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
自始至终,都没有人进去过北邙山。唯独一个凌霄,之前因着中了万劫蛊,跑到了北邙山内寻找解药,解药寻到了,人也换了个模样,成了男人。
他去之前,北邙山万年都没有动过,为什么他从北邙山出来之后的短短五年,北邙山中便地动山摇,世界尽头的那个峡谷,还将大陆吞噬进去了?
他此时顾不上这世界的安危。世上无数个门派,总是有人会担起这个责任的,便正如翟亭深。
而对他云焕来说,这动乱,正是个好机会。
世界若有动乱,每个人都自顾不暇。若他此时能稳下心神来,趁乱做些什么,那这修真界亘古不变的实力排序,便可以由他来动一动了。
——
北邙山的地动来得突然,仙道大会还没结束,翟亭深、凌以筠和云焕这三大宗门的代表便领着各宗门的负责人径直去了北邙山。
修真界从有历史记载的年代以来,北邙山外的世界尽头,便一直是安安分分的,从来没有动过。
如今那里骤然出了那么大的事,谁也不知是天道发怒了,还是这世界寿数已尽。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众人都如临大敌。
谁也不想同这世界同归于尽,被那峡谷吞噬进去。
待到了北邙山,翟亭深率先便提出要到北邙山里面的峡谷去看一看。
这即便对于修士来说,都是过于冒险的。北邙山之中有禁制,修士在山中不可御剑飞行。若是中途山中地动了,那么待在山里的修士便会陷入危险,坠入那悬崖都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若他们都不去,难道能等到那峡谷塌陷到北邙镇,再做打算吗?
可是,是人都惜命的。
翟亭深当时问谁愿随行的时候,在座的数十个宗主、长老,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说话的。
翟亭深冷眼瞥了一眼在场众人,没有说话。
有一个宗主小声开口道:“我们,也没有什么经验,去了恐怕也是添乱。待翟门主找到了破解那峡谷吞噬陆地的法门,我等定当竭力相助。”
另一个长老也开口赞同道:“是啊。再说,如今北邙镇一片狼藉,也需我等出力相助呀。”
众人点头应和。
翟亭深闻言,冷笑了起来。
若说经验,那世界尽头的峡谷第一次异动,谁能有经验呢?这些活成人精了的老怪物,一个二个不过是惜命而已。
他向来不愿同这些人多言,见没众人都赞许地点头,抬眼来看自己,转身便走了出去。
迎头便撞上了从外头进来的凌以筠。
凌以筠方在外偷偷给凌霄发去了一条密信,用的是他之前交给过凌霄的法器,这会儿一进来,便见翟亭深冷着脸,迎面和自己撞在一起。
凌以筠问道:“……怎么了?”
翟亭深冷哼一声,没有言语。
门里,有个同凌以筠关系不错的二流宗门长老小声开口道:“凌道友来喝口茶吧,翟门主这是要去北邙山中探查呢。”
凌以筠平日里待人和颜悦色的,这长老心里还想着,莫让他傻乎乎地去冒这个险,也别撞上翟亭深的气头。
反正在场这么多人,大家谁都不去。翟亭深要做这个出头鸟,又是众人中门派实力最强、修为最高的人,理应他做这个表率。
凌以筠却皱起眉:“那诸位为何还有闲心在此饮茶?”
那长老收了声。
翟亭深站在那里,眼看着凌以筠和颜悦色地和那缩头乌龟说话,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眉头早就皱成了疙瘩了。
他骤然出声,冷声道:“别挡着路。”
凌以筠看向他,已然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他叹了口气,看向翟亭深,道:“我同你一起去。”
翟亭深一愣:“什么?”
凌以筠并未多做停留,转身便向外走了两步,神色如常地回身看向他,问道:“此番进山,是不是得先买马?”
——
翟亭深和凌以筠一人骑着一匹马,向山里走去。
这山如今已然坍塌得不成样子,也没有原本那么深。他们走了小半日,已然隐隐能从远处看到那峡谷的影子。
这一路翟亭深都沉默不语。凌以筠能看出他心情不好,故而也颇为体贴地没有说话。
唯有呼呼的风声充斥在两人之间。
“……刀悬在脖颈上,命都要没了,还这般畏首畏尾。”
翟亭深忽然开口道。
凌以筠自然知道他在说谁,闻言轻笑了一声。
“可不是么。”他说道。“只因如今塌陷的是一片山,他们知道着急,却还是怕做那不明不白先死的人。除非这峡谷塌掉了城镇,塌掉半个世界,他们才能抛开生死呢。”
翟亭深一愣。
“他们这些想法,你都懂?”他皱眉问道。
凌以筠顿了顿,看向他,笑了起来:“我又不是傻子。”
翟亭深被他的笑容晃得一愣,接着有些手忙脚乱地转开目光,别别扭扭地冷哼了一声。
“……怎么了?”凌以筠见他这孩子般的模样,笑了起来。
翟亭深别扭道:“……那你还能同他们言笑晏晏。”
凌以筠笑出了声。
翟亭深皱眉:“你笑什么?”
凌以筠说道:“我若是前宗主的亲生儿子,我便不用与他们笑。我若没有站在这个位置上,而只是个普通的修士,便也没必要与他们周旋。”
凌以筠转开目光,看向前方。
“我早就没办法自己代表自己,人家看到我,想到的只有清玄宗。所以,我即便懂了,又能说什么?装装糊涂罢了。宗门和宗门之间,可不就是这样。”
翟亭深忽然觉得心下有种奇怪的感觉。
以前他只当这人是个干干净净,没什么脑子的老好人,却没想到,这人是真的可靠和温柔。
他一时脸颊有些烫,转开了目光。
凌以筠自然没注意到他这细微的变化。他远眺着那峡谷,片刻陷入了沉思。
接着,他开口道。
“翟亭深,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什么?”翟亭深问道。
凌以筠看着远处地平线上的那个峡谷。
“这地动,既不是因为天道惩罚,也不是因为世界消亡。”
他目光平静。
“而是……一直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的神明,在某个我们并未注意到的时候,不见了。我们失去了神明的庇护,所以那一直被阻挡在世界之外的裂缝,才会侵蚀而来。”
翟亭深一愣:“怎么会……这样想?”
凌以筠收回了目光。
“……不知道。”
第79章
凌以筠和翟亭深二人一路走到了那悬崖边上。
此时悬崖边已经裂开了无数条裂缝, 一路延展到悬崖之下。
凌以筠走到悬崖边, 向下望了一眼。
那悬崖之下的数百丈之下,翻涌着一股黑气。那黑气宛如沸腾了一般,从崖底向上滚动着。不过远远站着, 凌以筠便感到那黑气像是在往上涌动一般,仿佛下一刻变要翻涌到陆地之上, 将他吞噬进去一般。
他神色顿时凝重了几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 便有一股不小的力道一把捏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向后一扯。
凌以筠一愣,抬头看过去, 便见翟亭深正神色不虞地看着自己。
“当点心。”翟亭深那模样凶巴巴的, 一副颇为霸道的模样。“站那么近,不怕掉下去?”
凌以筠失笑:“我又不是个孩子,哪里会那么不小心?”
接着, 他看向那断崖,顿了顿, 问道:“你可想得到,此处应当怎么办?”
翟亭深顿了顿, 饶是骄傲如他,也摇了摇头。
纵然修士们有通天的本事, 也翻不出这个世界的限制。现在, 这个世界要崩塌进一片谁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虚无之中, 修士们纵然有满身的修为, 也无法阻止。
“也不知若此时回去查些上古典籍, 是否还来得及……”凌以筠沉思道。
翟亭深道:“恐怕来不及。”
凌以筠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两人足下一阵地动山摇。
翟亭深正望着那深谷沉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足下那一整块巨大的岩石便已经崩塌开,径直往那深渊里落。反倒是凌以筠顿时便反应了过来,纵身上前一把将他捞起,足踏虚空从那崩塌处逃离了出来。
因着一时情况紧急,凌以筠也顾不上什么君子之风了。待两人都在安全的地方落下来,凌以筠才发现自己正单手搂着翟亭深的腰,将他锢在怀中。
凌以筠连忙退开两步,道了声失礼。
他原想着翟亭深这般脾气的人,一定要同自己发两句脾气才算完。却没想到,待他放开手以后,翟亭深不仅没有同自己横眉竖眼,反倒将目光转向别处,一眼都没看他。
“……多谢你。”他声音小得自己都快听不清了。
凌以筠见他没发脾气,因着情况紧急,便也并未深究,立刻便将这小插曲跳过去了。
“此地不宜久留。”凌以筠说道。“此处地形,我已记得差不多了。待回到北邙镇,再与各门派的道友商讨对策吧。”
翟亭深冷笑:“跟他们能讨论出什么来?”
凌以筠见他这较真的模样,一时竟觉得这臭脾气又高傲的人有几分可爱。
他走上前,笑道:“但总归是大家都要面对的事情,只靠我们两人,是远远不够的。”
说着,他走在翟亭深前头,将马牵了过来,递了其中一匹马的缰绳到翟亭深手里。
“待回去,你若看不惯他们,便别说话了,一切话,由我来说。”凌以筠同他一起上马,叮嘱道。“如今大敌当前,不是你同他们计较这些微末小事的时候,知道吗?”
这口气,竟有几分像是长辈在教育后生。
凌以筠自己自是没有感觉到。除了早就去世了的凌正卿,他周围的人,全是辈分低于他的。他平日里待人和蔼惯了,现在见翟亭深闹情绪,语气里便自然而然地带了几分长辈的温和。
翟亭深别扭得看都没看他一眼,拍马便往前走。
凌以筠笑着追了上去。
“同你说话呢,听到了没?”凌以筠问道。
翟亭深冷哼一声,口气凶巴巴的。
“啰里啰嗦的,你要重复几遍?”
“”
——
按着凌以筠的想法,眼下的情况完全是他可以控制的。
纵然在那群修士中间,那云焕对他极其不友好,但其他二流宗门、三流宗门和那些小些的宗门,都与他关系极好,也是从他多年来与人为善的习惯中积攒下来的。
凌以筠在回北邙镇的路上,反复将自己方才记下的情况和地形在自己脑内描摹了好几遍。他计划得颇为周全,只等将情况带回去之后,各个宗门的人一起想对策。
此事紧急,他一定要在半路上计划好了。否则那北邙山不停崩塌,要不了多久,就会塌到北邙镇来了。
北邙镇中少说千余户镇民,若骤然崩塌,后果定然是不堪设想的。
但凌以筠却没想到,自己回到北邙镇中时,看到的会是这样一副场面——
那以云焕为首的几十个宗主和长老,在看到他回来时,神情全都是奇怪的,甚至原本在交谈的众人,一时都全部噤声,谁都不说话了。
众人就沉默着,皱眉打量着凌以筠。
凌以筠一时诧异:“……这是怎么了?”
却只见云焕冷笑了一声。
“凌道友。”他的口气颇为怪异,看着他,嘲讽般问道。“在北邙山中探查得如何?可找到了你的师弟?”
凌以筠一愣:“……你说什么?”
云焕却说道:“事到如今,凌道友,你还要这般装模作样吗?”
一时,四座鸦雀无声,都用神色各异的眼光看着他。
翟亭深这下守不住方才答应凌以筠的事了,一步上前,便将他挡在了身后。
“不会说人话,用不用我来教你?”他冷声问道。
旁边另外一个宗门的长老便幽幽地开口。
“……凌道友,您师弟的事,云道友可全都告诉我们了。”那长老看着凌以筠。“您若是再藏着他,那就是要拉着大家一起死了。”
纵然隐忍如凌以筠,也忍不住了。
“云焕告诉你们?”凌以筠问道。“我且问,他告诉了你们什么?我师弟又做了什么?”
旁边,云焕慢悠悠开口。
“五年前,你师弟可是只身进了北邙山中,寻到了万劫蛊的解药,这没错吧?”他问道。
凌以筠皱眉:“所以呢?”
“万劫蛊无解,这可是世间众人皆知的。而那北邙山,此前也没有一个人进去过,这也是举世皆知的。”云焕慢悠悠地说道。“那么,为什么你师弟将这两件事都做到了,然后这北邙山便崩塌了呢?”
凌以筠面上笑容尽褪,此时面无表情的神色,竟严肃得有些骇人。
“自始至终,不过你自己空口白牙胡说的而已。”凌以筠冷声说道。“此时大难当前,你自无证据,全靠无端猜测,便能够将罪名全都加诸于我师弟头上?”
“那你既然说你师弟没问题,不如让他回来,同我们大家说说,北邙山中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云焕冷笑起来。
“他是不是外出有些要事?如今大陆都要崩塌了,还有什么事能比这大陆崩塌还要重要的呢?不如便让他回来。反正在此之前,只有他一个人进过北邙山,对其间的情况,自然知道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众人皆随声附和了起来。
凌以筠头一遭这么清楚地认识到,人性竟能够肮脏至此。
他能看出云焕是趁乱找事,要趁着现在众人同仇敌忾的时候,给清玄宗狠狠地一击。他对此早有防备,但却没想到,那些往日里一个二个同自己称兄道弟的宗主长老,到现在,竟全都站在他那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