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书松了口气,飞快地跑了。
小药童一直看着卫书离开的方向,直到卫书走出去很远,他才突然朝着相反的方向跑了。
卫书带着狗蛋快速地在山里走着,这个世界对于他这样的凡人来说实在是太不友好了,没有什么法术,不管多远的地方只能靠步行。
卫书心说要不是为了狗蛋,他宁愿留着让药童差遣干活。
卫书走到无人的地方,把狗蛋掏了出来,本来是想让它出来放放风的,可是哪知道这小东西已经睡着了。
卫书无奈地用手指戳戳它,狗蛋不乐意地在卫书手心里滚了个位置,继续睡得香甜。
卫书走走停停,这个季节草木又茂盛,在山里行走特别艰难。卫书方向感虽然不错,可是走的远了也开始转向了,硬生生地走到天色都暗下来了,还是没有找到印象中的那个地方。
卫书脚步慢了下来,停靠在一颗大树边,思考要不要就把狗蛋扔在这里算了。
狗蛋仿佛听到了卫书的心声,哼哼唧唧地醒了过来,睁开眼睛迷茫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又疑惑地看着卫书。
卫书突然有些不忍心,这么小的小家伙,刚刚才从蛋壳里面出来,也不知道在这里到底能不能活下去。
可是卫书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心软,不然到时候被人发现,遭殃的就不只是狗蛋了。
他这次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特意带了消踪草来,掩盖自己的气味,狗蛋就算是想跟着他回去也不可能。
“你一个人偷偷摸摸地跑到这里干什么?”就在卫书犹豫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出现。
卫书心里一慌,手上一抖就把狗蛋扔了出去。
却见从离他不远的树丛里慢慢走出了几个人来,站在最前面的,正是刚刚才跟他见过面的药童。
“我来采药啊。”卫书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不出什么破绽。
“采药?”药童对天翻了个白眼,“你说谎!”
“我哪里说谎了?”卫书把自己的背篓放下来给他看,“你看,是大师兄……”
“大师兄临走之前特意嘱咐我,让我把你看好,不让你一个人出去乱跑,他又怎么会让你出来采药?”
卫书呼吸一滞。莫怀舟拍拍屁.股就带着别人离开了,他怎么求着都不管用,又哪里想到他居然还吩咐了药童看着他。
卫书心里一股火气冒了出来。莫怀舟对待谁都是一脸春风,柔声细语,却唯独对他冷言冷语,连一个和善的眼神都吝于给予。
就连出门在外,也要找个人把他看得死死的。
“那又怎么样?”卫书挺直了腰板,“我出都出来了,你没有拦住我,反而还带着人过来抓我,你做的就对了?”
卫书自知理亏,可是现在这个情况一定不能露怯,只盼着狗蛋机灵一些,千万不要出声。
“两位师兄,他身上沾了妖兽的味道,我鼻子灵得很,绝对不会出错的,之前门派里莫名奇妙出了那么多事,怎么查也查不出真相,肯定都是他干的!”药童也不与卫书多纠缠,直接对着身后两个弟子告状。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是卫书在这里栽了跟头,那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就全都扣在了他的头上。
“不是我。”卫书后退了几步,无助地辩解:“我只是出来采药的,大约是上次沾了食魂兽的味道还没有散去,所以……”
“你说谎!”药童大声说道:“我早上的时候也以为是之前食魂兽的残存还未散去,可仔细回忆了一下,才觉出不同来,你身上的味道根本就不是食魂兽的,你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现在还要在这里强行辩解,真不要脸!”
“是与不是,测测便知。”其中一名弟子拿出了一件法宝来,在手里摇了几下。
卫书定睛一看,顿时吓得双腿发软。
那名弟子手里拿的正是邪光塔,虽然只是个低阶法宝,但是在这个世界的普及度很高,因为实在是太好用了。
只需很少的灵力便可催动邪光塔,若周遭有邪祟之物,邪光塔便会发出灼目的红光,低阶的邪祟妖兽,便直接会被红光消灭,就算遇上高阶妖兽,也足够争取到时间逃跑了。
卫书虽然不知道狗蛋是什么妖兽,可是它还是个刚破壳的幼崽,邪光塔一旦被催动,非但狗蛋要出事,恐怕他也得跟着遭殃。
卫书紧张得手脚冰凉,可是也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强装镇定,希望奇迹出现。
那名弟子催动邪光塔,可是居然半天都不见动静。
卫书屏住呼吸,慢慢放松下来,难不成还真有奇迹出现,让他能逃过此劫?
“奇怪?这东西坏了么?”那名弟子低声嘟囔,“怎么催动不起来?”
“怎么可能?法宝怎么会坏?”另外一名弟子走过来查看。
卫书彻底松了口气,没想到他运气这么好,这种巧事居然被他遇上了。
可是他一口气还没有吐净,就看到一个金黄色的小球从草里滚了出来。
狗蛋躲得很辛苦,不想给卫书添麻烦,可是它一个球在草里走起来特别不容易,滚着滚着就失去了方向,朝着最危险的地方走过去。
卫书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在那两个师兄并没有注意到这团小东西,眼看着狗蛋逐渐又要滚离大家的视线的时候,那名药童突然大叫了一声:“那是什么?!”
卫书的心狠狠一沉,知道自己这次是没有活路了,眼睛一闭心一横,飞快地弯腰捡起狗蛋,用上了吃奶的力气逃了。
“他跑了,快追!”其中一名弟子大喝一声,两人立刻施展功法追了过去。
卫书体力再好,也扛不住对方施展法术,没有多久就被追上了。
卫书看着身后追赶上来的人,狠狠一咬牙,朝着另一边的断崖处跑去。
“你还要往哪跑?”两名弟子手持长剑,摆明了就是非把卫书抓走不可。
狗蛋窝在卫书衣服里瑟瑟发抖,害怕地闭上了眼睛,钻进卫书的胸口。
卫书气都喘不匀,强打着精神道:“两位师兄,这只不过是个幼崽罢了,伤不了人的。”
“你说它伤不了人就伤不了人?我倒是觉得前几次门派里的祸事,都是你惹出来的!”
卫书看着他们两人的表情,心里明白了。这两人根本不想把他活捉,而是要把他和狗蛋在这里就地正法,回去再编造个故事,到时候就可以去邀功了。
卫书身上的罪名越大,他们立下的功劳也就越大。
卫书回头看看身后的深渊,又转身看了看面前的两人,把狗蛋从怀里捞出来,喃喃道:“我就不该在山上把你捡回来,你这下可害死我了!”
“啾……”狗蛋眼睛湿漉漉的,伸出小舌头舔着卫书的手心。
卫书正说话间,突然觉得眼前一道寒光闪过,原来是那两名弟子等不及了,已经发动剑气开始警告卫书了。
卫书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可是一只脚刚刚迈出去,才突然反应过来他身后是悬崖峭壁。
只是这时想要后悔也为时已晚,身体摇晃了一下,还是没站得稳脚跟,直直地跌落了下去。
卫书最后一个动作,是本能地把手里的狗蛋抛上地面。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那两名弟子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只看到一个毛球被扔了上来,互相对看了一眼,刚要走过去查看卫书的死活,就突然起了一阵大风,吹得他们睁不开眼睛。
随即,耳边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再一睁眼,看到一只通体金黄,面容冷峻,带着几分寒气的巨大妖兽站在刚刚卫书所在的位置。
那两名弟子大惊,刚要拔剑自卫,就见那妖兽冰冷地看了他们一眼,而后纵身一跃,也朝着峭壁下面跳了下去。
风渐息,天色已经很暗了,月亮挂在半空中,照的四周的星辰都不见了颜色。
这片偏僻的林子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千里之外的莫怀舟正在闭着眼睛修炼功法,忽然觉得心口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莫怀舟眼底一片赤红,痛苦地捂着胸口,颤抖地叫道:“卫书……”
莫怀舟一刻不停,立即用灵力化了一道神行符,眨眼间的功夫就回了门派。
可是回到住处却已空无一人,卫书早就没了影踪。
莫怀舟顿时慌了心神,迷茫地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然后才猛地想起什么,迅速地赶去山间柏清辉的那间小屋子。
可是那间屋子却也冰凉一片,所有的摆设还停留在他离开时的样子,根本没有卫书的影子。
“你在哪……”莫怀舟心里疼的厉害,整个人无助而又茫然。
他临走之前在卫书的额头上结下了一个同生印,这枚印记可以让莫怀舟时刻感知到卫书的存在,如果卫书有了危险,莫怀舟可以第一时间知晓并且赶到他身边。
可是现在,莫怀舟竟一点都感受不到同生印的存在了。
莫怀舟此刻整个人都空了,不明白明明头天晚上他还抱在怀里吻过的人,怎么不过一天的时间,就仿佛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样。
莫怀舟站在半山腰,茫然地巡视着这片他熟识的土地,可是却突然不知道到哪里才能找到那个他最在意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山间一处微微的火光让莫怀舟回过神来,他捂着胸口打起精神,立刻朝着那个方向飞过去。
那两名弟子逼死了卫书之后自然不可能就这么算了,立刻回到门派去报信,带着大批人来搜山。
莫怀舟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他们在山崖附近寻找。
“你们在找什么?”莫怀舟突然出现,声音沙哑地开口问道。
那些弟子见到莫怀舟突然出现,都被吓了一跳,互相看了看,才有人解释道:“大师兄,是清虚峰的师兄说前阵子带着妖兽在门派里捣鬼的真凶已经解决了,我们特地来这里帮忙善后的。”
莫怀舟脸色和身上的衣服一样惨白一片,愣愣地转了转眼珠,木然地问道:“谁在门派里捣鬼?谁被解决了?”
将结界的力量削弱从而使得食魂兽得以进入的人是他,驱使食魂兽的尸体去杀人的也是他,这些人口口声声说的“真凶”又是谁呢?
那些弟子从没有见过如此这般的大师兄,也有些疑惑,不过还是犹豫地说道:“大师兄,你宅心仁厚,收留了那个上山参加纳新的凡人,现在事情发展成这样谁都不想的,说不定他也是有幕后指使,我们赶紧找到他的尸体……唔……”
这名弟子话还没有说完,却突然被一道白影扼住了脖颈,飞速地撞向了几米开外的树干上,顿时体内一阵气血翻涌,痛得两眼发花。
“谁?”莫怀舟声音阴沉,“你说是谁?”
“快,快去找掌门!”其余几个弟子见莫怀舟不太对劲,立刻低声说道。
可是莫怀舟现在根本顾不上他们,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被自己钉在树上的人,寒声又问了一遍:“你说谁?什么凡人?”
“就,就是那个,在你的药炉帮忙,咳咳……帮忙的凡人。”小弟子呼吸不过来,断断续续地说道。
莫怀舟胸中一阵憋闷,几乎呕出血来,却咬着牙硬生生地忍了下来,眼睛红得几乎要滴出血,声音破碎不堪地问道:“他人呢?你们把他……怎么了?”
那名弟子伸出手艰难地指了指崖下,“清虚峰的师兄说……他掉下崖了……”
莫怀舟像是没有听懂他的话一样,僵硬地眨了眨眼,没想到一大滴眼泪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过了很久,直到那名弟子翻着白眼快要被他掐死的时候,莫怀舟才缓缓收回了手,踉踉跄跄地往山崖的方向走去。
可是刚走出没有两步,却猛地停了下来,身形一矮,双手捂着胸口,痛的直不起腰。
那些弟子见到方才他的疯狂模样,全都不敢上前,只是举着火把在一旁紧张地看着,焦灼地等着掌门来处理。
莫怀舟缓过了那个劲,又重新开始动了起来,直到走到山崖边,探头朝着黑漆漆的崖底看了一眼。
眼泪突然就控制不住了。
他还记得临走之前,卫书忐忑地敲开了他的门,求着让自己带他一起走。
他还记得卫书说过,只要跟在他身边就行,哪怕打打下手也是好的。
他还记得卫书眼睛里写满了失望,但是又打起精神说要跟着保护他的样子。
他也记得自己冷着脸拒绝了卫书的要求。
他也记得自己冷言冷语地说用不着卫书的保护。
他也记得……自己当着卫书的面狠心把卫书关在门外看都不看一眼。
莫怀舟就这样浑身僵硬地站在悬崖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黑洞洞的崖底一动不动。
直到有人壮着胆子叫了一声“大师兄”,莫怀舟才突然有了动作。
“是谁逼死他的?”莫怀舟满脸都是眼泪,看起来十分狼狈,可是说出口的话却冷的让人不寒而栗。
所有的弟子见到这副场景,哪里还敢动弹,全都互相你看我我看你的,恨不得立刻远离莫怀舟。
莫怀舟却突然阴森地一笑,“破妄山对我不起,既然没人承认,那你们就全都给他陪葬吧!”
前世宋桓带着人上破妄山寻仇之时,是他以一人之力将灾难顶了下来,可到头来却落得一身埋怨。
莫怀舟虽心灰意冷,可也渐渐明白这世界于他从来就不曾有过什么温暖。
可是如今,这些人又逼死了他唯一的温暖。
有卫书在,他愿意做那个风轻云淡的莫怀舟,从此以后千百年,都只为了一个人而活。
卫书不在,这世间也再无留恋之处。
莫怀舟周身逐渐泛起黑气,一步一步朝着那些弟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