在的老板是孟千江的儿子孟百江。孟正冲着孟百江喊了一声“叔”,孟百江笑着点了点头。其实孟正和孟百江之间并没有亲戚关系,但不管有没有关系,既然两人同姓,辈分又正好差了一辈,那喊一声叔是不会有错的。
“叔,听我奶说,你们家有小宝宝了!”孟正笑眯眯地说。
孟百江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样子,整个人显得特别高兴,说:“对对对,我媳妇上个月给我生了儿子,叫十江。在屋里呢,你要不要去看看?”
十江小朋友刚出满月。重生的孟正很清楚,十江有先天性疾病,再过不了多久就会出现征兆了。等到明年的春天,具体什么日子孟正忘了,可能是在二三月里,也可能是在三四月里,孟百江正为了儿子的医疗费焦头烂额,孟建就会在那个骗子的提点下把孟家的古董箱子骗走。
孟正装作对小宝宝很感兴趣的样子跑到了里屋。孟百江的媳妇正给孩子喂奶呢。孟正闹了个大红脸,哪里敢多看,只好四下打量屋子里的摆设。也是孟正运气好,那个看上去非常不起眼的清朝黄花梨官皮箱就摆着这间屋子里,和其他几个大大小小的箱子垒在一起。官皮箱摆在最上面,箱子上搭着一块尿布。
孟正把尿布拿下来放在一边,又围着官皮箱走了两圈,然后发出了一声夸张的惊叹,说:“叔,你家这个箱子是古董啊,老值钱了!”
孟百江对于孟正说的话半点不信,不以为意地说:“屁个古董!这是我奶奶当年的陪嫁,她们家几代贫农,哪里会有古董。”
孟正恨不得能指天发誓:“真的!这个绝对是古董。我上回去我姑父家里玩,他带我去了市里的博物馆,我在博物馆里看到一个箱子,和你家这个箱子基本长得一样。他们说,那箱子是清朝的古董,用好木头做的,可值钱了!”这是临时编出来的经历,叶刚并没有带孟正去过博物馆。
孟百江知道孟正的姑父是“城里人”,城里人有见识啊,但他依然不觉得自家的这个箱子是古董,迟疑地说:“长得像也不能说明什么……我还觉得我长得像电视里的明星呢,人家唱一首歌赚几十万,我就守着小卖部赚点零钱。”
孟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叔,你反正要出门进货的。下次进货时,你把箱子带去城里找个靠谱的人问问呗!要真是古董,你们不就发了吗!”
孟百江的媳妇已经给孩子喂好了奶,她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孩子就懒洋洋地打了个奶嗝。孟百江的媳妇笑着说:“哎呦呦,那以后我可不能把孩子的尿布搭箱子上了,万一它真是个古董,这不是糟蹋古董吗?”
孟百江就跟着笑了起来。
孟正也跟着笑。他没有再多说什么,略逗了逗孩子就离开了。他今天把事情挑明了,就算孟百江现在不信,等到他儿子病发需要医疗费时,再想起今天的事,也许会抱着“万一这箱子真值几个钱”的想法带着箱子去鉴定。再或者,等到孟建来找他买箱子时,他也会心生警觉。
孟正想,无论如何,这回孟十江小朋友的救命钱肯定有着落了。
回到后山村时,孟正远远瞧见了孟建,正待在不知道是谁家的地里掰黄瓜吃。孟正心道,孟建的发家并不是靠孟百江家里的古董,那个古董被骗走后,孟建一分钱都没有拿到,他这会儿把事情挑明了,肯定不会影响孟建的发财路。
再过个十五六年,当孟建成为了亿万富翁,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想起今天在别人家的地里掰黄瓜吃的经历。如果有记者去采访他,不知道会不会写出一篇“当年家里穷,一粒米都没有了,只好去地里弄了根黄瓜吃,那时候,我一边啃着黄瓜,一边看着小溪里的水,我就想,我以后一定要出人头地”的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为主题的心灵鸡汤文来。
这么一想,孟正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孟正并没有凑上去和孟建打招呼,反正孟建也没瞧见他,他就一路跑回家了。
中午检查功课时,孟奶奶和孟妈妈都顺利过关,孟爸爸却把头天晚上学的内容忘了一半。孟正对这样的结果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在他重生前,他给家里的长辈们买了智能手机。只用教上一回,妈妈和奶奶就迅速掌握了用微信发语音、发视频的功能。而爸爸怎么都学不会!
孟朵不知道这一茬,诧异地说:“爸,我妈和我奶都是没念过书的,你好歹还是小学毕业啊……”
孟爸爸支支吾吾地说:“我们上小学那会儿,天天喊口号,没正经上过什么课。”
“爸,你不用解释了。”孟朵躲在孟妈妈身后说,“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我成绩不行了,原来爸你读书就不行啊!我肯定随了你,弟弟随了妈妈。唉!”
孟爸爸:“……”
孟爸爸起先还有些不服气,但当家庭小课堂的课程渐渐深入,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不是读书的料。明明他娘和他老婆都学得不错,他却是个学渣。
孟正叹着气说:“我觉得我妈可惜了,我妈当年要是有机会念书……”
“哎,我小时候……其实你们外公外婆是愿意让我去念书的,可是学校离着家太远了,要走五里多的山路,想要准时赶到学校,那半夜就要爬起来……”孟妈妈一脸感慨地说,“所以,我只去了两天,然后无论你们外公外婆怎么打我,我都不愿意去学校了……”
孟正顿时觉得非常心酸。他只这么听着,就觉得他妈妈小时候太不容易了。其实他妈妈很有学习的天赋,如果她生在城市里,也许她能稳稳当当地读到毕业,说不定还能在那个时代考上大学,那她的人生际遇就和现在截然不同了。
“你是因为路远,所以才不去上学的?”孟爸爸问。
“关键还不是路远。”孟妈妈非常耿直地说,“当时我们家一天中最好的伙食就是中午那顿,早晚都是稀的,就中午那顿能吃干饭……我那会儿就想,我要是去了学校,中午那顿不在家吃,我不就亏了吗?那可是一顿干饭啊!但我没敢对我爸妈这么说,只用路远这个理由对付过去了。现在回想一下,我当时真是自作聪明。要是我对爸妈实话实话,他们还能不让我带着干饭去学校吗?”
孟正:“……”
妈,快把我的心酸感动还给我啊!
第八章
孟妈妈娘家所在的村子叫窝山村,窝山村比后山村还要偏僻。后山村好歹位于山脚下,有一条黄泥路能通到镇上去,窝山村却在大山深处,只有一条沿着山壁开凿出来的小路能通向外界。窝山村是个只有七-八户人家的小村子。
孟正的外婆在他小时候就去世了,外公还健在。等到孟正考上大学时,外公都已经是八十多岁的人了,身体依然非常硬朗。老人家在山上设了好多陷阱,每天都要去山上转悠一圈,时常能逮到一些野物,最多的就是野兔了。
打猎吃肉在他们这种偏僻的山村里是一件很常见的事。
孟正本来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等到他走出山村看到不少社会新闻后,他却吓出了一身冷汗。野猪竟然是二级保护动物!猎杀野猪是违法的!
孟正抱着《野生动物保护法》瑟瑟发抖。
幸好这个二级保护动物是后来设的,在孟正小时候,野猪还不受保护,外公在那时确实打到过野猪,还给孟家背了一条野猪腿过来。等到野猪受保护了,外公就上年纪了,陷阱挖得不深,他平时只逮兔子,不会轻易去挑衅野猪了。
外公外婆这辈子只生了两个女儿。孟妈妈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姐姐叫孟可竹。孟可竹的丈夫孟满堂是孟爸爸的亲哥哥。
孟正三四岁的时候常常会被家里的亲戚关系绕晕,为什么他的大姨妈既是他的大姨妈,又是他的大伯母?为什么他的伯父既是他的伯父,又是他的大姨夫?其实原因非常简单,孟妈妈一对姐妹正好就嫁给了孟爸爸一双兄弟。
也就是说,孟正的大姨妈和他的大伯父正好是一对夫妻。
之所以会这样结亲,还要从孟满堂的一个倒霉经历说起。
当年,孟满堂到了要娶妻的年纪时,媒婆给孟家介绍了一个阳山村的姑娘。阳山村离着后山村有点远,得翻过两座山才能到。媒婆把那姑娘夸出了花来。孟家原本还觉得媒婆的话不能全信,但当孟满堂被父母领着去和姑娘相亲时,他们发现媒婆并没有骗人,那个姑娘长得非常喜庆,编着粗黑的大辫子,笑起来脸上有酒窝,还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孟家人对这个名叫“宋盼儿”的姑娘非常满意。
相了亲后,这门亲事就算是定下了。
结果,等到正式成亲的那日,新娘都被送到孟家来了,孟家人才知道,真正被送到孟家来的新娘子根本不是相亲时的那个姑娘,而是那个姑娘的堂姐,一个左脚走路不利索的残疾人。孟家气坏了,他们也不是看不起残疾人,但宋家这种行为明摆着是骗婚啊!
宋家却理直气壮地说,他们要嫁的姑娘是宋盼儿,媒婆给孟家说的姑娘也是宋盼儿,这个残疾姑娘就叫宋盼儿。他们把姑娘往孟家一放,就想把这门亲事坐实了。那宋盼儿呢,一句话不说,只知道哭,不知道的还以为孟家怎么欺负她了。
按照当地的风俗,姑娘穿着嫁衣入了男方的门,她就算是男方家的人了。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劝着孟家人说:“这姑娘只是左脚略微有点跛,不是什么大问题,又不耽误传宗接代。既然她已经进了孟家的门,你们就认了吧,不然坏了这姑娘的名声,这不是逼她去死吗?”
孟奶奶气得全身都在发抖,敢情就这姑娘的名声重要,他们老孟家就要认下这个亏?要是一开始相亲的就是这个姑娘,如果姑娘本身能干,他们还真不见得会嫌弃她。可宋家玩了这一手,那就是骗婚!孟家咽不下这口气!
孟奶奶灵机一动,附在孟满堂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又大着嗓子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满堂啊,你看这事……”
孟满堂按照他妈教给他的方法,把胸口的大红花摘了,狠狠地往地上一丢,说:“这姑娘要留在我们家?行,她留下,我走!”然后,孟满堂就跑了,这一跑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孟满堂足足一年没有回来。谁也不知道孟满堂去了哪里,问孟家人,孟奶奶就只知道哭,孟爷爷就只知道叹气。本来舆论各有偏向,现在见孟家的儿子被宋家人逼走了,孟家显然更可怜啊,于是舆论彻底站在了孟家这头。宋家没有办法,只好把宋盼儿领了回去。
一年后,孟家想要重新给孟满堂找门亲事。宋家听到了消息,竟然又闹到孟家来了,用尽了无赖的手段,反正就是不想让孟家好过。孟家快被宋家恶心吐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孟家就认识了孟正的外公。孟正的外公只有两闺女,长女想留在家里招赘。
孟奶奶对孟正外公说,孟满堂不做赘婿,但反正两家都姓孟,孩子以后也姓孟,你说孩子是跟爸爸姓的也行,是跟妈妈姓的也行,不也挺好?再有,孟满堂结婚后,一年里头可以有大部分的日子都住窝山村,可以像孝顺亲爹亲妈一样地孝顺岳父岳母,这和入赘也不差什么了吧?
孟正的外公同意了。
外人不知道他们两家的协议,还以为孟满堂真的入赘去了。孟满堂可是长子啊!宋家把孟家好好一个儿子逼得有家不能回,孟家彻底占住了理。
等孟满堂亲事落定,孟奶奶就开始反击了。她特意找了好几个帮手,隔三差五去阳山村的村头哭骂一通。然后,宋家就出名了。据说,宋盼儿的堂妹,就是当初装作宋盼儿和孟满堂相亲的那个,本来正在议亲,这下子亲事难了。
在孟满堂和孟可竹成婚第二年,孟爸爸和孟妈妈因为两家时常走亲戚看对了眼,反正山里人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于是他们也结了婚。
如今,孟满堂和孟可竹跟着孟外公住,负责赡养孟外公,孟满仓和孟可梅跟着孟奶奶住,负责赡养孟奶奶,两家人走动得非常频繁,处得和一家人差不多了。
孟满堂随着岳父住在山里头,冬天烧炭,夏天打猎,每年都会给孟奶奶背很多炭和肉来,是个非常孝顺的人。孟满堂和孟可竹只生了一个女儿,叫孟欣华,既是孟正的堂姐,也是孟正的表姐,和孟朵一个年纪,大家关系很好。
自孟正去镇上买了彩票后又过去了差不多两周,有个年轻人扛着两个大麻袋,经人指点找上了孟家。这年轻人自称叫于军,是于菊花的娘家堂弟。于菊花就是那个被孟爸爸和孟正救了的孕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