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番吹捧让广虚子极为受用,广虚子喜滋滋地捋着胡须,故作迟疑地斟酌半晌, 才道:“好,那贫道便破例允你跟着。”
叶梓连连道谢,又故作苦恼道:“只是在下不久前刚与温熠小将军闹过些矛盾,他若认出我来, 必然会给道长带来麻烦。我与您前去,恐怕得乔装打扮一番才可。”
广虚子摆摆手,道:“不必这么麻烦,贫道最善易容换貌之术,只要帮你稍加易容,保准让你至亲之人都认不出。”
他这话这倒让叶梓有些惊喜,连忙道:“那便多谢道长了。”
半日后,广虚子到达了护国公府。
广虚子向看门守卫说明来意,很快出来两名家丁,痛快地将他与跟在身后的小道童引入堂屋。家丁退下去寻温熠,广虚子这才回头看向身边的小道童。
广虚子得意道:“如何,我说得不错吧,没人会怀疑你。”
他身边这位小道童,就是叶梓假扮的。
广虚子替叶梓换的这张脸五官较为普通,唯有那双眼睛仍是清透明亮,一双桃花眼干净又漂亮。广虚子上下打量他片刻,直白道:“这张脸可比你自己的模样差多了,若你长这副模样,早晨我肯定不会与你答话。”
叶梓默然无语,只低头敷衍道:“师父,别说了。”
广虚子这才闭嘴。
二人没等多久,温熠很快与护国公温疏厚到了堂屋。叶梓垂下眼,不敢与二人对视,专心侍奉在广虚子身边,扮演自己的道童。
广虚子起身,朝二人行了个道家之礼:“贫道见过护国公、温小将军。”
温疏厚道:“道长不必多礼,请坐。”
众人在堂屋落座,温熠才笑道:“我半月前就派人给道长送信,等到今日您可算来了。长安城中近日妖邪肆虐,四处人心惶惶,就等着您来搭救。”
广虚子沉吟一声,捋着胡须道:“贫道进城以来,的确察觉到此地妖邪之气甚重。二位放心,既然贫道来了,自会尽力相帮。”
温疏厚眉头微皱,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
叶梓心里暗叫不好。
若他所料不错,长安城中除了他和小灰雀之外,再没有别的妖怪,所谓妖邪作祟全是温家做出的假象。可广虚子不知这些,顺着温熠的话往下说,反倒会引起这二人的怀疑。
叶梓心头忐忑,果真听温疏厚道:“听闻广虚道长道术超群,可否向老夫演示一二?”
广虚子露出些许迟疑之色:“这……”
见广虚子状似不愿,温熠圆场道:“广虚道长声名远播,家父对道长仰慕已久,今日难得一见,这才想一睹道长收妖的风姿。”
温熠停顿一下,又道:“道长来前,我曾上书今上,表示会请来一位得道高人替长安城驱除邪祟。道长明日便要随我们入宫面圣,到了圣上面前,也免不了展示您的高深道法,就当在我们这儿是提前演练一番罢。”
他这话说得客气,却隐隐有威胁之意。叶梓藏在袖中的手轻轻握紧,不由替身旁这江湖骗子捏了把汗。
广虚子若是不会什么道术,尽早说出来,大不了就是被赶出护国公府。但要到了靖和帝面前再说不会,恐怕是要惹来杀身之祸的。
可没想到广虚子长袖一展,起身爽快道:“如此,贫道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叶梓一怔,就看见广虚子袖袍一抖,落出几只容貌精细,神态惟妙惟肖的小纸人。那纸人以寻常宣纸剪裁而成,五官用颜料绘制,乍一看竟与真人形似。
几只小纸人轻飘飘落到地上,很快不再动了。
广虚子在纸人旁游走两圈,口中念诵几句咒文,拂尘一扫,低声喝道:“起!”
几只小纸人动了动,慢慢悠悠从地上爬起来,围绕在广虚子身边。
温熠父子俩眼中露出惊诧神色,广虚子得意道:“我这纸人灵性极高,可识妖邪鬼魅,往日我都靠他们明辨妖物,收妖捉鬼。不过,他们能做的还不止这些。”
叶梓手掌在袖中握紧,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谁能想到这江湖骗子真会捉妖啊!
不过,那几只纸人只是围绕在广虚子身边,偶有一两只朝叶梓看过来,也好似并未察觉到异样。
温疏厚问:“他们还能做什么?”
广虚子故作高深,笑而不答。正巧一名婢女进来给几人添茶,几名纸人一跃而起,直接跳入婢女手里的托盘中,婢女惊呼一声,将托盘摔到了地上。
可托盘中的水壶,却被几名小纸人托浮着,悬在了空中。
广虚子呵斥一声,吩咐道:“就知道吓唬人,还不过来给二位大人倒茶。”
小纸人托浮着茶壶,飞到温熠与温疏厚身边,向二人的茶杯里倒满了水,再将茶壶放在了案上。
温熠看了看手边的茶杯,没敢去碰,伸手想去捉那纸人。
只听广虚子急道一声:“收!”
小纸人顿时作鸟兽散,化作一张张寻常纸片,自动飞回广虚子身边,进了他的衣袖。
广虚子收了纸人,才不紧不慢解释道:“二位有所不知,这纸人身上附着了贫道炼化的恶鬼妖物,常人是碰不得的。”
温疏厚问:“道长的纸人查出妖邪在何方了么?”
广虚子像是早有准备,答道:“贫道方才问过他们,不过我们刚来此地,这纸人的探查范围也有限,要查出妖邪所在,恐怕还得一段时间。”
温熠抢先道:“可若迟迟查不到妖邪所在,那他跑了该怎么办?”
广虚子道:“将军要的不就是妖邪离开长安城,要是跑了,贫道就给城门施加一道符咒,让那妖怪不敢再进门不就好了?”
“不行。”温熠想也不想答道。
温疏厚警告地扫了他一眼,问道:“若我们知道妖邪住在何处,道长可否直接将其收服?”
广虚子思索片刻,道:“可以。”
温疏厚道:“那妖物现下就住在长安城的瑞王府中。”
叶梓手一颤,杯盖碰到杯沿发出一声脆响。
他们……是冲他来的。
温熠这才注意到广虚子身后那名小道童,他疑惑地朝叶梓看过去,忽然听得门外18" 王爷,你家仙草又溜了[穿书]0 ">首页20 页, 传来一女子声音:“小姐,老爷和少爷正在见客,您不能进去。”
“我不管,我就要见兄长,他答应与我下棋的,兄长,兄长!”
温疏厚脸色一沉:“她又怎么了?”
温熠神情稍有不自在,忙道:“父亲莫怪,是我忘了答应过下午要陪她下棋,我这就让她——”
他话还没说完,堂屋的大门被人推开,一名女子冲了进来。
那女子着一身锦衣华服,可衣服上沾染了些许泥污,发饰也凌乱不堪。她跑到温熠身边,哭道:“兄长不要芷儿了吗?为何不来陪我,芷儿不要一个人被关起来。”
叶梓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神情复杂。
这人就是常宁郡主温芷。
温芷如今神色癫狂,目光飘忽,一点没有原先叶梓见她时那般文静怡人的模样。
若不是知道她是装的,恐怕当真会被她唬过去。
一个好端端的美人变成如今这模样,叶梓心下感慨,却听温疏厚已经不耐烦地拍桌而起:“你做什么,没看见这里有客人?还不快滚出去!”
温芷被他吓了一跳,忙躲进温熠身后:“兄长我怕,他是坏人。”
“我是你爹!”温疏厚怒喝一声,立即意识到自己失态,转头对婢女道,“快把小姐扶下去。”
“我不走!”温芷往地上一倒,疯道,“凭什么你们可以在外面,我就只能被关在屋子里,我就要待在这儿!”
温熠去拉她:“芷儿,我和父亲在陪客人。”
温芷不听:“我不管我不管,我就不走!”
“你——”温疏厚被气得呼吸不顺,正举起手想打她一巴掌,被温熠一把拉住。
温熠急道:“父亲,此事不能怪芷儿,她是被妖邪所害啊!”
温疏厚深吸一口气,低声道:“罢了,将她带下去吧。”
温熠连忙应道,扶着温芷出了门。
临走之前,叶梓抬头朝温芷看了一眼,后者恰好回眸看向他与广虚子。温芷眸光清明一片,只是那眼眸触到叶梓的目光时,立即又变得痴傻无名。
温熠带着温芷离开,温疏厚这才转头对广虚子道:“道长,您看见了,小女正是被瑞王府那妖邪所害,您一定要替老夫捉了那妖怪。”
叶梓默然,心道分明是温家逼“疯”了常宁郡主,这锅怎么就扣他头上了。
广虚子唏嘘叹惋,又表达了几句一定抓住妖邪,拯救郡主的决心。
温疏厚没再多说什么,吩咐下人呈上些银两给广虚子,嘱咐道:“道长今日先回客栈休息,明日一早老夫便带你进宫。到那时你只管对圣上说妖物在瑞王府便可,其余的交给老夫便好。”
广虚子一见赏钱眼神都亮了不少,丝毫未曾迟疑,当即一口答应下来。
温疏厚派人将二人送出护国公府。
叶梓跟着广虚子出了护国公府,心下还有些不安。他原本只是想跟着广虚子,探一探护国公府究竟在密谋些什么,却没想到他们的目标竟是瑞王府。
是他先前身份暴露了么?
叶梓一时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可温疏厚和温熠如今想尽办法让广虚子前去瑞王府收妖,就是冲着他来的。
而且,多半是想借他报复顾晏害温芷犯了“疯病”的仇。
这位道长方才在府中展示的那两招看上去真有几分真材实料,可若他真的会除妖,为什么又没有发现他的身份?
叶梓正想着要不要稳妥起见,先寻个理由脱身,忽然看见广虚子背在身后的衣袖中,滑落出了些什么东西。
叶梓疑惑地走上前去,将那东西捡起来,原来是一根丝线。
广虚子收了赏银,心情正好,没有注意到身后发生了什么。叶梓轻轻勾起那丝线一拉,一只小纸人从广虚子的衣袖中落了出来。
叶梓:“……”
他方才就是这么操纵纸人的?
第52章
那丝线分别系在纸人的四肢上, 是透明材质所制, 轻巧坚韧不易察觉, 若非叶梓此刻恰好跟在广虚子身后,根本不会察觉到。
叶梓曾经听闻过,某些走南闯北的手艺人都有自身绝不外传的独特技艺傍身,想来这位广虚子应当也是如此。
叶梓思忖一下, 没有声张,只是沉默地将那丝线纸人收好,默不作声跟上前去。
晚些时候,叶梓请广虚子在长安城中最好的酒楼用膳。
这道长也不知多久没吃过一顿好饭,食量大得惊人, 一人吃完了一大桌菜,似乎还并未吃饱。
这等食量, 要是不招摇撞骗,恐怕是活不下去的。叶梓怜悯地看着在自己身边大快朵颐的老人, 叫来店小二再添了些饭菜。
知道这人没什么真材实料,叶梓总算能放心地跟在他身边。
想来他既然敢接护国公府的活, 必然已想好应对之策,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温熠和温疏厚究竟还在背地里打着什么算盘。
顾晏知道是温家的人在背后搞鬼了么?
想到顾晏, 叶梓眼神黯下来。
他出来一整天了,也不知那人会不会担心着急,会不会派人出来找他。
像是注意到叶梓的情绪低落下去,广虚子放下筷子, 关切道:“叶小公子,怎么又愁眉苦脸了?”
叶梓没回答。
虽说广虚子是个江湖骗子,可他面相和蔼,不说话时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并不让人讨厌,反倒像是个慈祥和蔼的长辈。
广虚子斟了杯酒,仰头饮下,才道:“年轻人啊,有时候把事情憋在心里,只会适得其反。不妨试着说出来,或许反倒自然迎刃而解。”
叶梓摇摇头:“解不了的。”
广虚子问:“可是感情之事?”
叶梓一怔,抬起头:“您怎么知道?”
广虚子笑道:“像你这般富贵俊秀的公子,不愁吃喝,不愁生计,除了情爱之事,还能有什么让你哭得那般可怜的?”
叶梓窘迫地转开目光:“我没哭。”
“好,没哭,是被沙子迷了眼。”广虚子给叶梓面前的酒杯也斟了杯酒,问,“不提这个,你就告诉我,我说得对还是不对?”
叶梓沉默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广虚子道:“怎么了,你心悦之人不喜欢你?”
叶梓低声道:“他……应当是喜欢的。”
“那又是为何?”广虚子道,“是父母长辈不愿?还是有人横刀夺爱?”
叶梓摇了摇头:“都没有。”
广虚子饮了口酒,下定论:“那便是你们之间有误会。”
叶梓眼眸微动一下:“误会?”
广虚子宽慰道:“小公子,你请贫道喝酒吃饭,贫道不能没有回报。贫道虽然是道门中人,但也略懂些情爱之事,你不妨将困扰告诉我,我替你分析分析,如何?”
叶梓迟疑片刻,终于将事情告知了广虚子。他说的时候隐去了大部分信息,没让广虚子察觉他与顾晏的身份。
广虚子听完,唏嘘道:“世间为情爱所扰的痴男怨女甚多,当真可怜呐……”
叶梓沉默不答,广虚子又道:“小公子,我听你的意思,你那意中人应当对你真心一片,既是如此,你为何不亲自问一问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叶梓敛下眼:“我……我不敢。”
“所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得不到就想得到,得到了就害怕失去,如此这般,怎能不为痛苦所扰。”广虚子摇头叹惋,捋着胡须道,“小公子,但贫道以为,与其像你这般忧思伤怀,勉强自己留在那人身边,倒不如痛快地将事情说个清楚,或许会有转机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