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暮听着张大富的叨叨叨:“我之前在火锅店碰见张涵雅,她没跟我说这事儿。”
“不好意思说呗。”张大富嘿嘿笑了两声:“我说陶总,您大人有大量,送佛送到西,既然救了涵雅一命。不如再救她一回。”
张大富伸手敲敲那录音机:“您把我这录音买了。您能证明您的清白,我也能赚两个,咱们两全其美不是?”
陶暮目光落在录音机上,嗤笑两声:“就这点东西,你好意思管我要一百万?”
张大富腆着脸笑道:“那您觉得值多少,您看着给吧。”
陶暮轻笑,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面:“东西不值一百万。但我陶暮的名声,却不止一百万。”
张大富眼睛一亮,
陶暮没好气的说道:“没想太多。我是不会给你现金的。就你这种人,我见过不知道多少。没拿到钱的时候,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真要是钱到手,你第一个捧着钱上赌桌。什么老婆孩子侄男外女的,还能在你眼里头?”
张大富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讪讪问道:“那、那、那陶总是什么意思?”
陶暮敲了敲桌面:“你要是信得过我,这录音机我先拿走。事情过后,我肯定给你一个营生。你要是不同意,录音机请拿回去。”
陶暮做了个“请”的动作:“我不为难你。”
☆、第82章 第 82 章
第八十二章
陶暮拿到张大富偷偷录下的那段录音后, 并没有着急对付还在电视台和各路媒体前四处蹦跶的陶海国夫妇。在他看来, 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到处蹦跶的陶海国夫妇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把枪,是姚家手中的提线木偶, 姚家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让他怎么说,他就怎么说, 所以才会犯下这么明显的错误。
他拿到有力证据,自然要先考虑该怎么狙击猎人。擒贼擒王, 蛇打七寸, 如果不能想办法对付猎人, 而是着急对枪下手的话,被人嘲笑本末倒置倒无所谓, 失去反制姚家的一步棋,才令人遗憾。
所以陶暮再拿到这段录音的第一时间, 就是去找他耀爸和小齐爸商量——该怎么找到录音里陶海国说的“圣安集团给他一百万让他抹黑陶暮”的证据。
刘耀把这件事情交给刚刚出院的大辉处理。大辉听了几遍录音, 顿时冷笑道:“一百万不是一笔小数目。姚圣安为了避免把柄落在别人手上,肯定不会选择银行转账这种方式,那就是想支付现金。没有人会随身携带这么大笔数字的现金,所以姚圣安肯定会从银行提钱。这么大笔数目,就算是提钱, 也不是说提就能提出来, 必须跟银行方面先打招呼。而且姚圣安肯定不会自己去做这种事情。那么他这次上京带的助理、秘书, 就很有嫌疑。我会兵分几路,一方面向银行打听,一方面找人盯着他带上京的那几个助理。不过银行这方面有点麻烦,我们认识的人不多。”
大辉说着,目光偷偷瞥向陶暮,言外之意表露无遗。
陶暮知道大辉哥想说什么——他们普通老百姓在银行方面力度不大,也没什么渠道打听大客户的隐私。但是厉家不同。身为京城数一数二的一流世家,厉家在京城树大根深,人脉影响毋庸置疑。厉啸桁一手创建的金融资本更是所有银行争相示好的对象。如果能由厉啸桁出面,帮他们打探消息的话,一定事半功倍。
而且这种举手之劳,既不花钱也不搭人情,厉啸桁只需要一个电话过去,随便说上两句话,就能顺水推舟的送陶暮一个人情。这种惠而不费的拉拢手段,相信厉啸桁也不会拒绝。
陶暮从商业思维考虑,觉得如果自己是厉啸桁的话,绝对不会拒绝这种借花献佛似的拉拢。当下就给新鲜出炉的法定合伙人拨了一通电话。果然,电话另一端的厉啸桁在听到陶暮的请求后,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有厉啸桁的面子在,银行这边特别顺利。厉啸桁拜托他在某行总部担任行长的某位厉家旁系长辈,几乎不到半个小时,陶暮就拿到了姚圣安在五天前从私人账户上提出一百万的实锤。从银行的监控录像中,能够清楚的看到过来提钱的是姚圣安最信任的心腹助理毕安。
但是银行方面也委婉的请求,希望厉啸桁和陶暮不要拿银行记录和录像当证据。毕竟银行有为客户保密的义务。圣安集团也是举足轻重的一位大客户,虽然其总部远在沪城,在京城方面没啥影响力。但是唇亡齿寒,如果银行随随便便就向外人出具大客户的隐私,其他大客户见了,只怕会对银行的保密手段和中立性保持质疑。
陶暮非常理解这一点。当下保证,即便他要对付姚圣安,也绝对不会在银行这边做文章。
而且通过这段录像,陶暮和他耀爸也能确定替姚圣安处理这件事的人就是毕安。下面的事情就好办了。大辉直接带着几个人跟踪毕安。一连好几天,终于拍到毕安与陶海国夫妇在私底下接触的石锤。除此之外,还顺便调查到陶海国夫妇往账户里存了一百万的证据。
而在另一边,陶暮每天除了忙着帮郭雅凝拍摄MV,就是紧盯《市井人生:民以食为天》这部美食题材的网络纪录片。
考虑到宋道榛从前并没有拍戏的经验,陶暮思虑再三,最终还是拒绝了京影老师想让学生们客串角色的建议。他准备把这部片子拍成记录市井小人物的纪录片。所以在拍摄形式上必须要保证真实可信,尽量杜绝艺术再加工的部分。以免往后在观看了纪录片顺便联想到宋家和姚家的宿怨时,情绪渲染不到位,下意识觉得剧组夸大其词。
陶暮准备了这么多,招招都是在针对圣安集团。宋老爷子就是再蠢,也看出来陶暮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之前不准陶暮打听宋家往事,就是担忧陶暮年轻气盛,会沉不住气。到时候非但不能替宋家报仇,还会触怒姚家影响他自己个儿的前程。
可是现在,就算没有他这个糟老头子,陶暮也和姚家对上了。最重要的是,宋道榛当真从陶暮的点滴举动中,看到了为宋家报仇的希望。所以他无比配合。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辈子还会当男主角去演戏,也不习接被摄像师扛着摄像机天天跟在屁股后头的一个人,每天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招呼摄像师傅起床,陪他一起去早市进菜。晚上睡觉前,也会用毛笔写下第二天要做的菜是什么步骤,该怎么向镜头前的观众介绍这道菜的历史,这道菜又有什么有趣或者悲欢离合的故事。
宋老爷子生于民国,长于华夏最动荡的时代,他的肚子里,其实装着华夏近百年的悲欢离合。这些故事有些是他在儿时,从长辈口中听来的传奇秘闻。那会儿宋家还未曾败落,家中嫡系虽然子嗣凋零,但算上旁支别系还有师兄弟们,也是一大家子。每天晚上,当家里清闲时,宋道榛的父亲就会抱着小小的宋道榛坐在老槐树底下,月光清凉,槐花散发着幽幽清香,一大帮长辈团团围在老槐树底下,坐在廊外栏杆上,抽着烟袋讲古。
这些故事有些是宋家长辈亲身经历过的,还有一些是时代名人的奇闻异事。更多是宋道榛在这么多年颠沛流离,孤苦伶仃的市井生活中,亲眼见过的。
宋家早先也算是厨中世家,宋老爷子小的时候,也年过几年私塾。他从学的还是清朝末年的一位秀才。所以宋道榛的一手毛笔字写的不错。他甚至还会写簪花小楷。
日光微醺,宋老爷子穿着朴素的布褂袄,伏案提笔,在烫金宣纸上写出一道道做菜工艺。那样的场景简直太美,仿佛有书香墨染就这么从镜头里边氤氲出来,冬日暖阳顺着窗子打进来,一一爬山书房里的八宝格子各色家具,宋老爷子一边写菜谱一边娓娓道来,仿佛岁月静好,亦仿佛意兴阑珊。
就像经历过惊涛骇浪的一池寒水,流过春夏秋冬,流过江河湖海,流过暗无天日却有奇骏钟乳的地下河,最后流进一口爬满了青苔的幽井中,古井无波。
陶暮跟过几次节目拍摄,就有些受不了了。他知道这档节目一排下来,无异于把宋老爷子捂着藏着几十年都不让人知道的伤疤,再次狠狠的撕裂,把流着鲜血最柔软的那部分,扒给人看。
他不知道自己的做法究竟对不对。就算他的初衷是想向姚家报复,想把姚家当年做的那些龌龊事情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姚圣安是如何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可这场复仇要是建立在宋老爷子的痛苦上,他这么做真的有意义吗?
最后还是宋老爷子拽着陶暮开诚布公的谈了谈。
宋道榛亲手做了八道菜,烫了两壶酒,爷俩就在堂屋里,撇过眼去,就能从窗户里看见外头依旧枝繁叶茂的老槐树。
宋老爷子说他这辈子从没忘过旧事,他每天晚上睡不着觉,午夜梦回时,都能梦到当年的宋家。他的父亲母亲,他无缘得见的儿子,还有那些师门长辈齐聚一堂的富贵盛况。
他说就算没有陶暮的这个节目。他心里仍然过不去这道坎儿。所以他很感激陶暮弄出这么一道节目,至少让他有个倾诉的机会。就像压抑在火山里不停翻滚的岩浆。终于有机会喷涌倾泻而出。
那晚过后,陶暮再次拜访负责给纪录片配音的白安老师,以及给纪录片撰写文案的蒲蔺苍老师。
他将两位要是邀请到宋记,宋老爷子亲自做了一桌子好菜,再配上两壶温热的白酒。于杯盘碗筷间,谈论节目后期究竟该怎么做。
白安和蒲蔺苍感慨的说,他们这顿饭吃的,特别有杯酒人生的味道。蒲蔺苍说他在来之前,心中本来已有腹稿。但是吃了这顿饭,主要是跟宋老爷子聊了一顿饭后,反而有了不一样的感悟。
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白安莫名唏嘘的附和这番话。他们说现在城市发展越来越快,经济越老越发达。年轻人都适应了快节奏,做什么都讲究效率,然而没了当年那些慢里悠闲的人文情怀。今日在宋记,在这看似老旧但朴素干净的小饭馆中,终于再次感受到了当年的气息。
这一顿饭,使得两位老师与宋老爷子一见如故。到了最后,几乎就没陶暮什么事儿了。三个人欣欣然微微醺的品酒论茶,倒把陶暮排挤在外头。
白安甚至建议,这个纪录片不应该找他这位国家台退休的主持人念旁白,应该用老爷子自己的声音。那样沧桑的,醇厚的,带着老燕京儿化音的朴素强调,对曾经或跌宕起伏或颠沛流离的悲欢离合娓娓道来。方才有记录人生的情怀。
蒲蔺苍以箸敲杯,欣然附议。老一辈的艺术家们是真的讲情怀,而不是拿情怀赚钱。他们的想法或许不符合商人重利的普遍价值观,但是从情绪渲染这一点来说,绝对比陶暮更合格。
两位老艺术家甚至主动提出帮陶暮检查台本,排除了所有刻意煽情意有所指绵里藏刀的部分,就让老爷子以最朴素直白的一面娓娓道来。旁观者听了,反而更有感触。
老话讲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些时候,身在局中的人为了竭力活下去,反而没有多余的情绪去感慨人生。唯有旁观者,才能从这一件件震荡人心的故事中,品味出更多的意思来。
蒲蔺苍给陶暮讲:所谓留白,有些时候其实更能升华主题。此时无声胜有声,唯念念不忘,才有回响。
你要是把什么都一股脑的跑出去了,反而失了意味。
“人生最大憾事是什么?”蒲蔺苍特别感慨的说道:“不是求不得,而是意难平。”
求不得,是你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如镜花水月,海市蜃楼,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意难平,却是本该属于你的东西,最终却不属于你。
陶暮恍然。就像上辈子,他刚刚认得沈毓时,得知沈毓出身世家又深受父母疼宠家人喜爱,他虽羡慕,却因为求不得,所以心情平静。后来得知沈毓的一切本该属于自己,而自己却阴差阳错替他遭了十八年的苦难反而受人埋怨不被接受不被理解时,方觉意难平。如同一颗心在油锅里反复煎熬,拿不起又放不下。
这么想来,意难平果然比求不得更灼人心。
陶暮因受两位老艺术家的提点,灵感爆棚。逮着节目组的人闷头改剧本,力求将这档美食纪录片改的浑然天成多于人工穿凿。
另一边,张大富回到家后,久久也等不着陶暮的动作。每天抓心挠肝的,就怕陶暮食言而肥,又怕这件事情最终不了了之。回想自己为了录这段录音花费的心机口舌——还有那两瓶白酒六瓶啤酒和一桌子炒菜,也如一颗心掉进了热油锅里,就此陷入了意难平的境界。
反复煎熬几天,张大富终于忍不住了。他主动找到媒体爆料陶海国夫妇收了别人一百万抹黑陶暮的事儿。还说自己本来录了录音交给陶暮——因为陶暮当初救了他们家外甥女儿,张大富心生感激,所以想报答陶暮。结果陶暮收了录音后什么都没做。陶海国夫妇却依旧在电视上和媒体采访时抹黑陶暮。
张大富说他看不惯陶海国两口子昧着良心赚黑心钱,伤害陶暮这么好的人。还说他也理解陶暮顾虑养父母的形象,不想养父母也遭受网友千夫所指不断唾骂的局面。
但是他实在忍不住了。他不想看到好心人流血又流泪(没错,当初陶暮指使记者评价张家的话,被张大富拿来主义的直接用了),也不想看到无辜的网友被陶海国两口子当枪使,所以要站出来爆料。
他还告诉记者,如果不信的话可以去找陶暮,陶暮手里是真有这段录音的。他要是骗人他就不是人。
张大富的那张嘴,说起话来声情并茂,感情丰富。就算深知他为人的陶暮,都有那么一瞬间被忽悠住了。更何况是不知情的网友和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