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双的母亲匆忙找上门来:“阿文,双双那孩子有没有来你这儿?他早饭和午饭都没吃……”
秦慕文急忙摇头,“没、没来……”
秦慕文让小茶跟着帮忙去找找,他留着哄小包子。
傍晚之前,赵双自己回来了,他身上带着水腥气,但却因为七月的太阳大,所以衣服都干了。但味道却散不掉。
秦慕文问他做什么去了。
赵双说:“就去外城走了走,什么都没做。你瞧瞧,我这不是没事吗,别担心。”
秦慕文说:“你头发上还沾着水草叶子。”这就是走了走?怕是游了游吧。
赵双丝毫不见谎言被戳穿的窘迫,他说:“阿文就是聪明,幸好我先来见的你,快让我在你家收拾一下,要不然我爹娘看到我这副模样,怕是要晕过去。”
秦慕文没法,只能让他先收拾。
赵双解释道:“我真没想下水,就是走在岸边不小心脚滑了一下……”
秦慕文:“这么危险!”
赵双道:“今天不是他的忌日吗,我想跟他说说话的。”
赵双这边刚走没多久,黎锦也从书院回来了,七月的太阳毒、气温高,他回来就是一身汗。
正好小茶没在,黎锦便在院里光着膀子,让秦慕文把水从他的肩膀上往下浇。
浇了好几遍后,黎锦也凉快下来,回屋去换衣服。
秦慕文注意到今日黎锦书篮里的书特别厚,底下甚至还压了一摞空白的宣纸,他问:“阿锦,今日要写这么多吗?”
黎锦说:“明日休息,不用去书院,这是今日和明日一起的任务。万教谕直接让我把书带回来了。”
秦慕文其实不太懂算术问题,他练字小有成果后,应黎锦的要求,开始学着自己写东西。
再加上家务有小茶帮忙,秦慕文每日的空闲时间也变多了。
起初,黎锦让秦慕文每日写三百字左右的日记,他沉默许久都写不出来。
如今,秦慕文已经能一口气写完四五百字的了。虽然都是大白话,没有用什么精妙的词语,但却巧妙地结合平仄押韵,读起来朗朗上口。
黎锦对此赞不绝口,他觉得少年写的东西很有灵气。
字里行间带着一种未经世俗打磨的纯真。
不过,这也因为日记用第一人称来记录,打眼一看就给人以代入感。
黎锦突然提议:“文文,有没有兴趣写话本子?”
秦慕文眼睛瞪圆:“话本子?”
黎锦说:“正是你想象中的话本子,之前带你去茶馆听说书先生讲的就是近年来比较红火的话本子。”
秦慕文摆手:“我写不了那么好。”
黎锦说:“写不写得了那么好是一回事,想不想写是另外一回事。”
其实黎锦能看出秦慕文动心了,黎锦每旬都会带秦慕文去茶馆听说书,从茶馆回来的路上,秦慕文还会学着说书先生的语气,把自己记忆犹新的片段讲出来。
此后,秦慕文写日记也带了说书的风格,那就是平仄一定要顺口。
秦慕文的小心思果然蠢蠢欲动:“那、那我试试。”
结果,黎锦还是高估了秦慕文,少年从小到大听过的故事也就那么几个,什么‘牛郎织女’‘嫦娥奔月’‘田螺姑娘’……
翌日黎锦给算经做了一天的批注,秦慕文也把自己写了多半天的成果交给黎锦看。
这一看,黎锦表情有些微妙,因为秦慕文只是把‘牛郎织女’故事里面的织女改成了哥儿。
偏偏这孩子还瞪着大眼睛,睫羽线长,微微卷翘。
一脸的‘夫郎你快夸夸我’。
黎锦第一回 言不由衷,但语气特别真诚的夸赞:“写的真好。”
秦慕文腼腆地笑了,打算再去改一版‘嫦娥奔月’的哥儿版本。
黎锦拦住他,说:“文文,下一本咱们写第一人称的。”
秦慕文在第一人称描述方面有特殊的天份,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幸好黎锦发现了,正悄无声息把他往这个方向引导。
“第一人称,”秦慕文想了想,说,“我写个第一人称的田螺哥儿!”
黎锦拦住他,自己给秦慕文命题。
“那个稍后写,你可以先写自己的生活,用小片段的方式记录下来。”
秦慕文不太明白:“啊?”
黎锦说:“就像写日记那样,但却不完全是流水账,而是把某一件让你觉得欢喜、开心的事情单独描写出来。”
秦慕文说:“只写一件事情?”
黎锦点头:“一个小片段大概三百字左右,只写一件事情。”
秦慕文垂眸思考了一会儿,眼睛就亮起来。
黎锦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有了思路,悄悄站在少年身后,看着从他笔尖诞生的一个个可爱的簪花小楷。
“辛丑年玖月初叁,晴,微风……”
秦慕文写的是去年那会儿,他们还住在村子里,九月初三,他已经不在医馆坐诊了,每日下午可以早点回去陪他和孩子。
秦慕文写当然是用他自己作第一人称,他写了自己做完活儿,抬头看天色,不止一次期待柴门外传来轻叩门扉的声音。
前面写了听错声音几次失落,后来他无奈回去抱着小包子喂米糊。
却不想一抬眼,就看到夫郎推开主屋的门,手里拎着给他买的蜜糖。
一个小片段到这里戛然而止,平凡中却透着少年的小情绪,让人很想继续看下去。
黎锦夸赞:“这个写的好。”
秦慕文:“夫君,我也发现我写起这个来更加顺手了。”
毕竟那都是自己的情绪,直接就能把真情实感写出来。
黎锦说:“以后可以多写写,我晚上回来给你检查错字和措辞。”
然后稍加整理成册,大概可以去书肆投稿。
秦慕文不知道黎锦的打算,小声道:“阿锦,你还要继续看啊。”
那都是他的小心思啊,这些思念的、喜欢的、爱的小情绪被心中所想的人看到,就算率真如少年,都会害羞。
黎锦说:“不想让我看么?”
秦慕文赶紧摇头,他只是害羞而已。
黎锦笑道:“文文,我可以暂时不看,你写你的,等你以后想主动让我看了,我再去看。”
秦慕文抱着他,表达自己纯粹的喜欢。
“其实阿锦都能看的,我喜欢阿锦。”
第86章
时至七月,黎锦也已经习惯了宁兴书院的教学进程,每日上午听课,下午去算学部抄书做注解。
他本以为日子会继续这么按部就班的过下去,直到明年参加院试。
孰料知府大人百忙中抽出时间来了趟算学部,看了他们注解的应用书籍,批评道:“进度太慢了。”
这其实已经是四位教谕加班加点写出来的。
但知府大人这么说,所有人只能认错:“晚生不才,此后一定更加勤奋。”
知府也知道是自己心急,宁兴书院虽然教谕众多,但也不是每个人都对算学感兴趣。
而处理算学的应用性问题,还得找那些愿意潜心钻研此道之人。
知府摆摆手让教谕们继续做注解了,而黎锦和潘又丰还在学习阶段,他们俩现在做的注解只算练手,还没有资格呈给知府大人批注。
在场的人都知道,助教们名义上是在给应用类的算学书做注解,其实他们自己还在理解阶段。
能读懂算经书就不错了,难以胜任知府大人布置的任务。
知府坐在山长旁边,拿起教谕们做过注解的书籍,大致的翻看一下,有不对的地方还会跟山长商量。
第一本注解的平平无奇,知府看了直皱眉,跟山长说:“这叫注解?这不就是把原文换了个说法!”
还是一如既往的拗口,根本做不到让人‘一目了然’的效果。
山长说:“您要求太高了,换了个说法也就是换了个思路去理解啊,这已经比之前的说法好理解多了。”
知府觉得自己跟山长的理念有所出入,毕竟他从政这么多年,已经甚少接触拗口的纯学术语言。
办案、与百姓打交道大都用白话。
所以知府心目中的算经注解,其实是要用白话做注解。
但很显然,教谕们心目中的‘白话’也是如此文绉绉。知府对此也没办法。
当然,会说白话的人不少,但能有资格给算经书做注解的,只有寥寥数人,知府大人也只能迁就着他们。
知府放下第一本,拿起第二本翻看,还没看几眼,他又把这本书放下了。
总归都跟他理念不符,但也聊胜于无。
不过,他也没什么兴致继续看下去了,知府大人专门腾出半天来宁兴书院,没想到却扫兴而归,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万教谕的席位跟山长离得近,他突然站起身,走到山长和知府面前,深深一揖。
“晚生斗胆,敢请大人看这本只做了一半的注解。”
说是只做了一半注解,但其的纸张装订成册已经比原书要厚一倍了。
知府还记得本省惊才艳艳的少年解元,赏他一个面子,让身边伺候的少尹接过了这两本书。
不同于其他人在手抄原著旁侧做的注解,这本的注解和原著是分开的。
万教谕说:“注解可以单独成书,只看注解不看原著,并不影响其效果。”
知府本来已经不抱期望了,但翻看之后,首先觉得这字体有点眼熟,好像不久前才见到过。
其二,他几乎就忍不住拍手叫好——
这描述的语言多么通俗!只要是识字的人,就能大概读懂其中意思,完全不需要理会那些拗口的措辞!
这完完全全就是知府大人想要的效果!
知府原本已经阴郁的脸色逐渐挂上笑意,夸赞道:“真不愧是少年解元,这份注解做的好。
虽然篇幅增多,但完全可以分三册印刷,以后投放本府城管辖的各个下级城镇村庄。”
万教谕见知府大人对此赞不绝口,又深深一揖。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知府就说:“当然,这少不了你的润笔费(稿费),按发行册数计算,润笔费为纯利润的四成。”
万教谕一脸的震惊,他刚刚行礼后想说的不是这个啊!
但他是个十分正直的人,眼看着知府大人误会渐深,万教谕索性直接跪下,说:“大人,这注解并不是晚生所作。”
“何人所作?”
万教谕答:“笔者为黎锦,鸿雁村人士,双案首。”
知府大人上前几步,亲自扶起万教谕,听到笔者后直接笑了起来。
“我当是谁,原来就是策论写的顶顶好的黎锦!”
此前他们说话都压低了声音,其他几个教谕离得远,也听不到多少。
只是眼尾的余光扫到万教谕突然跪下,一个个都有些震惊。
他们可不认为万教谕犯事儿了,但也摸不准知府大人的心情,不敢有所动作。
可没多久,知府大人就亲自扶起万教谕,朗声念出了黎锦的名字!
黎锦丝毫不敢有多怠慢,赶紧搁笔,站起身来,走到知府面前,行跪礼。
他现在只有童生的身份,见官依然得跪,只有院试后中了秀才,才能免去跪礼。
知府拿起那本很厚的注解,问黎锦这可是他一人所作。
黎锦答曰:“回大人,是晚生一人所作,但第七章第二题,晚生略有不懂,请教万教谕后才得其结果。”
知府也亲自扶起了他,又问:“你如此做注解,可有得到其他人指点?”
黎锦摇头,答道:“并无,只是晚生出身农家,平时与邻里乡亲交流便用白话,又觉得这本农桑算经对庄家汉做农活儿有所帮助,才想把其注解做的简单易懂些。”
就算大多庄家汉不识字,但村长识字啊,这些数学理念又贴近生活,看懂其实不难。
知府对黎锦的话很是满意,甚至还要去看黎锦正在做的其他注解。
他的这个举动就连山长都始料未及。
等到知府大人走后,整个算学部里其他人看黎锦的眼神都不对了,几个教谕把黎锦写的那本注解来回传阅,看完后也是满满的服气。
虽说他们一直都知道黎锦助教很是认真,但他们见黎锦一个月来还在给一本书籍的农桑算经做注解,一个个对黎锦的评价中都加了‘天资愚笨’四个字。
谁能想到,黎锦默默的把注解任务做成了——编书。
过了一会儿,少尹匆匆回来,要跟黎锦商量这本书编好后发行的问题。
黎锦只能跟山长先行请退,和少尹去了茶馆。
少尹大概三十出头,此前府试的时候,就知道知府大人为了钦点案首,直接处置了一个作弊的考官。
当时少尹就在想,也不知道这个案首值不值得知府大人如此费心。
毕竟这还仅仅是童生试,这位学生要是真的想当官,后面还有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一次考的比一次难。
大多数考生都会卡在秀才这个劫。
而就算是府试的案首,也不见得能考中进士。
但此次见到黎锦,少尹确实眼前一亮,从这学生的身上完全看不出浮夸,反而全都是沉淀下来的踏实稳重。
知府大人都看好黎锦,少尹也乐意跟他结交。
“我是本府的少尹,姓卓名君,字子瑞。你也不必唤我大人,我长你年岁不少,直接叫我子瑞兄就成。”
黎锦当然把握住机会,接下这橄榄枝。
“子瑞兄,晚生黎锦,若是您不嫌弃,可以叫我阿锦。”
“行,那我就不客气了。时候不早,咱们长话短说,我先问你几个问题。”
“子瑞兄尽管问。”
“这本农桑算经,你还有多久可以编完?”
“半月足以,但此后还需要一一校对,估计再需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