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锦墨背了《礼记(中)》,少年也把晚饭做好了。
两人吃了饭,大锅里之前烧开水的水温也差不多可以洗澡用。
少年把水用盆子装了,黎锦和他一起端进屋去。
黎锦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于是他说:“我就在院子里,你有要帮忙的地方,直接喊我就是。”
少年应了声,黎锦自觉地出门。
他先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直到屋里有水声响起,自己也去打了水洗把脸。
然后静了静心,去书房抄书。
黎锦这边落笔,才抄完一段,突然听到少年在屋里喊自己。
“阿锦、阿锦。”
黎锦急忙搁下笔,走到屋子门口,声音透进去:“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少年声音有些小,说:“你能不能先进来。”
黎锦:“好,等我净手。”
他刚在写字,手上难免会沾到墨水。
黎锦进去的时候,少年背对着他,没穿衣服,站在之前放案几的地方。
地上有一个木盆,里面还有块布巾。
少年说:“能不能,帮我擦擦背。”
黎锦没说话,但他已经蹲下,把布巾拧的半干,去给少年擦背。
屋里烛火昏黄,少年的背却很白。而且他人瘦,后背的两片蝴蝶骨显地脆弱又精致。
少年就算性子再怎么爽朗,此刻背对着黎锦,也是十分面红耳赤。
他原本没想着叫黎锦给自己擦背的。
但洗着洗着就想起阿爹之前跟他讲的话,阿爹在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后,十分担心他以后的婚事,给他讲了不少话,也不管那时候他听不听得懂。
毕竟在这个时代,哥儿的后半生幸福与否,全看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一个人自立自强太难了,还会面临世俗的指指点点,没有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是绝对做不到这一步。
阿爹当时说过,就算丈夫宠他,也切不可恃宠而骄。
后来阿爹问他:“你知道恃宠而骄的度在哪里吗?”
秦慕文还小,思考了一下,说:“自己能处理的事情,不能劳烦夫君。”
阿爹笑了,道:“这话说得对,阿爹这院子里的采买用度,虽说要经过主母,但确实不会劳烦大人。”
阿爹又问:“还有呢?”
秦慕文:“不可娇气,不可耍横,要、要……听话!”
阿爹看着眉目间单纯,却又因为自己病而蒙上一层担忧的秦慕文,他觉得自己可以放心去了。
他家孩子这样的性格,只要不是残暴的相公,自然都会宠爱着的。
就算新鲜劲儿过了,宠爱不再,也可以有个孩子,平淡又安宁的度过这辈子。
但他回忆起自己这辈子,思考了良久,还是让小秦慕文凑到自己身边。
“在夫君宠爱你的时候,你偶尔可以娇气一下,但切记,要有度。”
秦慕文觉得阿爹说的话好深奥,思考不来,只能强记。
随后,阿爹举了几个例子,看着秦慕文瞪大双眼的模样,阿爹还想说什么,但最后终究却什么都没说。
只是看着他的模样,感叹道:“这也算个人缘法,你这孩子从小跟着我,养了一副不争不抢的性子,我与你说这么又有什么用。”
但他不知道,自己举得那几个例子,可能因为冲击性太大,被秦慕文一直记着。
秦慕文想,之前阿锦说有事情找他……那、那自己就找一找好了。
黎锦从秦慕文精致的蝴蝶骨擦到略微有些凹陷的腰窝,之后又洗了一遍布巾,重新擦一遍。
他开口的时候,声音沙哑:“擦好了。”
少年自己也很慌,粉白的指尖从黎锦手机拿过布巾,说:“谢谢你。”
黎锦转过身去:“那你快点穿衣服,别受冷。”
说完,他脚步飞快地出门,关上了门。
当天晚上,秦慕文又缩回墙角休息,把被冷落在墙角好几天的包子摆在了两人中间。
黎锦洗完澡回屋的时候,少年已经面朝着包子睡着了。
看样子,今天是没有互诉‘好梦’了。
黎锦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思,脱下外衣后,又把包子挪到了最里面。
少年被他挪回来的时候,呼吸依然平稳,乖巧的不行。
黎锦心里舒坦了,吹了灯,在少年耳边道了句:“好梦。”
过了一会儿,黎锦睡着了,少年睫毛飞快的颤抖几下,身体小心翼翼地凑到黎锦旁边,很小声很小声,用只怕没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好梦。”
看来阿锦没有觉得自己今日让帮忙擦背太娇气,终于可以放心睡觉了。
说完这句,他打了个忍了很久的哈欠,眼角氤出两滴泪水,也陷入了沉沉梦乡。
睡前少年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今日终于洗的香喷喷,再也不担心阿锦嫌弃自己了。
翌日,一大早醒来后,包子的大眼睛咕噜噜转一圈,觉得这不是自己晚上睡着时候的地方。
但以他的小脑瓜,实在想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然而两个心里有鬼的大人都一致的没提这件事,假装包子自己越过了阿爹,迈着小短腿飞奔到墙角。
黎锦算着时间,说:“再过四天包子就满月了,村子里习俗是摆酒,剃发和移巢。
我正好这几日留意,给包子取大名。”
秦慕文点头应下,然后他想起一件事,说:“昨儿大牛哥家的嫂子来找我说,她娘家的姐姐最近急着用钱,有一匹正红色棉布可以便宜出。问咱家要不要。
我本来打算昨晚跟你说的,但……我忘记了。”
正红色,一般只有成亲、过年才会用到。
再说了,村子里人成亲,一般不会专门做红色的喜服,毕竟这东西只能穿一次,多浪费。
一般人家成亲最多也就是牵红,只有镇子上有家底的人才会讲究一下,专门做一套衣服出来。
村子里人以前都不屑于跟黎锦家来往,红白喜事也鲜少通知他家。
如今李大牛家的媳妇想要卖布,首先来找的就是少年,这已经是个很好的开端了。
毕竟哥儿身份在村子里不受重视,平日里跟少年来往的,除了小安,几乎没有其他人。
李柱子昨儿也说过,如果黎锦不放心夫郎,他就让自己媳妇儿来照顾少年。
少年也说了,村子的稳公也主动过来询问了他身子恢复的情况。
黎锦觉得,这代表着村子里人在接受他浪子回头后,也开始逐渐接纳少年这个外来户。
虽然这个过程很慢,但一切都朝着更好的方向前行。
这样以后就算他哪日忙的脱不开身,少年有事需要帮忙,也不会孤立无援。
左右没有亲戚,乡亲邻里就是最好的伙伴。
黎锦有意让少年在村子里多走动,他说:“如今家里有五两银子,铜板也有一贯多。你可以去他家瞧瞧,如果你觉得面料好,买回来也无妨。
当然,你不想要,咱们就买其他的。”
少年想,这让他自己拿主意吗?
黎锦笑道:“当然了,家里的钱和采买归你管。”
少年微扁的杏仁眼瞪圆,他之前对自己的定位就是存钱罐来着,他当自己只需要保管钱财就好。
黎锦说:“以后这样的事情还多,你现在可以先习惯习惯,村子里人很好打交道。不用怕,有我在。”
秦慕文看着黎锦,双眸里全然都是信赖,他说:“我不怕。”
而且,昨日那嫂子面相和善,说话也很客气,他最开始有些慌张,后来也是真的不怕了。
他本身不善于与人交流,也不会主动找话茬,只有十分亲近的人,才能被他敞开心扉,触碰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但既然阿锦这么说了,他虽然有点慌,但还是会努力做好。
黎锦看见他乖巧的模样,心下十分欢喜,又说:“那些对你和善的你去打交道,对你不好的,全都不用管,有我给你找回场子。”
作者有话要说: 秦慕文:……感觉要被培养成恶霸,委屈。
ps,文文的阿爹神助攻。
第39章
七月六日,是包子的满月礼。
黎锦前几日从镇子上买了几张红纸,把他给包子取的名儿认真的腾写上去。
虽然他的字已经写的很不错,宋先生看到后也夸讲过,说他字练到这个地步,参加童生试问题已经不大。
但黎锦腾写包子大名的时候,手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颤抖。
他摇头失笑,自己当年拿手术刀地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
但这次真的不一样,他书写了包子的大名和生辰八字后,可是得拿出一张记入族谱,另一张给村长统计村子里人口数的。
也就是说,以后包子说亲的时候,亲家和他们家就会把两个孩子在族谱的这一页翻出来,仔细的比对后,再挑个吉日成亲。
黎锦有种十几年后要被公开处刑的感觉,这会儿自然不敢放松。
杏林堂吴大夫早早的得知黎锦孩子满月,特意让他这天不用来坐诊,待沐修日补上。
五日黎锦坐诊的时候,吴大夫送了黎锦一双小孩子惯穿的虎头袜,布料柔软,上面绣的虎头十分讨喜。
吴大夫说:“我这一把老胳膊老腿儿,明儿就不跟你们年轻人凑热闹了。
这是我给孩子的礼物。”
黎锦双手接过,脸上笑容一直就没消散过。
“您也太客气了。”
不仅是吴大夫,第二日就连宋先生也给黎锦了一块桃木牌,上面也雕刻着一些驱邪的图案。
宋先生也说来回路远,他就不折腾了,等以后黎锦搬来镇子上,再带着包子来见他。
陈西然上次送了包子一条红绳当见面礼,他还记得那个柔软的小生物趴在自己怀里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这回包子满月,陈西然说什么也要去亲自瞧一眼。
杏林堂这边的周贵也打算登门拜访,去村子里参加小包子的满月礼。
这几日来,黎锦亦算他半个师傅,他不懂的问题,黎锦都详细的给他解释,一点也不藏私。
甚至黎锦还鼓励他多提问题,这样才能进步的更快。
周贵自然不胜感激。
六日这天,宋先生讲完课放两人离开,周贵已经在宋府的大门前候着了。
他站在街对面,看着黎锦依然背着竹篓,穿着看起来明显已经漂洗太多次的长袍,与他身边那锦衣华服的小哥并肩而立,却丝毫不显得逊色。
周贵想,人靠衣装这句话还真是不完全对。
气质高贵的人,就算穿着普通布衣,在人群中是极其亮眼的存在。
当然了,如果黎锦能换上一身得体的锦衣,配着修长笔挺的身姿和含星的俊眸,那就算说是京城哪个高门世家的公子哥都有人信!
不过,镇子就这么大一点,周贵连县里都没去过。
自然更不可能见到那真正的豪门公子哥儿是什么样,他最多就是听茶楼的说书先生讲‘那京城来的公子哥儿,骑着高头大马,人群夹道相迎’。
之所以周贵能去茶楼听书,是因为说书先生经常要喝汤药润嗓子,这药一般都是周贵给煎的。
先生也跟茶楼的人打过招呼,不收他和吴大夫的钱。
正巧这时候黎锦看到了周贵,跟他打了声招呼。
周贵赶紧拱手:“黎大夫。”
走近了,黎锦给他们介绍。
“这位是我的同窗,姓陈。这是杏林堂的学徒,周贵。”
周贵此前已经拜了吴大夫为师,古代最讲孝道,一个人不可能同时拜两个师父,所以他称呼黎锦也只能叫‘黎大夫’。
陈西然的家就在隔壁,他让管家把东西收回去,又神神秘秘的把一个布包挂在身上,不告诉黎锦这里有什么。
“咱们走,先去你家,小包子该等急了。”
黎锦笑道:“小包子可不会急。”
陈西然又追问黎锦到底给包子取名什么。
黎锦学着他的样子:“子曰,不可说。”
“好你个黎锦。”陈西然话虽然这么说,眼里却带着笑意,一看就是佯怒。
三人走到镇子口,李柱子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牛车上装了两坛桂花酒和黄酒,这都是黎锦前几天跟镇子上的酒家订下的。
庆祝孩子满月礼的第一件事就是摆酒,缺了酒怎么行?
但黎锦也不打算让来人不醉不归,所以也没买烈酒,最多就是黄酒,不能更烈了。
李柱子让几人坐上牛车,自己一鞭子吆喝上去,老黄牛就慢吞吞的走了起来。
等出了镇子口,人少了,李柱子又一鞭子,老黄牛走的更快了些。
最近农忙已过,村子里的人都清闲下来,恰逢黎锦家的喜事,一个个都打算来沾沾喜气。
讨杯酒喝,再送孩子一点小玩意儿。
站在村子口能远远看到李柱子的牛车的时候,就有小孩子一溜烟儿的往回跑,高喊着:“阿锦叔回来了!”
小孩子声音清亮,旁边又夏蝉鸣叫作伴,好不热闹。
村长也难得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抽烟,他招呼着孩子们,说:“你们都是哪家的孩子?”
“村长爷爷好!我是大河爷爷的孙子。”
“我是大牛家的二郎。”
“我是……”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说,村长让媳妇儿从屋里拿出用葱花炒好的小馒头块,给孩子们分了。
“去玩吧。”
“谢谢村长爷爷!”
有这个功夫,李柱子的牛车也赶到了黎锦家门口。
秦慕文有小安、李柱子的媳妇儿帮忙,做了凉拌野菜,还蒸了许多包子。
黎锦上前一步,揉揉他的脑袋,说:“辛苦了。”
小安脸红的背过身子去,却又在转过去后,心想,黎锦跟阿文也没做什么逾矩的动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