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白试图进一步探究,却被那低垂的眼帘阻隔在外,只留给他细数睫毛多少根的乐趣。
他从不是顾虑礼节,在意矜持的人,心念微动之时,手便随之抬起。
几乎是同一个瞬间,沈御岚如大梦惊醒般,猛地后退一步。
乐正白的手指就这么顿在了半空,有微凉的发丝滑过指尖,他意犹未尽地将食指与拇指轻搓了搓,心道,这沈道长活了许多世,怎么还这么经不起吓唬。
又忍不住生出些困惑和遗憾,困惑方才那一瞬间,到底碰到了沈道长的下巴没有,遗憾自己没料到对方的躲闪,失了一次戏弄人的机会。
倒是毫无被当成‘洪水猛兽’的自觉,更无冒犯了沈道长的愧疚。
“宗主!”沈御岚急唤了一声,直直看向乐正白的眼神带了些厉色,见人不再盯着手指出神,才缓和了些语气继续道,“恕贫道愚钝,不知宗主所言。”
乐正白这才遗憾地垂下右手,负在背后,抬头笑着回视过去,“沈道长若4" 深情男配糊上墙[穿书]0 ">首页6 页, 是愚钝,怕是这天下就只剩本座一个聪明人了。”
他这一抬眼,沈御岚反而眼神一飘,躲开了视线,不愿对视。
明明浑身上下都是破绽,每一处细节都写满了惊惧不安,却偏偏站得端正笔直,装得冷静从容,绷着唇线一副不肯低头的姿态。
就连那张因种种原因,近日来总是苍白若纸的脸上,都多了两分血色。
这样子,简直活像是——
“呵……”玩得差不多了,乐正白估摸着沈御岚的临界点,改口道,“既然沈道长不愿点破,那本座便不强求了。”
虽然不明白为何突然又被放过了,沈御岚还是松了口气,再抬眼时已经恢复眼底一派清明,“贫道还有要事,如宗主暂时无需护法,便先行告辞了。”
他迅速拾起地上那一袋东西,干脆利落地御剑而去,行至数十里外才忽然想起,方才的第四个问题,乐正白还未正面回答。
罢了,也不是多要紧的事。
抬手一看,血誓在手心留下的红线果然比昨日长了些,看着吓人,沈御岚却并不心急。
时间还很充足,今日再去找一趟柳放舟,便只剩下七修士的真实死因待查,不出意外的话,第三日到来之前,便可以成功洗清冤屈、解除血誓。
想到这里,沈御岚捏动法诀,将速度又加快了些,径直朝着回仙盟大会的方向飞去。眨眼间,似乎有什么闪着金光的东西在眼前略过。
咦?
沈御岚重又放慢了速度,侧头等待片刻,只见一金色纸鹤费力朝自己飞来,落在他伸出的手指之上。
一只传音纸鹤,竟找他找到这里来了,也是不容易。
小师弟江淮远的声线泄洪似的自纸鹤中传出,先是表达了对大师兄安危的担忧,又嚷嚷着抱怨起来师尊禁了他的足,冤枉他只会添乱,最后又焦急地说自己已经成功逃出来了,但是哪儿都找不到大师兄,让他赶紧回信。
一连串感情丰富、废话连篇的话语,沈御岚含笑听了有两盏茶的时间,才算听完,金色纸鹤也化作碎屑,飘散开来。
紧接着,又飞来了第二只金色的传音纸鹤。
接住一听,竟是师尊顾安道的声音。
果不其然,正是告知他江淮远没看住跑了出来,担忧会给他添乱,于是特地送了纸鹤,嘱咐沈御岚不必留情面,如果耽误正事,直接把江淮远那小孩绑了随便关哪儿都行,他会派人去接人回来好好管教。
沈御岚忍不住笑出了声,都这么多年了,师尊还是不明白,就算有天大的事,他怎么会舍得让淮远委屈。
况且,淮远虽然行事鲁莽了些,但遇到了大事,好好讲道理,还是会听他这个师兄的话的。
似乎是猜到他的想法,顾安道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又继续嘱咐,就算江淮远没有添乱,也不能太惯着他了,毕竟是在禁足期间逃出来的,有违门规,该严厉的还是要严厉。
话毕,第二只纸鹤也化作碎屑。
本以为这就算完了,沈御岚刚想掐动法诀,却见又来了第三只纸鹤。
这一次,是只白色的传音纸鹤,白光中透着些浅淡的蓝色。
不必猜,便知应是柳放舟送来的。
“杀人时的人证有了,是内斗导致的七人死亡,原因尚且不明,我带花无欺和人证过去,在仙盟大会的出云别观会和,不管你手头有什么事,都先放下,解除了血誓再说。作为对我的感谢和补偿,记得事后陪我喝酒,我会和顾门主好好说说,不算你破坏门规。还有,乐正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家伙,好意提醒你一下,最好离他远点。”
沈御岚看着第三只传音纸鹤也结束任务,化作碎屑,忍不住多等了一会儿,总算没等来第四只。
就在这时,一道暗色流光闪过。
‘哗啦’一声,装着全部被盗之物的袋子应声破裂,数十个仙药灵石下雨似的坠落不见。
糟了!
沈御岚心头一凛,猛地掐诀,直接将寒鸢抓回手中,剑尖带着整个人朝着地面俯冲而去。
十几道闪电似的光华自沈御岚周身滑过,瞬息之间,人已距离地面不过百丈,他却仍未减速。
此处恰巧是一还算繁华的小镇,名作锦辽镇,因距离几座仙山都不算远,故而常年安定,从未有过太大的祸患。没有祸患,修士也就鲜少会来到这里,这里的百姓对于修者,也仅仅从传闻中有些微真假参半的了解。
这一日,却叫全镇的人都饱了眼福。
只见晴天白日里,几道闪电忽然掠过,一白衣仙人自天空降临,手持长剑,浑身散发着夺目光华,稳稳悬停在小镇上空,衣袂翻飞。在他身后,数十道流光随之坠落,宛如群星追随仙人,降至凡尘。
而就在这些‘星辰’砸烂镇上的房屋之前,白衣仙人忽然震袖一挥,只见狂风平地而起,硬生生截住那些‘星辰’,将它们尽数打向了镇外远郊处。
镇上的人们个个都仰着头,看傻了眼,忘了出声,就连那些小摊上的货物被吹倒了、晾晒的腊肉滚落在地,也无人理会。
直到那仙人转瞬便踩上宝剑,如来时那般突然地迅速离开,没了踪影,众人才反应过来,纷纷发出喧闹的惊呼声。
锦辽镇外,一道微弱金光亮起,沈御岚唤出金色传音纸鹤,神情冷肃,
“有人故意拖延贫道归程,七名修士的死因,怕是没有那么简单。玄光门大弟子陈未宁在死前曾有走火入魔的痕迹,不排除有人曾加害于他的可能性。这方面你比较在行,在我回去之前,劳烦柳兄再检查一遍那七人的尸身了。”
第一只纸鹤化作流光飞远,紧接着又唤出了第二只。
“淮远,速来锦辽镇。”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拿个袋子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系统,今天的我也没有丝毫存在感。
我的天辣!我是个大傻子!
我今天才知道在哪里看营养液是谁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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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破案
江淮远不知是从哪里赶来的,看起来有点灰头土脸的,鞋袜也踩过泥坑般带着污渍,手里提着四五个颜色各异的袋子一路蹦跳着朝沈御岚跑来,活像只刚拔完萝卜的大白兔。
可再野的兔子,也没有像他这般吵闹的。
“大师兄——大师兄我来啦!这什么破地方啊我转了好大一圈才找到!”
沈御岚不禁嗔道,“来就来了,大喊大叫的像什么样子。”
话是这么说,眼底却柔柔荡开一圈涟漪,和着那下一秒就要翘起的嘴角,怎么看都不像在生气。
江淮远笑嘻嘻地凑过去,“我还以为大师兄也嫌我添乱,不肯让我找来了呢。收到纸鹤我可开心啦,也不知道什么样的袋子好,就一口气拿了好几个过来,大师兄你看哪个喜欢就用哪个。”
沈御岚被这一声声的‘师兄’哄得笑了出来,不再板着脸,摸了摸江淮远杂毛乱翘的脑袋,问道,“淮远喜欢哪个袋子?”
江淮远:“自然是这个鹿皮袋子,颜色可喜,手感好,最重要的是,画了些三流的阵法在上面,寻常兵器都扎不破。”
沈御岚:“那就用这个吧。”
先前那个用来装丢失的仙药灵石的袋子,虽然只是个寻常的麻布袋子,不比淮远带来的好,却也是画着可防水火,寻常刀枪不入的阵法的。如今这个袋子已被沈御岚叠成小块收了起来,那上面留着一块整齐的划痕,边缘的线头被烧焦似的发黑,显然,是仙门中人的手笔。
只是,这样的低阶术法留下的痕迹太少,想要追查到施术之人的身份,怕是不大可能了。
当务之急,是先把散落在这方圆数里的仙药灵石找回来。
“淮远,这次叫你前来,是……”话说了一半,发觉小师弟正盯着自己一眨不眨地看,眼角都有点发红,沈御岚不禁收了话头,柔声问道,“怎么了?”
江淮远眨了眨眼睛,委委屈屈地开口:“大师兄,你怎么又受伤了。”
沈御岚愣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朝自己身上看过来,这才反应过来,安抚地笑笑,“都是皮肉伤,过几天就好了。”
他的确没把这些放在心上,比起魔心蛊,比起血誓,比起乐正白的那番话……这些伤,实在分不到他的一丁点注意力。想到这,沈御岚的脸色不仅沉下三分,并理所当然地被江淮远理解成了伤口不适、却要独自强撑的辛苦。
“师兄……”
“好了,我又没死。”沈御岚想开个玩笑,安慰安慰大惊小怪的小师弟,话一出口,就发现玩笑开错了,江淮远那张娃娃脸顿时更沮丧了,仿佛他刚才说的不是‘我没死’,而是‘我要死了’。
他叹口气,干脆转移话题道,“我方才已经找回了仙盟大会上失窃的那些仙药灵石,可惜路途不顺,全散落了下来,都掉在这附近,只来得及在每个物件上附上了我的少许气息。淮远,帮大师兄将它们都找回来,就可以回去复命了。”
江淮远这才变脸似的,转瞬喜笑颜开,猛地点点头,为自己总算派上了用场,以及大师兄马上可以摆脱血誓的喜讯,恢复了精神。
散落之物都附着了沈御岚的气息,是以两人只需要铺展神识,很快就能定位到物品的掉落点,捡东西而已,只需要耗费些时间,并无任何难度。
而大师兄沈御岚的气息,是江淮远最为熟悉的,即便混杂在漫山遍野的山兽野灵之中,也明晰可辨,由他来帮大师兄这个忙,的确是最合适不过。
仙药大都是装在白玉瓷瓶里的,灵石大都好好放在绒布盒子里,即便从高处摔落,也不会有破损,捡回来时拍去尘土便可。两人合力忙活了一个时辰,便将袋子装满了,最后沈御岚再三铺展神识,在附近方圆几十里的范围里检查,确定了没有遗漏,才带着江淮远御剑离开。
他的确没有遗漏任何一瓶仙药,也不会因中途的变故就落下任何一块本属于仙盟大会的灵石。以沈御岚的修为,这样一件麻烦事,除了拖延时间不会有别的影响,所以他也未曾考虑过再出差错的可能性。
于是,等到了仙盟大会的出云别观,见了顾安道,被告知这袋找回的失窃之物中,少了一瓶仙药时,沈御岚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
这个‘不可能’,指的是他不可能还落下一瓶在锦辽镇的附近,没能捡回。
紧接着,沈御岚又喃喃了第二句‘不可能’。
乐正白没有理由假意把东西给他,还非要扣下一瓶对魔修价值不大的仙药。问题也不会出在花无欺那里,他的目的不过是报复,不需要做这样的多余事。
一时间,顾安道,沈御岚,柳放舟,江淮远四人相顾无言。
沉默只持续了片刻,江淮远忽然“啊”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不消多时,又拿着一瓶什么东西回来了。
“师尊,这、这是之前,云雾迷境中,容秉风赢来的,我、我见着喜欢跟他换来了,还未动过。”
说着,就将那小瓷瓶双手呈上,要师尊过目。
顾安道皱了皱眉,江淮远难得规矩了一次,却是在这种时候,他明白这话里的意思,既然丢的东西少了一个,那就先自行补上,总比耽误了血誓期限的好。
修道之人,尤其以出云门为先,是最忌讳期满之事的,它会造就太多因果,有碍修行。
顾安道只斟酌了片刻,便伸出手去,这点分量的因果,总比不过他大徒弟重要。
“师尊!”
沈御岚却突然站起身,闪身上前,抬臂阻拦了下来,“事情尚有转机,请再给徒儿些时间,若最后仍然无法找到丢失的那瓶仙药,再考虑这下下策也不迟。”
顾安道长长叹了口气,朝柳放舟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开口道,“沈兄,此事不可再追查下去了。”
沈御岚到达别观的时候,柳放舟已经和顾安道等候多时,现在看来,似乎在他来之前,这两人已经查到了更多东西,却不打算告诉他。
考虑片刻,沈御岚猜到了些情况,拍拍小师弟的肩膀道,“淮远,你先退下吧,这东西你好好收着。”
江淮远一下就不乐意了,脾气都写在脸上,却明白师兄既然要支开自己,就算现在耍脾气,也没法听到他们不想自己知道的事,只好垂头丧气地收了药,推门出去了——大不了偷听。
师弟会是个什么脾气,沈御岚自然是一清二楚,无奈摇摇头,又等了片刻,对着禁闭的门又唤了句,“还不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