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沈家跟苏家也有走动,只是不亲,都不过小辈来问候老人,只要苏言笙不下楼,那都是见不到的,故此其实也省事。
话说这年节间见过了一些个不得不见的生面孔,骤然对回沈鹿鸣这张脸,苏言笙还真觉得亲切非常,笑吟吟递出了一个红封,厚厚一叠塞到对方手里:“新年快乐,祝我们鹿鸣新一年里开开心心、高高兴兴!”
沈鹿鸣虽说诧异,却也接了他红包,下意识道:“祝先生事业有成,万事如意。”
这也是最客套的句式了,苏言笙听得直乐,顺口打趣:“我事业顺利可还得倚仗鹿鸣你了,对了,不拆开看看么?”
沈鹿鸣迟疑了一下,还是照着他意思拆开了——钱是有的,数额不大,权当是个好意头,叫这红封显得厚的,却是一份其实还挺粗糙的乐谱。
只是哪怕粗糙,却仍然叫沈鹿鸣眼前一亮。
沈盼明笑得吊儿郎当:“小少爷赏个脸呗。”
沈鹿鸣点了点头,却还是道:“等晚上。”
苏言笙对此没有意见,他倒是更好以沈鹿鸣现在的人设为什么还没拿出给他的新年礼物——之前分明还好好收拾过给他家人的新年礼物,按沈鹿鸣这性子,应当会给他做一份更为别出心裁的。
这个疑惑在晚饭时便被解开了,依旧是沈鹿鸣的手艺,菜式却比平时繁复,分量不多,样式却不少,分明是一桌袖珍版的年夜饭,甚至要比过苏家厨子。
非要说的话,这份礼物也确实是算得上别出心裁了,至少,除了沈鹿鸣大抵也没谁能想得出这样一份礼物了。
第34章 小先生
沈之如是在第三年夏天拜访沈鹿鸣的,那会儿正是高二升高三的关键时候,他俩都十七,也都是最好的年纪。
可这拜访毫无疑问是无关什么美好的年纪或美好的情愫的,如今的沈鹿鸣与沈之如,在最好的年纪里,谁都不比谁天真,且是按沈姑娘如今那一腔玲珑心思,真与人对上了,被玩死的也指不定是谁。
两个人,一个明着两面三刀,一个按理推波助澜,未相见前便该英雄惜英雄。哪怕沈鹿鸣不会上赶着撩拨,这会儿别人撩拨到了头上,开门见山要给沈家整事儿,沈鹿鸣也不介意就给个方便,当即将不知哪一房大哥包养小男孩、往公司里放不该放的人的消息透给了沈之如,就当是个见面礼。
沈之如来这儿也是经过了沈家老爷子同意的,无非是沈鹿鸣跟苏言笙两年处下来“懂事”了不少,哪怕任然与家里不亲,总算是会听人话了,要他回家或是见什么人只需通知一声苏言笙,保准将人带来。
苏言笙也是真才实学见识广博,将在苏家时学过的一些个东西掺进来,不多时便取得了7老爷子欢心,正巧沈之如说是想来住一阵子方便请教老师,掂量着这两年很多时候一些场合还是这两位一同撑着,沈鹿鸣哪怕桀骜些也没真惹出事,也没叫人落了沈家的面子,中间多半也有苏言笙的功劳。再一想自家这个如今心思不知晓落在哪一处的孙女,沈老爷子居然还真就同意了。
其实都到了这么个岁数,哪怕糊涂,也无非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并非没有思量过苏言笙的来历,也就是个沈鹿鸣与他家族置气时挑出的不大按规矩走的毕业生,看专业是放浪不羁的例子,到头来年纪轻轻博闻广识,揣的是真才实学,走到富贵人家里不卑不亢,满心满眼只有自己学生,这样的人,家教必也是不差的。
家庭背景看着倒也简单,自然不会是鸡窝窝里出的凤凰,父母都是高知,国外任职,一年到头不着家,给儿子扔了套房便安安心心往外飞,祖上倒未曾了解,说到底不过找个私人教师,没必要同盘查户口一般,真那样子,不尊重,也没意思。
况且,他那孙子都会查的事,哪轮得着他来费心——事实上他孙子当时还真没想着这么多,少年人不过就是要找个好玩的,只要看着符合了条件,祖上是天王老子都跟他没关系。
毕竟也不是谁随手一挑便能挑中个苏家小少爷的。
两年接触下来,苏言笙也没可以藏拙——普通人教不了沈鹿鸣这么个怪物——苏言笙看着又实在太明白,沈老爷子便打上了主意。
若苏言笙当真是普通家庭出来的,稍加培养,将来争取过来给沈之如当个助力也并非不好,甭管出身如何,横竖是个聪明人,十分明白要如何老实安分,将来叫他进了沈家做事,严格意义上当个家臣,护着些沈之如也好。
哪怕苏言笙不乐意这样,以这孩子的能耐性子,只要给他个跳板,将来必有大造化,叫沈之如与他打好关系,必然不会太坏。
若苏言笙不是普通家庭出身,那沈老爷子还真的只能想到一家人,沈苏两家并非没有过来往,晚辈之间也是有走动的,譬如苏萚,也偶尔会来走一趟,只是苏芩这名字实在陌生,哪怕真是苏家人,也不至于是什么备受青睐的,甚至还可能得是边缘人,否则也不至于沦落到要来当个家教。
若说是第二种情况,干脆将人拉拢过来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这么个借住就成了顺理成章,沈鹿鸣给沈之如清出一个离他们最远的客房之后还满脸的正直:“先生是师长,不能叫他委屈,这会儿采光最好的也就是这个房间了。”
沈之如自然表示不在意。
她倒也没别的什么要求,只是在沈家时候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学得也都是些大小姐该学的东西,到晚饭时候亲眼看见沈鹿鸣洗手作羹汤,乖乖巧巧将看着色香味俱全的菜端出来,又规规矩矩给苏言笙盛上饭之后,还真有些大跌眼镜。
更别提吃完饭人还主动去洗碗了。
沈之如原本倒还想着帮个忙,结果人家沈鹿鸣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用了,你不会。”
沈之如:“……”
她总觉得她从沈鹿鸣眼神里看出了嫌弃。
说来这么一对比她也颇为脸热,分明一样的家庭出来的孩子,怎么沈鹿鸣就过得这么居家?想的同时也忍不住瞥向苏言笙,心说真是人可以改变人,沈鹿鸣这态度,不说孝子贤孙,就是老婆也没他这么贤惠细致了。
其实苏言笙何尝又不脸热,平常就他与沈鹿鸣两个人,他那厨艺就是祸害,就是想练,也叫沈鹿鸣委婉地表示不要祸害厨房,至于洗碗,自打他手滑打碎过一只碟子之后,沈鹿鸣就没叫他再进过厨房,连话也说得冠冕堂皇,“有事弟子服其劳”。
这会儿叫个外人看着,他也自我反省怎么同样是独居,沈鹿鸣就能过得这么细致?
而晚间是没有什么活动的,一般就是苏言笙上楼,沈鹿鸣弹琴,偶尔也合一曲,合完依旧各练各的。
都有安排,便打发了沈之如自由活动,沈之如没苏言笙那么大自由,沈鹿鸣没说过允许她随意看,家里几次接触她也明白沈鹿鸣十分在意这些,便干脆回了房,并在互相撩拨的琴声中沉思了一个晚上。
次日一早,沈家管家又来了一趟,送来的是把大提琴,沈之如对他们粲然一笑,坦诚相告:“晚上太无聊了。”
沈鹿鸣面无表情:“我可以给你安排个画室。”
沈之如眨眼:“才不~”
上扬的语气叫苏言笙忍不住要怀疑那个沈老爷子身边沉稳安静有算计的姑娘才是个假象,又或是这所房子有毒,不然怎么好好一个孩子来到之后无师自通变得活泼。
不过倒也不是不好,十七岁的孩子,本来就该是这副模样的。
沈之如算准了沈鹿鸣不是真介意她带把琴过来,一面抖着活泼邀请苏言笙有空合奏,一面掂量着该把这大家伙放哪儿,谁料沈鹿鸣居然开了口:“放音乐室里吧。”
这回苏言笙比沈之如还要诧异,却听沈鹿鸣继续道:“不过进了音乐室就好好练琴,不要相互干扰。”
沈之如自然说好。
第35章 小先生
三人行的日子里,不能算是全然和谐,也不能算是全然不和谐,沈之如算是暂住,暑假过去之后还是要回到本家,只是这么一趟过来,少女有如发现新大陆一般将沈鹿鸣家里她认为最有趣的事情给沈老爷子汇报了,老爷子心血来潮,八月末开学前,又叫他们一同参加了一回家宴,之后对沈鹿鸣的关照也多了不少,还问沈鹿鸣有没有往这方面钻研的心思。
沈鹿鸣只推说没这个心思,晚上回家倒是又做了宵夜,顶着苏言笙意味深长的笑意,显露出几分轻松:“总算将人送走了。”
开学后沈之如高三,大抵不会这么有空。
家里终于又剩下了两个人,苏言笙没有先发话,沈鹿鸣便继续说道:“我跟沈之如没有断联系,先生会怪我吗?”
苏言笙略略诧异:“年轻人之间关系好也不错,我为什么要怪你?”
沈鹿鸣拌了拌手底下的面,笑得像是个什么都不知晓不明白的孩子:“先生应当知道我在信息方面有天赋,沈之如想要毁了一些人,我可以帮她,甚至于,就算她想毁掉整一个沈家,我都可以将她想要的找出来、或是制造出来给她,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交易。”
他倒是实诚地将所有事情和牌托出,仿佛做的不是什么坏事,连那句“制造出来”里面的暗示都不是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也不知是对老师敬重得过了头还是轻视得过了头,连这样的话这样的心思,沈鹿鸣都没有半分隐瞒的意思。
两年来并非没尝试过潜移默化,可事实证明,苏言笙无法改变沈鹿鸣,这孩子的心性,很早的时候,甚至于在遇见苏言笙之前,就已经定了。
苏言笙笑了笑:“我怪你,你就不会做了吗?”
这孩子有能耐,从不盼着沈家好,定然也不可能因为他一句话放弃落井下石。虽说两年来也不知道孩子到底在坚持着什么,非要待他恭恭敬敬,可说到底,若哪天沈鹿鸣不想玩这个“先生与学生”的游戏了,苏言笙好不怀疑沈鹿鸣会直接判定他出局。
两年不短,却也实在不长,莫说沈鹿鸣是从第一眼见到他开始就维持了现下的态度,就说这么个孩子用了两年全然信任他,苏言笙也是不信的。这两年,与其说是个私教,他倒更像是个能教东西的玩伴。
他这句话明明白白说出来,沈鹿鸣歪了歪头,明明也是十七岁的大孩子了,却比从前更喜欢撒娇卖萌,也更爱装出个天真无邪的模样:“先生的话,我又怎么会不听呢?”
所以那天不想听话了,也就可以不要先生了。
苏言笙勾唇,眼神宠溺,语气里却带了郑重:“鹿鸣,很多事情你没有告诉过我,所以你们家的事我不能插手。归根结底我只是你先生,作为先生,我不希望我的学生为了一些无关要紧的事情将自己折进去。”
“值得不值得不由别人判定,但你值得好好活着,所以不管你要做什么,要开心才好。”
他说完这话,沈鹿鸣就忍不住笑了,温温和和,也不冒犯,笑过忽然又收起了所有笑意,看着苏言笙:“之前没同先生说过,我小时候有一回去找我母亲,她给了我一束六月菊,大抵是叫我滚的意思——我那一回过去,其实就是想问父亲,能不能与爷爷说一声,叫我学钢琴。”
沈鹿鸣抬了抬头,仿佛是在追忆往昔,也确实是在追忆往昔:“在那不久之前,就是大哥还在的时候,他带我和沈之如去过一趟苏家拜年,苏老爷爷特别和蔼,我听见了楼上有琴声,苏爷爷说是他大孙子在拉琴,特别好听,那个时候有人在给他伴奏,我当时就想着,我也要给这么好听的琴声伴奏。”
“其实真的,之前名单上多看先生一眼,不只是因为先生有趣——有趣的人比比皆是,但先生也姓苏。”
“上次爷爷问我要不要往这方面进修,我给拒绝了,其实也从来没想过走这条路,只不过是一开始有了念想,后来便当做了解闷的执念,不过我可能够不上资格给苏家那位少爷伴奏,但先生实在是给了我很大惊喜,有机会的话,我们合奏吧。”
一个故事,听得苏言笙提心吊胆,更别说沈鹿鸣讲到后来还一直看着他,有那么一刻,苏言笙都怀疑这人是不是看穿了他身份,可自然不会是的。
像沈家苏家这样的家庭,对孩子的艺术陶冶方面自然不会松懈,虽不敢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就譬如沈之如,琴与画都不错,字虽说当不起夸奖,可看过去也是赏心悦目,再譬如苏萚,一手工笔画在苏家也无人能当其二,叫老爷子赞不绝口,钢琴也是拿得出手的,当初苏芩便是与他一同合奏,没想到正好叫沈鹿鸣听见了。
只是“我想给你伴奏”这句话对苏言笙来说也实在有些戳心窝,当初也有过一个孩子对他说了这句话,也是突如其来的熟悉感,叫他一瞬间无所适从。
最终他只道:“总会有机会的。”
毕竟苏家那位少爷这两年跟你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每天吃着你做的饭听着你弹的琴,生生占了两年便宜,那天真掉了马或是主动脱了马甲,只要沈鹿鸣还肯来往,合奏算什么?
沈鹿鸣没接茬,只把他这句话当安慰,事实上不管都是心知肚明,旁人还好说,这苏芩对鲜少出面,苏老爷子也没逼过他,都猜着这人将来大概是打算在幕后操纵,明面上只培养像苏萚一样的左臂右膀。
在这话题没再持续下去,再不吃,宵夜也就凉了,怎么说也是沈鹿鸣亲手做的美味,浪费了可惜。
等到饭桌上下来,各自回房的时候,苏言笙仿佛想起来了什么,又一次叫住沈鹿鸣:“过些日子我爷爷过寿,我提前回去,可能要请以一个月的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