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了马背之上,慢悠悠向前溜达着,一个笑得意有所指,一个绷着唇线不肯多言。
哪里还有什么大事临头的气氛,倒像是两个下山来游玩的修士。
沈御岚不搭理他了,乐正白便自顾自顺着话题说了下去,将他能想到的‘出格事’挨个举例。
等举得例子从口头调息,得寸进尺到了动手动脚,沈御岚终于听不下去了,一眼瞪了过来。
乐正白住了口,脸上摆出一看就是装出来的人畜无害。
沈御岚看着他,耳根微微泛红,“都到了这种时候了,宗主还有闲心拿贫道开玩笑?”
这种时候?
是说被仙门敌视,多的是人想对付自己的时候?还是说……
乐正白想起之前那只神秘的纸鹤,洛修偃也就罢了,难道沈道长当真觉得,区区一个江淮远,就能对自己构成威胁?
他笑了,“沈道长,你在担心本座?”
沈御岚不置可否,摇摇头,“宗主身上到底有什么破绽,贫道不知,但其中分量如何,到底会不会被旁人利用,宗主自己应该最清楚不过。洛门主不像是会没有根据就随口胡说的人,关于灵脉的事暂且不论真假,宗主的这件事,多一分小心总是没错。”
有可能被旁人利用的破绽……
乐正白细细推敲着这句话中藏着的意思,结合之前的推断,洛修偃的口信很可能是让沈道长提防身边的江淮远,暗示江淮远会从哪里得知自己身上的破绽,用来对付自己。
江淮远于情于理,都不会对沈道长做出不利之事,但在他眼中,自己这个魔修可是彻彻底底的反派。
乐正白微微皱眉,他自己的唯一破绽,只能说是抑灵咒,除了自己和系统之外,只有洛修偃不小心知道了抑灵咒的存在。要说利用这个破绽,难道是洛修偃不小心泄露了此事,才急忙通知沈道长?
为何不直接和自己说?就算洛修偃对于自己和沈道长的关系,一直都有所误会,也有点说不过去。
让自己提防江淮远,难道不比让沈御岚来提防更靠谱吗?
或者说,在洛修偃的推断中,此时埋伏在他们身边,准备随时暗算自己的,不应该是江淮远这样的仙修,而是更能够取信于自己的魔修下属、心腹之类。
但乐正白在来到这个世界后不久,就将那几个在剧情中会背叛自己的魔修灭口了。
这件事,洛修偃的确不会知道。
同样,在原著剧情中,暗中怂恿其中一个心腹来偷袭自己的,正是花无欺。
花无欺……正好也是江淮远在逃跑过程中,除追兵外唯一接触过的人。
再次将一切理顺之后,乐正白微微松了口气。
怪不得沈道长当即就怀疑是自己指使了洛修偃,这样一出阴错阳差的乌龙,差点就被沈道长当成挑拨离间的把戏了。
他忍不住替洛修偃解释起来,“洛门主并不认识江淮远,我想,他也没料到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会是你昔日的小师弟。”
沈御岚有些讶然。
“至于破绽……”乐正白低低笑了起来,“沈道长,你,就是本座最大的破绽。”
让含章变钝、导致杀人时失手的是你,叫抑灵咒一度被触发,引得本座接连失控的,还是你,就连本座坚定了信念,势必要完成的任务,都因你出了诸多差错。
沈御岚,你倒是说说,对本座来说,还有什么比你更致命的?
身为破绽的沈御岚却连看都没多看他一眼,波澜不惊地哦了一声,“既然宗主心里有数,不愿透露,贫道就不多问了。”
好像还有点生气。
只可惜,这一点怒意太过细微,没能被当事人理解。
乐正白玩笑话说得太多,突然说起了心底的真话来,反而难被听信了。
一个拐弯的球没能击中,乐正白摸了摸鼻子,寻思了寻思,又抛出个自认为的直球去,
“沈道长,你莫非还在生本座的气?”
沈御岚:“贫道怎敢生宗主的气,又何来生气的理由。”
乐正白:“之前本座与江淮远吵嘴,说了许多气话,沈道长都听去了吧?”
他想着,若是此时沈道长硬说没有听到,就真的难办了,这要是一路都维持着生气的状态,岂不是……好像也没什么严重后果。
沈御岚沉默了片刻,声音低了几度,听着像在自言自语,“那些是……气话?”
作者有话要说:江淮远:这就是把我支走的目的???
感谢 系铃人 的地雷
感谢 你看起来很好吃、勿九回、亭阁月下 的营养液
第73章 陷阱
阳光很充足, 两人走着走着, 山路的雪便逐渐看不见了。
沈御岚喃喃问他, 是气话吗?
他垂着眼,眼睫落下窄窄的一层虚影, 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摸不透的样子, 将乐正白已经到了嘴边的回答堵了回去,仔细回想, 才发觉当时说的那些话,自己只隐约记着了大概。
可沈道长说不定是一字不落都记着的。
这么一想,就忍不住有点心虚。
乐正白揣摩了片刻,才试探着说道,“那些话, 其实是真假参半的。”
此话一出,沈御岚果然抬头看了过来, 认真等他的下文。
乐正白像是得了肯定, 语气不再缓慢犹豫, 继续道,“本座对沈道长, 并无亵玩、轻贱之意。”
这是在解释那些气话里的假话。
沈御岚有点意外,真诚道, “那就多谢宗主了。”
在这个世界、这样的时代中,很少有人会像乐正白这样,不轻易将情`欲与权力感混淆在一起。
他方才解释的那一句, 看起来像在否定自己对沈道长怀有情`欲,实际却是在安抚对方,我无意借此彰显地位、辱你尊严。
这是乐正白的精神洁癖。
他于沈御岚有救命之恩,同时又捏着沈御岚的把柄,长久以来,都是单方面的牵制、胁迫,和平共处只流于表面。
两人之间存在着最好的理解、互助,也从未摆脱最坏的利用、算计。
在这样扭曲又矛盾的关系下,乐正白非常清楚,他若是真想做点什么,沈御岚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反抗的。
这样子得来的满足,别说情了,连纯粹的欲都不是,只有自卑又懦弱的人才需要。
出于私心,他不愿被误会成这样的人,尤其是在沈道长面前。
乐正白自认就算是变态反派,他也变态得很有原则。
至于那些气话里的一半真话?
还是不提也罢。
在任务完成之前,或者说,在沈御岚变得足够强大,能够与他抗衡之前,乐正白不打算透露太多。
第二层剑意的觉醒也好,进阶到元婴期也好,都是不错的兆头,但这还不够。
乐正白笑得意味深长,将未出口的话语藏得严实,随便沈道长如何猜测。
沈御岚自然摸不透他心中所想,只好苦恼地皱起眉来。
“贫道越发觉得,宗主当真是个奇人。”
乐正白不知他为何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好奇道,“哦?”
沈御岚眉眼都透出股平和无波,他摇摇头,“说来也没什么根据,原先觉得,宗主是很不屑于澄清自己的人,仿佛旁人怎么看都无所谓。后来觉得,宗主更像是故意的,比起被人仇恨敌对,更怕被人当成好人、善人。”
“甚至是,最怕被我当成好人、朋友……可真是这样的话,宗主又何必与我解释方才那番话?”他说着说着,又自嘲地笑起来,“真是不合逻辑、胡言乱语了,宗主就当笑话听罢。”
这可不是能当笑话听的。
没想到沈道长的直觉如此敏锐,乐正白暗暗心惊,面上却摆出镇定自若的模样,跟着笑了起来,捧了一句,
“沈道长真是风趣。”
是他小看沈御岚了,还是太高估自己了?
沈御岚忽然话锋一转,“宗主可知,花无欺先前被关押在出云门,已经出逃,还偷了一件顾门主的东西?”
乐正白眼皮一跳,有点不好的预感,“怎么?”
“我方才想了一路,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他冒险盗走。”沈御岚面色有些肃然,“如果没猜错的话,应当是个能够修复受损金丹的宝贝。”
乐正白一下子反应过来,“你是说,那原本是在顾安道的计划中,修补霜绝之后,用在你身上的?”
沈御岚:“是。”
如果当初顾安道计划没有失败,沈御岚的魂魄便会被驱散,成为‘容霜’的肉身容器,到那时,顾安道一定会想办法让‘容霜’的金丹恢复。
花无欺受了乐正白的一刀,也是金丹受损,且程度比沈御岚严重许多,他的确有充足的动机偷走这样一个宝贝。
若非两人恰好路过锦辽镇,恰好得了卫家的灵兽内丹,就算是为了修补沈道长的金丹,他们也必须回一趟出云门,非得火中取栗不可。
乐正白啧了一声,心道,当初就不该留他性命!
这下好了,一个也许和花无欺扯上关系的江淮远,兴许不值得放在眼里,但要提防的人若多了一个花无欺,危险程度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之前他私底下让系统帮他查了两件事。
一件,是那只蠢坐骑的下落,另一件,便是根据卫家那些藏书、以及洛修偃那套功法,能够计算出的天数。
卫家藏书中存有地图、以及奉天魔尊的笔记,藏着各地灵脉衰弱的秘密,而洛修偃的那套功法,则恰好能够应对这种境况。
那套功法用双修的方式,让仙修哪怕在灵气稀薄的环境下,也能借助魔修的魔气修炼,可以说是……非常的可持续发展。
而根据其他线索,能够算出的是,挽回灵脉的最好方式,便是削减修仙者的人口。
仙修连续赢了好几次的百年一杀,十二仙门逐渐壮大,各仙门又恰好都坐落在灵脉附近,数百年来已经快把灵脉‘吸干’了。
从另一方面来说,百年一杀最初出现时,打的旗号便是‘为了阴阳调和、仙魔平衡’。久而久之,大部分人都以为这是为了避免仙魔之间的征战,一局定输赢免得百姓受苦,鲜少还有人能理解百年一杀对天地间灵气、魔气的平衡作用。
无论是仙道第一人战死、还是魔道第一人战死,结果都会是身死道消之后,修为化作磅礴灵气、魔气回归于天地。
就像是洛修偃在圣天门做的那个阵法一般,有着殊途同归的效果。
除非成功飞升,否则站到了一定高度,便难逃此劫。
可顾安道是无法飞升的。原著中从未提过他一直未能飞升的原因,如今却很明了了。
心境不纯,一门心思想着残害弟子、修炼妖器、逆转生死的人,修为再高,也只会被拦在成仙门外。
一日放不下容霜,顾安道便一日不能得道成仙。
柳放舟在原著中,是放下了花无欺才飞升的。
柳放舟……
乐正白在心中琢磨着这个名字,陷入沉思。
他又错了,真正值得提防的不是江淮远、更不是花无欺,而是柳放舟。
如果说沈御岚是个悟性高、能力卓越,却容易受伤被害的玻璃剑,那么柳放舟就是个懒得修仙、被迫进阶,善守不善攻的不死盾。
血厚,打不死,而且只在打架的时候突然顿悟、突然进阶。
就这样,还整天都一副我只想游山玩水喝酒、不想修仙的臭德行。
这么个不讨喜的配角,偏偏是沈道长的好友兄弟,现在还多了个身份:容秉风的师父。
乐正白觉得头疼,非常不讲理地想着,要不是沈道长拦着,这时候的柳放舟早看破红尘飞升去了,哪里轮得着他来操心。
心情不好,就很想欺负欺负沈道长,改善一下。
结果他一扭头,发觉沈道长也不知为何拧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沈道长?”
沈御岚回过神,叹了口气,担忧地说道,“淮远怎么买个衣服这么久,还不回来?我担心他遇到麻烦了。”
乐正白觉得心情更糟了,凉凉地回了一句,“担心就去找他呗。”
沈御岚没有回话,也迟迟没有动身去找,而是弹指掐诀,指尖突然窜出一道悬在半空的火光来。
他盯着这火苗看了几眼,便再次掐诀收回,放下心来,“无碍,再等等吧。”
江淮远的生辰八字,他是牢牢记在心里的,习惯了对方总是惹事上身的脾性,便没事就这样算上一算,确认没有受伤、也无性命之忧,就没有急着去找人。
兴许只是这样的季节里,冬衣难买到,才耽误许久。
想了想,又召来一只小巧的纸鹤,通知淮远不要买冬衣了,雪已经停了。
担心江淮远回来后找不到人,两人便始终骑着马前行,维持着不紧不慢的步调。走着走着,就路过了一处野坟。
“奇怪,怎么会有人把坟立在荒郊野外的路边?”
沈御岚下意识勒马停下,在看清那坟包前立着的名字时,当即愣住,背后发冷。
乐正白见他对着墓碑发冷,也下马走了过来,“沈道长,怎么了?”
墓碑之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五个字,被站在一旁的宗主低声念出:
“沈御岚……之墓。”
一柄断剑插在坟包上,一阵阴风吹过,尘土散去,露出寒鸢的模样。
沈御岚很快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定是有人知道你我会路过,故意恶作剧,宗主,你……”
他想再说点什么,却觉得被谁猛地推了一把,向前跌去。
抬头之时,墓碑、坟包不见了,天气回暖,没了什么阴冷的山风,沈御岚低头一看,自己还稳稳坐在马背之上。
而一旁的乐正白,却不见了,徒留下孤零零站在原地、打着响鼻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