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毯子里缩了缩,遮住自己发红的耳朵和眼眶,一颗心倒是真的静了下来,紧接而来的便是排山倒海一样的倦意。
睡着时,他又一次梦到了过去。
这次的梦有些杂乱,但主角一如既往,仍是那个温暖生光的人。
池小池还在念小学五年级时,街机、红白机在中小学生间风靡了起来。
娄影收到了一套坏了的二手红白机,化腐朽为神奇后,搬进了自己的房间,自那以后,就常请池小池来家里玩。
那二手红白机的原主人是一个肉眼可见的中二病,因为他在那台红白机前后两面上贴满了小贴画。
在那时的池小池看来,小贴画是一只长着山羊头的怪物。
他问娄影:“这是什么?”
娄影答:“撒旦。西方的一种怪物。”
池小池哦了一声:“我还以为是羊力大仙。”
娄影笑了,摸摸池小池的脑袋瓜:“你呀,脑袋里都装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池小池嘴甜,抱着手柄讨好道:“都是娄哥,没有别人了。”
娄影捏他的脸,池小池就仰着脸,乖乖让他捏。
一兄一弟闹够了,娄影便把买来的FC游戏卡带放入机器中,带着池小池玩起来。
在梦中,池小池眼前的游戏画面是模糊的,只是一团晃眼的光影,唯一清晰的,是微微发热的手柄触感,以及塑料按键弹起又落下时机械的哒哒声。
他们玩了一会儿赛车,池小池总是输。
不过池小池是很倔的,咔哒咔哒地按着方向键,注视着屏幕,微微张着嘴,一脸认真。
也不知道是从哪一盘开始,娄影开始输,胜负率与池小池渐渐持平,呈五五开之势。
池小池的小尾巴得意地翘了起来:“娄哥,你不行了。”
娄影甩甩手柄,道:“没手感。”
池小池:“找借口。”
娄影:“下一盘赢你。”
下一盘当然还是娄影输。
池小池和他打得有来有往,滋味十足。
后来,他们又一起打战略游戏赤色要塞。
这个游戏里,娄影显得更菜了,尤其在进入第三关后,他操纵的角色总是先于池小池被打死。
池小池正清着兵线,偶一扭头,就发现娄影不见了,便笑话他:“娄哥,你又死了。”
娄影说:“我对游戏还不熟。”
池小池:“又找借口。”
虽然往往在嘲笑娄影不到半分钟的时候,池小池操纵的吉普车必然被人打爆,但他仍是觉得骄傲不已。
久而久之,池小池觉得自己的红白机水平怎么也算中游了。
于是在某个周末,他欣然接受了几个同学的邀约,去他们家里玩红白机。
那是池小池第一次见识到何谓强者。
被血虐了一通的池小池觉得外面的世界简直太可怕了,直到回到筒子楼,看到在一楼窗户的灯影下写着作业的娄影,才像是见到了亲人。
池小池敲开了娄家的门,扑进娄影怀里。
他委屈道:“娄哥,还是你最好。”
半大的少年被抱得有点迷糊,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孩儿,先摸头哄好了,才问起事情的原委。
池小池怏怏地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整个人蔫得不行:“我太烂了。”
娄影忍俊不禁,安慰他道:“你很好,不许这么说自己。“
池小池换了个说辞:“我太菜了。”
“我也菜啊。”
池小池想了想,觉得还是被安慰到了。
他下定决心,以后要粘紧娄哥,和他一起天长地久地菜下去。
一只小菜鸟寻寻觅觅,找到了另一只小菜鸟,便兴冲冲地和他挤在一起,以为是在互相取暖,却不见一只翅膀正护在他的脑袋上,为他挡去了多少虚拟的枪林弹雨。
后来,他们再组赤色要塞的双人局,总能一命通关。
起初,池小池以为是自己的技术和娄影一样进步了。
直到娄影走了以后很久的某天,他重开了那台老红白机,把已经旧了的“赤色要塞”卡带推入卡槽,选择了单人模式。
他这才发现,没了队友,他竟然连第一关都过不去。
池小池这才知道,那个时候,娄影并没有撒谎。
他们之前过不去第三关,的确是因为娄影对游戏不熟悉。
在熟悉了游戏之后,他就能更加熟练地替一路横冲直撞往前奔的池小池,清除从四面八方袭来的NPC,而不会先于他被夹攻的流弹击中。
和池小池在一起玩时,娄影一直打的是两人份的游戏,还不忘安慰池小池:“你一点都不菜。就算别人都那么说,至少还有我陪你。”
在这之后,池小池不改他在游戏里的作风,依然是横冲直撞,硬生生在他的人生游戏里杀出一条血路来,一路冲冠,直至巅峰,把自己原本平庸的人生提早打出了happy ending。
但谁也不知道,他有多怀念双人模式,怀念那个使尽全身解数地把自己伪装成一只菜鸟,好带着爱玩游戏的他一起通关的少年。
他在游戏结束的电子音乐中苏醒过来。
豹子依然蜷在他的脚边,为他暖脚,而在他睁眼后,初晨的阳光如戈矛刺破沉沉的雾霭云层,投下赤金色的一抹烟霞。
他有幸在末世看到了一次灿烂壮阔的日出之景,一时恍惚,以为自己身在儿时筒子楼的二楼,迷迷糊糊睁开眼时,糊了报纸的窗扇半开半掩,透过它,能看到染金的鱼鳞状云层。
娄哥就在楼下,在他一抬腿就能到达的距离。
虚虚实实之间,池小池耳边传来一声温柔的问候:“早安。”
第146章 我在末世养大猫(二十五)
池小池闭了闭眼睛。
在某一瞬间, 他产生了幻觉, 好像问候他早安的当真是他朝思暮想的人。
梦里的手柄触感仍真实且温热,但他如今手上空空, 身上是丁秋云的毯子, 脚下是丁秋云的豹子,楼下是丁秋云的队友。
他伸了个懒腰, 向唯一属于他的系统打招呼:“六老师,早安。”
有了雾气中和, 日出并不显得有多壮丽,熹微的光芒洒在身上,倒是实实在在的温暖。
池小池裹着毯子缓了一会儿, 让略僵硬的肌肉舒缓下来后,方才下楼。
颜兰兰一夜没敢睡, 就坐在楼梯上守株待丁,这下见了丁秋云, 忙不迭扑上来道:“丁队丁队。”
丁秋云绷着一张脸:“嗯。”
颜兰兰邀功似的指着楼下,有酥烤的肉香味传来:“罗叔昨天把那些鬣狗清理了一下, 我们有早饭啦。”
丁秋云说:“嗯,你昨天要是被鬣狗拖走, 今天早上鬣狗对他妈大概也是这么说的。”
颜兰兰做哭脸:“丁队, 我真的知道错了。”
于是,知道错了的颜兰兰被剥夺了吃肉的权利, 丁秋云要求所有人面对颜兰兰吃肉, 而颜兰兰只能喝水, 啃干馒头。
这一幕简直惨绝人寰。
队员们当然不吝于逗弄颜兰兰,将烤得皮脆肉嫩的鬣狗肉一刀刀切下,蘸着各类蘸料大快朵颐。
颜兰兰悲愤道:“你们吃归吃,能不能不要吧唧嘴。”
丁秋云远远道:“你已经被狗吃了,别说话。”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颜兰兰就着干馒头,哭得很伤心。
为了气颜兰兰,大部分人都吃撑了,只能围着超市一圈圈小跑着消食。
丁秋云与谷心志进食都相当节制,坐在卡车顶,远远望着集体做餐后运动的队员们。
谷心志点了根烟,单用嘴叼着,双手撑在身后,缭绕的烟雾更衬得他唇红齿白。
丁秋云丢了卷新纱布给他:“手。”
昨夜谷心志的右手被断裂的钢管划了个寸深的血口,他自己不言不语,扯了块毡料就把伤口裹上了,倒是不怕感染。
谷心志便把袅袅冒烟的烟夹到耳上,将沾满污血、脏得看不出本色的布料拆下,熟练地用嘴和左手把伤处包扎妥当。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知疼,他包扎的时候挺高兴的,还将剩下的纱布揣进了兜里。
丁秋云假装看不见,默许了他的这份私心。
近来,谷心志已经习惯主动打破他与丁秋云间的沉默。
他用尽可能温和的口吻挑起话题:“昨天的事情对不起,我不该往楼下跳。但我是为了救颜兰兰。”
丁秋云笑了一声。
谷心志:“笑什么?”
丁秋云:“这话可不像你会说的。”
谷心志本人也不喜欢这种冠冕堂皇的说辞,下一秒便坦诚道:“……好吧,我是为了我自己。”
丁秋云抬眼看他。
“我不救,你就会救。”谷心志说,“我不高兴让你的队员承你的情。不如承我的。”
丁秋云:“神经病。”
谷心志:“我有治。”
丁秋云:“嗯,你的治法挺硬核的,自残后再吞镇静剂。”
谷心志一滞。
丁秋云反问:“你以为你把空药瓶扔得很隐蔽?”
谷心志偏开脸,有些懊恼。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对,但他知道丁秋云不喜欢自己这样做。
自从来到丁秋云身边,谷心志经历了迷茫、惊喜、痛苦、不安,如今,已经冷静了下来。
他要比丁秋云更珍惜他重活的一世才是。
“我看你是闲的。”
丁秋云从怀里取出小酒壶,喝了一口,又把谷心志耳朵上夹着的香烟取下,轻轻掸去烟灰,送到谷心志口中。
谷心志张嘴欲接,但丁秋云居然没有松手,由他就着自己的手抽烟。
生了枪茧的食指和中指的指腹若有若无地贴上了唇,谷心志耳根倏然通红,却不敢妄动,只能浑身僵硬地坐在原处,又静又乖地吞吐着烟雾。
烟草在肺里转过几个来回,谷心志沸腾成一锅粥的头脑也平静了不少。
他闭口不言,先享受完这支烟,才把身子往后一让:“丁队有什么事情,说吧。”
丁秋云把烟蒂按灭,从怀里抽出一张纸,把刚才碰到谷心志嘴唇的地方轻轻擦拭干净:“昨天晚上我们说的事情,交给谷副队去办,怎么样。”
谷心志:“你不讨好我,我也会去做的。”
丁秋云用纸巾细致地把烟蒂包起来,塞到谷心志的上衣口袋,轻拍了拍:“人任你找,队员任你拉,但我有几个条件。”
首先,保密为上。知道的人多了,心乱,口杂,所以在初选队员前,还要有观察阶段,性格、能力、口风是否够严,统统在考察范围之内。
其次,在组成队伍后,必须要告知队员行动的目的与危险性。与军队谋求合作,未必能谈妥,且势必要和新人类发生冲突,不能稀里糊涂带他们去送死。
最后,不优先考虑拖家带口的,以及独生子女。
谷心志听过所有要求后,没说旁的话,只说了句“你放心”。
谷心志建立他的小分队,从无到有,用了半年时间。
他没有试图拉走丁秋云原本队伍中的任何一个人,自己慢慢摸排、渗透,也拉起了属于他的关系网。
每隔三天,他都会写一份报告给丁秋云,和以前在部队里时写的思想汇报一样,列出小分队的人事变动,近期计划,预备动向,等等。
这些报告颇具谷心志的个人风格,语言精简,无一赘字,有时是内部的电子传讯,有时是手写的信件。
池小池有时看,有时不看。
061:“你对他有这么放心?”
池小池说:“看悔意值的波动就知道了,他现在没什么旁的心思,心里很静。”
061看着许久未动、平滑得像濒死之人的心电图一样的折线数据记录,不得不提醒他:“任务呢。”
池小池一边给他家煤老板做饭,一边答:“在做啊。”
奇妙的是,为了尽量减少伤亡比率,谷心志选择的队员都是清一色的新人类。
绕来绕去,他竟又成了一帮新人类的首领。
甚至某次去舒文清的镇中购买物资时,他独自脱队半日,临走前,从舒文清的治安队里拐走了一个队员。
经舒文清一力改造,奴隶镇已经成功转型成商业镇,除了人类,任何商品都可在此地流通。
舒文清找到了丁秋云,表达了强烈不满:“你们那个副队长怎么回事,上次就撬走我一个快枪手,这次还来?”
丁秋云一笑:“他在拉拢人才。”
舒文清:“你这边的人才我倒是一个都拉不动。”
丁秋云还未接话,颜兰兰便叮叮当当地跑了过来,甜甜地喊:“清姐!”
舒文清神色稍缓时,丁秋云趁机脱身,一脚油门不见了踪迹。
舒文清:“……”不要脸。
她微叹了一口气,拉颜兰兰坐下,
颜兰兰好奇道:“你在跟我们丁队说什么?”
舒文清问:“你们那位谷副队是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颜兰兰眨了眨眼:“谷副队?谷副队人不错的,上次还救了我的命,我跟你说过的呀。”
自从上次承了谷心志的情,颜兰兰便对他的观感好了不少,再加上谷心志确实有能力,上次九秒三枪,连续爆了三个AI机械兵的中枢系统,颜兰兰简直对他五体投地,开始缠着谷心志让他教自己打枪。
谷心志虽不爱理她,但看在丁队的面子上还是勉为其难地指点了她几句。
舒文清捏捏她的耳垂,无奈一笑。
要不是因为这件事,她是根本不会允许谷心志把那个快枪手带走的。
舒文清没再提谷心志的事情,递给颜兰兰一个小盒子。
颜兰兰拿着晃了晃:“什么呀。”
舒文清:“打开。”
内里是一尊翡翠佛挂坠,翡翠是上好的翡翠,且被人养了许久,水头极足,晶莹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