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眼睛不好,不知道自己死了,会不会到处转着找他?
会不会因为叫得太大声,被人下耗子药?
由这一点,他想到了更多。
池小池想到了娄影的房间,想着如果自己死了,那间房子一定会被清空,然后摆满婴儿用品。
除了他,到底还有谁能真正记住娄影,一辈子都不会忘掉他呢。
池小池看着脚底的一片漆黑,抬起腿来,从外侧栏杆翻了回来。
他慢慢走回了家,在这个城市小步小步地梦游,最终,来到了北邙公墓。
池小池有点笨拙地翻过铁栅栏,找到了娄影的墓碑,然后安心地靠在了上面。
他用手背轻轻拂过墓碑,想,娄哥看不见我现在这个样子,真好。
在他心目里,自己永远是那个任性、天真、孩子气的弟弟,不是一个满心算计、手染血腥的杀人者。
真好啊。
……
阅读完这段与他记忆中的一切几乎一模一样的世界线后,池小池放下了酒杯。
这具身体年岁还小,受不大住洋酒的刺激。
……他有点醉了。
所以当一个人微微喘着站到他面前时,池小池被酒精麻痹的神经没能让他做出恰当的反应。
他抬起头来,露出了个笑的表情:“你来啦……”
来人却不由分说,直接拥他入了怀。
池小池被抱得一懵。
肢体的接触使他本能地有些抗拒,可是熟悉的味道、体温,却又让他不自觉地失了气力。
池小池软软贴在那人怀里,刚想开口,偶一抬眼,便在对面的公立学校门口看见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朱守成和一名初二的矮个子男生有说有笑地踏出校门。
他望着男生的眼睛里,盛满叫人作呕的怪异的光。
第243章 完美新世界(七)
直到朱守成跟那孩子挥手告别, 池小池才闭上了眼睛,双手圈住娄影的后颈, 洋酒的浓烈酒香丝丝从他呼吸中溢出, 和着夕阳,洒在娄影的后颈上。
娄影一手扶住他的肩, 单手取出钱包, 问麻辣串的摊位老板:“多少钱?”
老板不认识XO,只当是小孩子从别处买的花里胡哨的酒精饮料:“这酒不是我的,其他一共11块5。”
接过钱来,老板好奇地打听:“小伙子怎么啦?”
娄影把池小池接上后背, 双手托住他膝后:“不想上学,就逃课了。我是他哥哥, 现在抓他回家。”
池小池趴在娄影背上小声申辩:“娄哥,我没醉,能走。”
娄影把钱包收好,头也不回道:“你是想让我正面抱着你走?”
池小池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选择闭嘴。
娄影转过身去, 恰好在人群之中看见了把公文包放入自行车车篮中的朱守成。
他没有看见娄影与池小池两人,踢开自行车脚撑, 和几个过路的学生笑着打招呼, 像足了个慈和亲善的老者。
娄影看向眼前的数据面板。
他们此次任务的攻略对象,正是朱守成。
朱守成对池小池, 好感值80, 悔意值0。
他默默注视朱守成片刻, 便背着池小池离开了这个地方。
小城的小巷和头顶上的电线一样错杂,可以通向任何地方。
白日的阳光把电线的胶皮炙得发烧,而渐温的夕阳减缓了热度,小小的麻雀在晾衣服的电线上蹦来蹦去,欢快异常。
娄影按“娄影”的记忆选了一条人不算多的路,这里足够安静,不会吵到池小池,也足够他整理思路。
刚才,娄影还在课堂上,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下突然消失,于是他用接下来半节课的时间,把世界线通读了一遍。
……他很后悔自己这样做。
每多看一秒,娄影都被难捱的心痛折磨一秒,寒意从胸口辐射至全身,脑海中热血奔流,左手发麻得厉害,只能一遍遍攥紧手指,用疼痛来缓解点什么。
他想找到池小池,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只是抱着他。
下课后,他找到了老师。
作为一个特级优等生,娄影向班主任请病假的轻松度是难以想象的。
哪怕他说一句“我今天有点抑郁,不想学习想回家”,班主任也只会嘱咐他好好休息,更何况他的确脸色苍白,班主任见状不好,马上放了他的病假,甚至叫他明天也不用来了。
找到池小池的一路上,娄影想了许多。
娄影可以确信,他们这回是来到了一个和池小池原来的世界相对的平行世界。
上个世界,主神把焦清光划归“渣攻”行列,在娄影看来已经很勉强了,这个世界居然直接把朱守成定为任务对象?
对一个人渣谈攻论受,除了恶心和可笑之外还有什么意义?
看来,主神为了让小池留下,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毕竟,能找到这么一个勉强符合条件的平行世界,主神想必也是煞费苦心了。
除此之外,主神这回有了铁板钉钉的违规操作。
因为在读取世界线的同时,娄影也能读取到另一个人的记忆。
……这条世界线上原本的“娄影”的记忆。
这就是说,他现在和池小池一样,成为了“娄影”的宿主。
而娄影与主神之间的契约,从不包括夺取正常世界线里已存在的人的身体,为己所用。
哪怕在《鲛人仙君》的穿书世界,娄影也只是占了外出游历的“文玉京”的名号和身份。
当时的061急于在池小池面前亮明自己的身份,借人身份,本来就是为着被人拆穿。
至于后来被宴金华设计拆穿,不过是他将计就计。
先前,主神已经越过一次界了。
在时停云的世界里,他让娄影只能选择病弱之躯,还延迟发放世界线,以至于无法开启正常的任务,这次,主神又将他直接扔到娄影本人身上,这些都是严重违背契约的举动。
娄影已把所有异常数据都暗自记录了下来。
他原来的计划是,等小池一走,等主神再也无法为难到小池,他就把这些数据提交给监察机构。
但现在,娄影是真正地开始担心了。
在他们目前被传送来的时机节点上,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池小池十四岁的暑假刚刚开始,他们有着无限的未来,无限的可能,有着数不完的夏天,有无尽的阳光从窗外透入,打在少年人的骨骼上,催他岁岁长大。
十四岁,多好的年纪啊。
坚定地认为成绩好就能改变一切和未来;最大的烦恼,无非是老师抽他上黑板做的某道题太难;蹦起来摸到篮筐,就觉得自己摸到了天。
最重要的是,他在,娄影自己也在。
自己的家就在他家楼下,不必从天南到海北,不必等待他再做完十个任务,不过是一抬腿、一低头就能达到的距离而已。
……谁能挡住这样的诱惑呢。
夕照落在两个孩子身上,温度正好,青春正好。
背后微微喷吐着酒香的人,让娄影觉得自己好像背着一只酒心巧克力。
他决定先不去想今后如何,顾好眼前才是正经。
洋酒后劲大,酒力一点点上了池小池的头,让他开始阵阵发晕。
好在池小池哪怕喝醉了也不爱撒酒疯。
他规规矩矩地盘着娄影的脖子,发烧的脸就枕在娄影露出的校服领口皮肤。
娄影能感觉到他睫毛的眨动,细细地拂着自己的脖子,一点都不见安分。
他无奈叹了一声:“不要看我,闭上眼睛,好好休息。”
池小池用发现新大陆的口气,说:“娄哥,你好小啊。”
娄影:“……嗯?”
池小池从侧面认真打量他:“我都长大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小。”
娄影步子一顿,抱住他膝盖的手指收紧了些:“是,我努力长大。”
池小池用拳头在他胸口盖了个章:“给你小红花。”
娄影:“谢谢池老师。”
这个称呼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这回可以看着他,喊他的名字了。
光明正大,不受任何契约约束。
娄影试探着:“小池?”
池小池迷迷糊糊的:“嗯?”
“小池。”
“嗯……”
娄影偏过头去:“池小池?”
池小池觉得自己有点下滑,树袋熊似的主动攀着娄影的脖子往上趴了趴,额头恰好和娄影的额头轻轻相触。
两个人的头抵在一起,只有这点接触,却已足够叫人心安。
被酒精炙得滚烫的皮肤碰到这点清凉,舒服得池小池轻轻吸了一口气,才乖乖地应:“嗯。”
娄影满腔疼惜地顶了顶他的额心,背着低低梦呓的池小池又走出几步。
池小池的幻梦杂乱无章,东跳西跳,他嘟囔了几句他说过的电影台词,又抓住他胸前衣服小声道“Lucas,我要接那个话剧”。
娄影心间一悸。
他想起了把池小池送进系统的那台意外松脱的吊灯。
在娄影的记忆里,还存有那个老剧院的影子。
从他们所在的城乡结合部出发,骑自行车大约一个小时,会到达一个小镇。小镇是著名的文化之乡,举办过好几届戏剧文化节。那间兼职电影院的剧院,就在那个小镇的边缘位置,只办过寥寥几场小话剧,放过无数场电影。
小的时候,小娄影和小小池,在这里看过《泰坦尼克号》,看过《天堂电影院》。
夏天的电影院里,有风扇呼呼的响动和淡淡的汗味,小娄影给小池买了话梅,并允许他把话梅核吐在自己的掌心。
娄影想,池小池是以什么心态接了那场话剧的呢。
如果不是那场话剧,他们或许不会再相见了,更不会这样兜兜转转一圈后,又回到了原地。
娄影想问一个问题。
一个他很久前就问过,但一直没有得到明确答案的问题。
看过世界线后,他明白了一部分,却还没有明白全部。
他问:“小池,当时,你怎么想到做明星的?”
池小池哼唧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听清楚了,还是只是醉酒后的一句呢喃。
娄影问他:“成绩明明很好,为什么辍学?”
……是啊,为什么呢?
池小池朦朦胧胧间,想到自己某次走完一场商业秀后,躲在楼梯间里抽烟,却意外邂逅了一名老者,架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
他借了老者火。
老者叼上烟,温和道:“谢谢你,小池。”
池小池好奇:“你认识我?”
“我刚才就在台下,第一排。”老者说,“我受朋友之邀,看秀也是顺道,没想到会看见你。……你的外型和气质,都很符合我想象中的那个人。”
池小池一听这话怪异,夹着烟,眉头轻挑,上下打量着他。
“抱歉,你别误会。”老者也察觉出自己这话说得不大妥当,抱歉一笑,递过来一张名片,“我的确是向人打听过后,特意来找你的,但是我保证,我没有其他心思。我是一名导演,目前在筹拍一部电影。我想看看你有没有兴趣,如果有的话,下周日可以来试个镜吗。”
外形条件不坏、被导演看上挑走的事情,在模特圈里并不算稀奇。
但稀奇的,是这个人出道就演了主角,从此辍学,一路高开高走,偶有低潮,也往往是一击逆转。
谁都会觉得他这个学辍得值。
谁都不会去问他,为什么。
长得帅,条件好,有天赋,有贵人,自然而然就该做这行,有什么异议吗?
但娄影还是想知道原因。
他知道,池小池后来那么努力地读书,是为了考娄影在的高中,将来要考娄影想考的那个大学,一步一步,代替他活下去。
……是什么让他选择放弃了呢。
趴在娄影背上的池小池低声给出了答案:“……娄哥的小姨姨夫要搬走了。”
只一句话,娄影便明白了过来,不忍地闭了闭眼睛。
“我的家要没有了。”池小池埋在娄影的后背,呢喃道,“我没有钱买下整个家。做模特,也没有足够的钱。我要钱啊。”
娄影失语。
他想问池小池为什么这么傻,但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
池小池要守住一个死去之人留下的最后痕迹,所以他连他自己的未来都不要了。
在第一部 电影杀青上映前,谁知道池小池将来能不能靠这个生活?
池小池自己也不知道的。
好在,命待他不薄。
后来,他把这破烂筒子楼里的每一间房都买了下来,只要有空,就会回来,住在里面。
他是整栋筒子楼里最后的房客。
而现在,娄影背着池小池站在了筒子楼前。
鹅黄色的老路灯边早早支起了麻将桌,如果不抢占位置,这片地方很快就会被棋盘占据,一个中年汉子赤着脊梁坐在麻将桌边,闲来无事,把桌上散乱的麻将一个个举起来看,手里还举着一根吃了一半的老冰棍。
一楼的走廊熙熙攘攘,男孩子要在水泥地上拍画片,女孩子要在水泥地上跳皮筋,马兰开花二十一。
二楼的耳背老汉在抖空竹,抖得虎虎生风,他的老伴就站在他身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几个已经做完晚饭的女人站在楼道口聊天。孩子和丈夫还没有回来,她们正抓紧这点时间,享受着她们一天里难得的清闲。
背着池小池的娄影相当显眼,很快有眼尖的女人发现了他:“哎呀,小池这是怎么啦?”
娄影走近,礼貌地一躬身:“跟朋友出去玩,喝了点酒。”
女人直摇头:“这么小的孩子,喝什么酒。小小年纪的,等大了胃坏了才晓得后悔呢。”
一旁一个略尖刻的女声笑着响起:“人说什么,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跟小偷混在一起,身上难免有点江湖野蛮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