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一度怀疑,是自己曾经太过一叶障目,还是庄王此人太会伪装。
首先,小家不齐何以齐天下?由此可见, 庄王并非是他以为的那种有足够大局掌控能力之人。
否则,他也不会在换回子嗣后,与庄王妃一连冷战了数年,以致于庄王府内,除了嫡长子以外, 再无嫡系子嗣出生, 让他每每想起, 就心生扼腕。
其次,他换回孩子后, 竟然不顾曾经养于膝下两年的亲情, 多番阻挠他的暗卫对那孩子的寻找, 直到现在, 庄茗竟会一夜之间遭遇连环刺杀。
若非庄柏反应及时,恐怕那个曾经幼时抱着他胳膊笑得甜甜的小娃娃,现在的那个聪慧机灵而又孝顺的小少年,就真的要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到底是何种深仇大恨会让他对一位皇室血脉下此狠手?!
莫非……他一直以来了解的老.二,全部都是假象吗?
想至此,老圣人心底莫名冒出一股寒气。对有血缘关系的叔侄都能下此狠手,那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他看着下方正与五皇子分立两侧的庄王,突然想起了康王和齐王。
康王大大咧咧,善于活跃气氛,齐王文思泉涌,雅致有礼,远不是下面站着的两个心思深沉之辈可比拟。当曾经的愤怒情绪早已沉淀下来,回忆将那些曾经厌恶点地方全部美化。老圣人再次念起康王与齐王的好来。
老五大婚后尚无子嗣,据说后院争宠的厉害,怀一个流一个,流一个怀一个,让丽妃操碎了心。庄王倒是有嫡子庶子,只是在有了之前对幼时庄茗投入的感情在前,再看到被换回来的新任嫡长子时,他总有些心下不如意,热乎不起来。
直到前几年遇到庄茗后,他忍不住再次用庄茗和老二家被换回来的嫡长子周永晏对比,惊讶的发现,庄茗此人,无论是才学、智商、情商、忍耐度与武力值,都远超周永晏之流。
也不知是庄柏教育的好,还是庄王在将嫡长子接回来后并没有如何用心的教育,让两人间的差距拉大。因为此事,让老圣人心中对庄王又添加了几分不满。
如果庄茗的生母不是官妓就好了,以他的才能,和庄柏的权势,即便坐上这位置,也会将这江山坐的很稳。毕竟作为外戚的庄柏,他绝对没有偷转江山之心。
老圣人脑海中各种杂乱的思绪飞速运转,这念头一闪而逝,转而笑笑,惋惜的将这刚刚升起的念头放下。只是,虽然不能给庄茗江山,他却是可以给他正名,恢复身份,免得再像昨晚一般,差点不明不白的死在他看不到的角落。
想到就做。下朝后,老圣人叫住庄柏,与他一番促膝长谈,直至一个多时辰后,才将神色郁郁的庄柏放出皇宫。
同一时间,接到圣人之意的庄茗小厮们,则委婉的将庄茗的真实身份转达给了庄茗本人,并告知他老圣人的最终决定,“……为避免之后您再被刺客刺杀轻慢,圣人决定恢复您的真正身份。”
一夜未敢阖眼的庄茗怔了怔,并迅速垂下眼帘,掩住眼底那丝轻嘲:为他好?将他送到庄府避难?!可是他敢保证,在他六岁那年偶遇老圣人之前,老圣人压根就不知道有他这样一个人存在。
为了他能够茁壮成长,所以才将他们派到他身边保护?早已从庄柏处听闻曾经闹得轰轰烈烈的昭郡王失踪事件,若老圣人只是为他好,会让他在人贩子手里呆上月余?
或许因为那段时间的经历太苦,或许因为那段经历与他以往的记忆天差地别,直到现在他都还清晰的记得。拥挤、破烂、肮脏,到处都是哭闹,随时都是赶路。如果不是因为身边有一张胖嘟嘟的、无论何时都在憨笑的面孔,点亮了他惊惶无措的世界,他可能根本坚持不到父亲的领养。
那段时间他经常失眠,睁眼到天亮,直到现在,虽然逐渐好转,不再像以前那般严重,但一遇到惊吓之事,还是会陷入曾经的梦魇。
就比如说今天。
在一夜刺客的血色刺激下,一觉惊醒,仿佛再次回到曾经那段幼年时的时光。
有父,有母。
至于为何现在会有人说他是三皇子的遗腹子?
庄茗沉下眼帘,挥退众人后,嘲讽的翘起唇角:他早已不是别人说一就信一的年幼孩童。具体真相如何,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更相信自己的……父亲。
午时刚过,当听闻庄柏回府后,庄茗立即收拾好衣冠,前往拜见。
这一天,父子两人促膝长谈了许久,直到天色将暗,才终于推开书房大门。
走出书房后的庄茗,仿佛一天间长大了许多,他的腰挺得更直更坚,精致的五官下,眸色愈加的深沉难辨。
一夕之间已经决定承担起自己接下来命运的少年,他恍若已然成人。
次日,庄府时隔几年后,再次迎来天使。
圣旨上,老圣人大力褒扬了庄柏抚养昭郡王长大至十二岁,帮他度过人生中的一大劫难云云,并赐下珍奇古玩赏赐无数。之后,庄茗便正式更名为周永茗,前往一直空置的昭郡王府。
那天,一直被瞒着的庄茂哭得稀里哗啦,从来都只有被抢食物时哭的他,难得的一整天都没了食欲。庄茗纵使不忍,还是硬起心肠踏上了前往新居的步伐。
前一天,庄柏已经捡着他能说的,挑出一部分告知庄茗。毕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他希望他能够基本了解真相,掌控大局,不要轻易被一些居心叵测之辈蒙蔽。
当然,他也是一位居心叵测之辈,只不过他所求的,与庄茗并无甚冲突而已。
当庄茗知晓,他曾经与现在的庄王之子周永晏有过身份上的错位,他是在被换回去时,乱局失踪时,心中也不得不感叹,自己运气当真是好到极致。
如果他当时并未失踪,而是被顺利换回昭王府,一届懵懂幼儿,还不是身边人教什么,他就怎样做?!偌大一个王府,外有庄王以及庄王妃娘家之人虎视眈眈,内没有一顶门户的主人,有镇不住的奴仆,他能否活到成年都还是未知数。
起码现在,他因祸得福。经过父亲身边多年熏陶的他,已非人云亦云,已非手无缚鸡之力,已有了亲朋,已有了重要且在乎的人,并且已经有了反击并一搏的能力。
昭郡王的回归,不仅代表着朝堂上庄柏的站队终于有了明确定位,更代表着京城这股只剩下两位皇子的浑水中,又多了一个强大的竞争者。
一直中立、位高权重的武将庄柏,仅他一人的支持,便能让其他竞争者人人自危。更遑论因庄柏其人的好人缘与好口才,他身后早已站好了一大群的文臣武将,占据了现如今朝廷上的半壁江山。
老圣人对此,并未有太多干涉。他甚至对此乐见其成。
想着最近因为周永茗回归,两位皇子露出的马脚,老圣人心下便愈寒。原来康王的倒台,有庄王的手笔,齐王的倒台,是五皇子瑞王的一手策划。而五皇子侧妃家母亲的逝世,却是庄王与齐王一起下的手……他的这些儿子啊。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在这一群群心机叵测的皇叔们的对比下,老圣人越看神情镇定、心思纯善的周永茗便越发顺眼。
对于老圣人心态的如此转变,庄柏与蝶爷默默在背后深藏功与名。
之后三年,南方突然发展出一股叫做黑衣卫的势力,他们训练有素,实力强大,虽然他们打出的旗号是“南方三年洪涝,上天警示周氏重新择主”,但据其在战场中表现出的能力,并不像单纯的民间组织。
黑衣卫的崛起,气势汹汹,短短三年便以所向披靡之势,拿下了大周的半数江山,一时京都气氛紧张,人心惶惶。
当一位位大将败在黑衣卫手下,庄柏奉命出征。
庄柏的离京,代表着昭郡王在京都的势力被削弱至最低,庄王与瑞王都瞧好了这段绝佳的时间点,在庄柏离京十天后,不约而同的在武门发动兵变。
当天,五皇子战乱中身陨,庄王逼宫。
勤政殿内,因一天内连续发生的政变、丧子、逼宫等事件,老圣人一天下来老了十多岁,脸上的皱纹都仿佛一下子深刻了许多。
方府中,方坤听着属下的汇报,苍白的手指轻捻着手中的玄色狐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角绽出一抹放松的笑意:“所有黑衣卫都准备好了吗?”
“回主子,所有黑衣卫在庄将军离京之日全部撤回,现已在京都内集结完毕。”
“很好,”方坤满意颔首,半晌抬头望了望天空的半轮弯月,眼中迸射出一抹好斗的疯狂:“开始逼宫,口号,为死去的五皇子报仇。”
“诺!”
第55章 爱你吐血的憋屈样(55)
五皇子终于在去年活下来一位嫡子, 而这位如今刚刚周岁的幼子,就是他暂定的勤龙目标。
行动已经开始。
那庄柏, 你还能翻盘吗?
在皇宫中数方势力云集, 最混乱之际,姜将军统帅带兵, 在此时刚满十四岁的昭郡王的带领下,进宫救驾, 久经训练的沙场之兵,所向披靡。
这一天,是大周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天。
这一天,也是大周历史上极具有转移意义的一天。
这一天双王造反,黑衣卫乱入, 昭郡王平叛,大周的皇宫,变天了。
庄王逼宫、瑞王身陨、昭郡王救驾,数万黑衣卫云集京都,打着已身陨的五皇子名头, 层层攻入, 开始逼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庄将军及时回城救驾。
年迈的老圣人在听闻庄柏及时回转救驾的消息后, 一口气松下, 终于放心的晕了过去。
庄柏这些年的例无败绩, 让老圣人对他的信心空前高涨, 他相信有庄柏在,外面蹦跶得欢的几方势力定会被强势镇压,剩下的,待他醒来后再行处置。
于是,在老圣人晕倒、御医群集会诊时,早在离京时就已与蝶爷做好了完全准备的庄柏,正背着他刚刚劫持来的人质,与黑衣卫首领对峙。
庄王所谓的军队,在方坤的黑衣卫大军前不堪一击,周永茗若非有姜将军和庄柏一手训练出来的军队护持,也不会顺利的冲入皇宫内围,进入最后决战场。
庄柏看了眼被众位将军护持在后方周永茗,眼神闪了闪,从背后揪出昏迷着的方坤。
众难以接受的石砚粉丝:
以庄柏现今的实力,在这方小世界中,只有他不想做的事,没有他做不成的事,不过就是从层层守卫中绑架一个方坤而已,他做起来驾轻就熟。
至于如何面对这位前任小亲亲?之前十几年中,方坤对他做的所有针对、所有设计和所有陷害,他全部没有计较,并不全是因为对方的前任小亲亲身份,还是为了决战这日的两清。
他可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欠了他的,无论是谁,迟早都要还。
“我有人质。”
众黑衣卫们眼神微动,身形不移,不为所动。
庄柏眼神微动,左手从袖袋中掏呀掏,掏出来一条半死不活的青蛇,“哦,还有一条蛇质。”
众黑衣卫们神情变化剧烈,视线交汇间,几乎没有多少犹豫的,纷纷放下武器,抬手。
庄柏嘴角斜斜翘起,他就喜欢这种不费一兵一卒的战斗。
如果说,方坤是这群黑衣卫们必须要忠诚的对象,那么大岚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解药之源。如果只有一方被制住,他们还需要挣扎一下,那么现在两者都被“绑架”,那这道选择题,就毫无犹豫的必要。
他们必须弃权!
当旭日初升,金色的阳光重新洒满大地,持续了一天一.夜的双王争权全部落下帷幕。
空旷的偌大皇宫中,侍卫与太监们不停来回穿梭,搬走地上堆叠在一起的死尸,拎着大桶大桶的水,反复冲刷着地上的鲜血。
暗红的血迹随着清水被冲入褐色的土地、翠绿的草皮和厚重石块间的缝隙,再有专人来此撒上一层取虫药粉,随着时间的流逝,曾经这里消逝的成千上万生命,便会似是被故意冲刷并遗忘了的一般,全部淡化至虚无,再也无人记起。
而大周也将会从这批血迹的淡化之日起,迎来新的主人。
一天之内大悲大喜、惊惶悲痛,当老圣人从昏沉的睡眠中惊醒后,已经口鼻失调,半身轻颤,无法自控,中风不起。
老圣人一辈子也没有想到,他这辈子的结局,会落到被亲生儿子逼宫气到中风,最后瘫痪在床的结局。
但无论他如何暴怒,如何痛苦的发疯打砸,如何对御医们歪着口舌叫嚣,最终都改变不了他无法康复的事实。
待他再次从昏迷中醒来,他才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大周必须另择新主。
三皇子早已落马身陨,康王、齐王远在封地,瑞王陨于逼宫,庄王因领兵造反现在还被关在天牢,原先不感觉稀缺的五个儿子,现在扒拉手指头数一数,竟全无一个中用。
老圣人歪着口舌纠结半晌,最终将视线落到了正在床前躬亲喂药的周永茗身上。心中在对前丞相势力,他官妓之子身份的膈应,和他本人品格才识的欣赏的拉锯战下,思忖良久,终是下令宣召亲命大臣。
次日,老圣人颁下了他在位期间的最后一道圣旨,大周由周永茗继位,从次年始,改年号为“太初”。
至于庄王,这位曾经风光一时的皇子,则因逼宫,最后被发配至皇陵,为以后的老圣人守灵。
新帝仁慈,庄王的王位被降爵两级,落到庄王的嫡长子,也就是周永晏头上。
老圣人从一国之主,退位为一位瘫痪在床的孱弱老翁,虽然都是前仆后继、地位超独、无人敢反驳,但究其内涵,到底是不一样了,这让一生呼风唤雨惯了的老圣人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