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这幻术很有意思,似乎施展后,即便是核心被破解,也不会被完全破坏。
罗哲玉再次放出一把火,将这方刻意营造出的天地烧个干净清爽。
待他睁开眼,站在熟悉的崖壁下时,女鬼已经不在原处。
身边文锦直愣愣地躺在地上,双眼紧闭,眉头皱起。
似乎梦到了不美妙的东西。
罗哲玉蹲下身,捏起他的腮帮子,扯了扯。
“舅舅。”
文锦没有丝毫反应,依旧沉浸梦中。
“舅舅?”
罗哲玉扒开他的眼皮。
眼珠子微翻,睡得死死的。
啪!啪!
顺手拍两巴掌。
文锦还是没反应。
罗哲玉捏住他的鼻子。
文锦张开嘴呼吸,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要!”
他突然尖着嗓子大喊。
语调娇婉,尾音轻扬,仿佛伤心欲绝。
“不要打妤儿!妤儿一直在我屋里,没有偷拿夫人的东西!”
入戏很深。
如果不是他嗓音男性特征很强,罗哲玉几乎要以为是听到不存在的舅妈在说话。
他松开手,看着躺在地上的文锦,陷入沉思。
照现在的情况看来,文锦也进入女鬼制造的幻境了。
女鬼不在周围,很有可能是一同进入幻境,维持操控幻境的发展。
得想个法子让文锦摆脱幻境,现在用正常手段根本叫不醒他。
罗哲玉放出银白色火焰,把文锦烤了一阵。
没有作用。
魂力轻柔地探入文锦的身体,从胸口处往上推去,待魂力接触到双眼时,罗哲玉感到一股拉力。
他没有反抗,任由那股吸引力拉拽魂力、连带着他本身的意识。
……
“娘亲不哭,妤儿只有一点点痛。”
软糯的女童声响起。
“……她们欺人太甚了!都怪娘亲不好,只是个妾,也没生出男儿,委屈你了……”
罗哲玉望过去,便见一间简陋的屋子里,一名女子抱着女童抹眼泪。
那女子巴掌大的脸,皮肤白嫩,眉头轻蹙,哭得梨花带雨,让人眼见生怜。分明是先前红衣女鬼的模样。
怀中的女童五、六岁大的模样,大大的眼,粉嫩的唇,脸颊鼓鼓的。
女子一边哭,一边从抽屉里拿出药膏,擦在女童红肿的手心、膝盖上。
女童乖巧地看着她。
“妤儿,很疼吧?”女子吹了吹气。
“不疼,娘亲吹一下就不疼了。”女童笑道。
女子伸手摸摸她的头。
罗哲玉立在虚空中,看着她们母女情深的模样,脸上露出非常复杂的表情。
他不是被这一幕感动了,他是……
他……
那名变成红衣女鬼模样的人是文锦舅舅。
这点早有预料,倒是不至于让他表情复杂。
只是没想到的是……变成毛团还没恢复的谢决,竟然也被女鬼的幻境迷惑,那名女童就是谢决!
舅舅和谢决真的是……很有缘分。
场景再次变化,立在局外的罗哲玉能明显感到不同,身在局中的文锦和谢决却全然没察觉到异样。
他们各自非常适应自己此时的身份,信以为真。
文锦的角色叫杜湘儿,小富商家中的女儿,被父母半卖半嫁给本地乡绅李贵当小妾。
一年后,只有一女,名叫李妤。
李贵的夫人生了名男童,今年七岁,总是捉弄李妤。
幻境的时间过得飞快,快到罗哲玉只对着两人唤了几声,便闪过无数画面。
杜湘儿握着李妤的手,一针一线教她做女红,母女俩长得很像,笑起来一样有两个酒窝。
杜湘儿身体不好,冬天总是受寒,李妤听奴仆说抓蛇泡酒能暖身体,捏着树枝满院子找蛇洞。
因着相貌乖巧可人,杜湘儿再次受宠,夫人妒火中烧,与儿子发泄几句,已经十岁的男童带着家仆的孩子拦住李妤,将她扔进废井中,盖上井盖。
杜湘儿发疯似的找,第二天才在废井里找到李妤。
向李贵告状,李贵轻巧地说了两句宝贝儿子,再没后续。
罗哲玉便又见着舅舅抱着豆丁谢决,为了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哭哭啼啼,心灰意冷。
“舅舅!”
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一把火烧了过去。
但火焰仿佛和这个世界隔离开,自顾自燃烧,却烧不到这被女鬼制造出来的幻境。
与先前不同,罗哲玉是意识连接着魂力被牵引进文锦和谢决的幻境中,只是旁观者,无法融入其中,火焰也进不来。
幻境仍在继续。
杜湘儿眼泪啪嗒啪嗒掉,决定做一名心机白莲花,让自己和女儿能够过得好一些。
她看起来更柔弱、更惹人怜惜了。
杜湘儿做了个小玩偶,不计前嫌地在李贵面前说要送给夫人的儿子,且主动开脱那只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
夫人气得牙痒痒,碍于李贵只得接受。
她像突然开了窍似的,成天柔柔弱弱,贴心讨巧又善解人意,恨得夫人眼睛都红了,相貌硬是老十岁。
直到有一年冬天。
那年李妤十一岁,在池塘边找到一个蛇洞,蹲着身子拿着小树枝,想把冬眠的蛇掏出来。
夫人的儿子路过,顺手就将她推进池塘,不顾李妤的挣扎呼救,若无其事地带着仆人离开。
快进播放的画面这时才变成正常速度。
眼看着作为李妤的谢决就要沉入池中,罗哲玉飘飞过去,伸手去拉他。
谢决看不见罗哲玉,一双冻得青白的小手在水中挣扎。
“谢决,醒醒。”
他听不见。
这样下去,若是“死”在这幻境中,永远认为自己是杜湘儿的女儿李妤,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罗哲玉是依靠魂力进来的,现在也只能试试魂力是否有用。
他将魂力附在掌上,朝胡乱挣扎的谢决扎着两只团子的脑袋顶拍一下。
谢决愣了愣,抬头看向空无一物的上空,张嘴大喊:
“救命!”
“救什么命!”罗哲玉又拍他脑袋。
“现在还没人发现李妤,杜湘儿的女儿多半在这时候会被淹死,救起来也活不了,快想起你是谁。”
“呜哇哇哇救命!”
谢决被水淹,还要莫名其妙地被空气打,呛了一口水后,委屈的泪水止不住的流。
他,不,她要死了。
要被淹死在这个小小的池塘里了。
“快想起来!”
罗哲玉双手齐上,捏着谢决此时胶原蛋白丰富的腮帮子往两边扯。
“咕噜……呜呜呜呜,是水鬼吗?”
谢决喝了几口水。
“求求你,不要找我当替身,呜呜呜你放过我,我把兄长带过来给你做替身,我赔钱,但他、他比我值钱……”
第215章 现世监督查26
“清醒一点。”
罗哲玉拍拍他的脸, 把他提起来一些, 免得呛水, 在他脸上一边写一个字。
左边写谢。
右边写决。
李妤是识几个字的,杜湘儿教过她。
杜家让杜湘儿学习过一段时间的字,因为这样能得点“才女”的名头,价值更高。
“谢决?”
“谢决是谁, 好熟悉的名字……”
时间不多, 为了赶在“李妤”死亡之前让谢决恢复, 罗哲玉直接给了最明显的提示。
他在谢决额头写下“你”。
“……我?”
“我怎么会是谢决呢, 我是李……”
他突然顿住。
“我不是李妤。”
软糯的声音突然变得从未有过干脆利落, 语调平直。
周围的场景逐渐扭曲,模糊不清。
他伸出手,握向虚空。
“拉我出去。”
……
春节将至,杜湘儿却快疯了。
李妤淹死在池塘, 被发现的时候, 尸体浮在水面上,一双眼睛睁得快鼓出来, 无声地瞪着天空。
夫人有意隐瞒是自己儿子将李妤推下水的, 但目睹这事的下人不少,很快便传得人尽皆知。
杜湘儿装病,攒了不少烈性药, 全混在一起磨成粉,当做毒药,趁着过年那天撒进酒坛。
这一天, 所有人都会喝点酒,沾沾喜气。
她等着众人喝酒,但有下人偷喝了两杯,当场晕过去,事情就此败露。
李贵怒极,准备动用私刑,并扬言要将杜湘儿卖进青楼。
罗哲玉拉着还是李妤模样的谢决赶到。
谢决并没有淹死,淹死的是李妤。
只是当谢决被拉出池塘后,场景再次快进,直接拉到李妤死后,杜湘儿进行报复的时候。
杜湘儿,现在是文锦,面无表情地趴在地上,李贵吩咐下人去拿刑具。
罗哲玉飘过去,使用老方法,拍他的头。
文锦猛地抬头,四处张望。
“呵,蛇蝎妇人,如今装疯卖傻也没用!”李贵恨恨道。
罗哲玉看他不爽很久了,一个幻境中幻化出来的虚假人物,也敢作威作福,嚣张跋扈地欺负舅舅。
魂力一牵,无形的力量重重地打在李贵后背,霎时间,李贵整个人从屋子里被打飞出去。
不等他落地,魂力紧接而上,打得他飞上天,化作天边一粒小黑点。
李贵不是真的人,自然也不存在被打烂的情况,就这样轻轻松松飞了出去。
顶着杜湘儿壳子的文锦整个人都惊呆了。
事情发展太过玄幻,让他产生对自己、对世界,产生深深的怀疑。
——我是谁?
——我在哪?
——我在做什么?
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罗哲玉拍拍他的肩膀。
文锦哆嗦着嘴唇看过来,却什么也没看到。
“……我……这……哲玉?”
他突然脱口而出。
倒是让罗哲玉有些意外,没想到入戏很深的舅舅能一秒出戏,不愧是舅舅,就是比谢决厉害多了。
飘在上空帮不上忙的谢决:……
他好恨。
心里难受,但是他不说。
既然已经拨开云雾见月明,那么文锦自然能够从杜湘儿身上脱离出来,罗哲玉拉着他一拽,仿佛魂魄离体般,文锦顶着杜湘儿的模样从她体内脱离出来。
那女鬼不知要做什么,罗哲玉三人纷纷从幻境脱离的事,她定然知晓,却没有别的反应,只是让“杜湘儿”的故事继续发展下去。
三人立在虚空中,旁观下方事态发展。
文锦板着脸,面无表情,低头看着下方,神情专注。
谢决板着脸,面无表情,低头看着下方,神情专注。
他们互相看不到对方。
看不到文锦聘聘婷婷,娇软柔弱,长裙轻摆。
看不到谢决憨态可掬,一米五几,头上扎着两团丸子。
反正就是选择性眼瞎,大家都不要看到对方,也看不到自己才好。
罗哲玉站在两人中间,一手环胸,另一只手肘撑在环胸的手上,手掌压住嘴,神情看起来十分严肃。
下方。
李贵被打飞,动用私刑的人物没了,女鬼只好略过这一场景,跳到下一个画面。
青楼。
杜湘儿数次寻死,却被看得紧紧的,死也死不了。
她似乎变得痴傻乖巧,青楼将她推出去接客,第一位客人是名变态的客人。她表现得很顺从,待对方放松警惕时,取了对方带来的,正在燃烧的蜡烛压在对方下身,不管对方怎么踢打都不松手。
客人的宝贝毁了,杜湘儿被打得半死,头发扯掉大把。
还没等青楼做出惩罚,那位客人的夫人便带着一群人来,要求交出杜湘儿,否则报官。青楼不想让事情闹大,再加上她们不敢再让杜湘儿接客,就交了出去。
巧合的是,杜湘儿从青楼出来,被捆着在大街上跟着马车后走时,撞见杜家的轿子。
“爹!娘!”
她大声呼喊求救,已经流干的眼泪突然汹涌而出。
轿帘掀开,露出杜母的脸,她往这边瞧了一眼,见到杜湘儿的模样,面露惊慌,瞧瞧四周,见没人注意到她,连忙放下帘子。
前面坐着杜父的轿帘更是始终都没掀起过。
杜湘儿的眼泪顿时便止住了,她抬头望着天,天空布满阴霾,太阳被遮住大半,乌云越积越厚。
快下雨了。
那位夫人的惩罚手段并不高明,比起青楼的调教法子,差出好几倍。
但落在身上时,还是会疼。
杜湘儿想逃,她装得比实际上更加虚弱,终有一日,用在她身上割肉的刀子捅在看守的妇人身上。
她换上妇人的衣服,趁着正午门卫打瞌睡的时候逃出去。
然而逃出去后,并没有迎来新生。
她的身体根底已经坏了,虚弱、浑身布满疤痕,就连脸上也有大片伤疤。身无分文,天地广大,却没有她的藏身之处。
下雨躲进废弃的茅草屋,也会因为相貌骇人,被里面的乞丐赶走。
杜湘儿在街上远远的看见李夫人的儿子,据路人说,对方考上秀才,在小镇中一时风光无两。
他过得可真好。
他怎么可以过得这么好?
死寂的心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扯出胸膛。
恨意咆哮着从心中燃起,吞噬杜湘儿仅剩的理智。
她恨不得将对方的血肉一口口撕下来,嚼碎了咽下去。
当杜湘儿回过神来时,她正扑在对方身上,嘴咬在对方脖子上撕扯,周围许多人在拉她,却始终没能拉开。
“哪里来的疯婆子!”
终于被人一脚踢飞,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位兄台,你还好吧?”
踢飞杜湘儿的那人穿着富贵,相貌端庄、器宇轩昂,满脸关切地问道。
“疼死我了,都被这疯婆子咬出血,也不知道她有没有什么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