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那个少年乌黑的发变长,身形逐渐挺拔,五官也变得越发清冷凌厉。
百岁结丹,出关时,剑寒九州,名动四方。
他坐在无涯阁前,修长的手搁下笔。窗外翻进来一只冻的不行的小黄鸟,抖出一张纸。
少年将纸捡起来,一目十行,然后轻声说:“去经天院。果然,我一见你来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消息,应该关窗的。”
小黄鸟很气,但是冻的慌,根本就没理他,连滚带爬到了炉子边取暖。
天堑峰外簌下着雪,白茫茫一片,把天地映衬得格外空寂。
少年捏着纸笑了一下。
一月乍暖还寒时,经天院迎来了新的生机。未来惊艳修真界的天榜五杰,最开始也不过是一群贪玩爱笑的少年。鸡飞狗跳的第一次见面,拉开了之后各种针锋相对的书院生活。裴景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看着他们插浑打科,心却一片空茫,楚君誉呢,楚君誉看着他和另四人相处,又是怎样的心情。
不……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裴景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回想着天道跟他说的那一番话。在几乎接近窒息的沉默里,等一个因果结局。
那些他熟悉的回忆戛然而止,终于,出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第一次破元婴失败,他出关,同样的悬桥试,只是这一回,没有楚君誉。没有那个第一眼就让他感受到危险的少年,没有接下来的一连串事情,于是什么都不一样了。
裴御之并没有去外峰,朱笔选了几个人名,便回了天堑峰。自师尊口中得知同样的返璞归真,他选择的是直接入世。在人间隐姓埋名走了一遭。
凡间入世,一无所获。
饮酒折花赠美人,他带着斗笠,衣袍如雪,重新回到了云霄。
这一回,天翻地覆。
暮雨纷纷、仲春时节,迎辉峰大比,白鹤带着一个少年误打误撞闯了进来。
脏兮兮的乞丐少年,双眼懵懂又无知,自然成了所有人奚落嘲笑的对象。甚至这一次,他连上擂台的资格都没有。
发挥失常的几名弟子把他当成出气筒,狠狠教训了一顿,直接丢到了迎辉峰山外。
他不请自来,本就逆了云霄规则。是以,没人同情他。
而且都只是皮肉伤,修士们只当一个小小惩罚。可对修士而言的皮肉伤,对一个又渴又饿奔波千里的少年,痛在筋骨。
虽然饥饿的感觉一直不曾消,但他还是长的很胖,胖的不自然。
整个人抱着肚子缩在泥泞里,春雨冰凉如刀丝,抽在身上。季无忧想起了那个把他骗过来的人,吸吸通红的鼻子,眼泪就大滴大滴落了下来。
他好饿,他好难受,他不想来云霄了,他想回家。但是姑姑不要他了,师傅也消失了,他没有家了。
想到这里,小胖子哭的更伤心起来,大滴大滴的泪渗入翻滚的血肉里,又疼又痒。他的手指甲脱落,泥土掺进来。肚子发出很响的声音,胃部痉挛般痛,太饿了,他只能暂时忽视身上的疼痛,撑着地面坐起来。谁料手一滑,整个人又重重跌回泥水里。这像是压到小胖子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吃了一嘴泥巴,眼睛却是迷茫的,哭都哭不出来。
然后他愣愣盯着前方,着迎辉峰暗沉的天色里,有一色雪白的衣袍出现视线,鞋子绣着银边,精致而尊贵。
仿佛那抽打在身上的雨也停了。凉而远的风,清而淡的香。
那人方寸之内似乎自带玉白光辉,气质似云巅之上。
季无忧僵硬地抬头。
对上那少年含笑视下的眼。
“季无忧?”
一瞬间小胖子的眼珠都瞪大了。
雪衣少年轻笑声:“看来我记忆力还是挺好的,一回来就撞上了你。幸好来得早。”
季无忧还是稚子,对人的评价形容,只有那几个单薄的美和丑好与坏。
他在肮脏的泥地里卑微如尘土,仰望面前的人,湿咸冰冷的雨水进了眼,也没在意。
心中只有一种自己都说不明白的心思。
他想,他真好看,他真好。
……我也想成为他这样的人。
裴御之朝他伸出手,手指洁白如玉,说:“很饿吗?我带你先去吃点东西吧。”
季无忧眼泪止住,不敢去碰他的手,畏畏缩缩地爬了起来。
山道旁的夹竹桃被风雨吹低。
裴御之偏头,笑了一声,见他这样,轻喃了一句季无忧听不清也听不懂的话。
“不愧是走黑化路线的主角,现在混的是真惨。”
迎辉峰的众人不久后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毕竟谁也没想到,那和莫名其妙闯进云霄的不速之客,最后会被裴师兄收为徒!
那可是裴御之啊,云霄万万女弟子梦中人,云霄万万男弟子毕生敌,一个见一面都能吹嘘半年的人!
众人扼腕,那灰头土脸又怂又孬的胖子是怎么入了裴师兄的眼的,简直是祖上烧高香,现在人人恨不得那天被揍一顿躺泥地上的是自己。
季无忧这个名字在云霄名声大起。
起初人人惊艳于他的运气,同时好奇于他的今后。
他们对裴御之有一种谜之崇拜,觉得裴师兄能看上的人吧,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在那日欺负过季无忧的弟子们都讪讪摸鼻子,弱弱心想只是揍了几下而已,那胖子不会那么记仇吧、
季无忧入天堑峰的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暗中有无数视线在盯着他,期待着他给云霄一个新的惊喜。但是到之后,第十年,第二十年,第一百年,那个惊喜一直没出现。
甚至……身为云霄裴御之弟子,他百年,还未筑基。
众人皱起眉头,茶余饭后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多。甚至有不服者,嗤笑:“就这天赋还敢赖在天堑峰不走呢?那么一个洞天福地,随随便便拉一个修士过去呆着,也都筑基了。裴师兄十岁筑基,百岁结丹。季无忧真是他人生的污点了。”
流言风语如刺在背,季无忧一次闭关,差点产生心魔,活生生痛死过去。你是他的耻辱……他第一眼就认定发誓却崇拜的人……
季无忧吐出一口血来,最后浑浑噩噩,是被人渡真气救醒的。
光影焕焕,坐在床边的师尊一袭雪衣拢蓝色薄纱,惊艳世人的脸上是不动声色的平静。
“你急什么,我不也卡在金丹大圆满一百年?马上下一次问天试到来,我听说凤矜那个弟……咳,凤帝都快破元婴了,也不见急。修心本就是循循渐进的过程,顺其自然便好。”
季无忧现在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又是屈辱又是委屈又是羞愧,低下头,轻声说:“是。”
裴御之站起身,清冷疏离道:“你好好修息,呆在天堑峰,少去听点风言风语。”
季无忧握紧拳头,眼眶红了圈,眸子晦暗。
但出了这扇门。
裴御之就去了问情峰。
拽着陈虚往天阁走。
陈虚:“你有毛病?”
高高在上师尊,一身的淡然冷漠散去。
裴御之扯了扯唇角,凉凉说:“我要是还不破元婴,问天试输给凤矜,那真的人都不要做了。”
陈虚笑出声:“确实,按凤矜那睚眦必报的小性子,得嘲笑你五百年。”他眨眨眼:“听说你那小弟子破个筑基都走火入魔差点出事?”
裴御之淡淡看他。
陈虚收了笑意:“当初你要收季无忧为徒,内峰外峰一百名长老,恨不得跪在天堑峰日日夜夜以泪洗面求你收回指令。但你就那人嫌狗憎的破性子,他们认命后心灰意冷等着奇迹,现在吧,等了一百年,没看到奇迹,却是看到了个笑话。我说裴御之,你确定季无忧是合适的人选。”
陈虚的话似乎落在他心上。
裴御之垂眸,淡淡道:“我倒是宁愿他一辈子这样。”
陈虚一愣。他很多时候都不了解这个好友的想法,但并不会插足:“那你真的要将云霄交给他?”
裴御之说:“不会。”
陈虚更疑惑了,却换了个话题:“我听说,他的心魔是因为听多了外面那些冷嘲热讽?”
裴御之抿唇,笑了一下,漫不经心说:“他还是太容易受外人影响。你看外界把我和凤矜的关系传成那样,我说什么了吗?”
陈虚:“……”
第105章 今生前世(二)
裴御之往天阁走去, 衣袂翻飞,气质若芝兰玉树。
陈虚跟在他后面嘀咕:“你什么时候在乎过面子,不过这件事传到凤栖山,凤矜倒是气的够呛。”
裴御之低声笑一下, 淡道:“和我扯上关系, 他还觉得他亏了?”
“不不不, 绝对是你亏了,你亏大了。”陈虚翻个白眼, 说:“我可真好奇你以后会喜欢上怎样的人。”同时心中诅咒道, 最好你喜欢的人还不喜欢你, 那可太欢喜了。
到时他啥事也不干,就搬个凳子到天堑峰门口坐着, 成天嗑瓜子看戏。
裴御之抬头望了眼明月,清冷精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其实, 我也很好奇。”
不止他好奇, 修真界很多人也好奇。
这位云霄生性淡漠不苟言笑的高岭之花,最后会和谁度过余生。
但了解他本性的陈虚很有远见:“你估计得好奇一辈子了。”屁的高岭之花, 又狗又恶劣, 娶谁谁倒霉。
裴御之无所谓笑笑。
他们入了天阁,万卷诗书飞扬在空中。
陈虚说:“你上次不是来问过返璞归真的事吗。没什么结果, 现在还来问什么。”
裴御之道:“来打探敌情。”
陈虚:“???”
裴御之坐下, 慵懒风流像个人间贵公子, “哦, 我开玩笑的。”
语气可一点都不像开玩笑。他的手指点在一张纸上, 认真看过,漆黑如古潭的眼眸掠过一丝深意:“或许,我该去一回经天院了。”
陈虚下意识说:“去干嘛,去讨打?”
裴御之偏头,眼珠子浸了水般清冷,认真地:“你是不是就见不得我好。”
他之后也确实去了经天院一遭。经天院秋季枫叶灿灿,金黄色铺成一条烂漫的路。云霄师祖是瘦弱少年模样,青灰白三色的眼眸却露出看破万物的深刻和沧桑。
他声音很好听,介于青年少年之间:“你大概是我见过的,破苍生耽误时间最久的。”
裴御之面有困惑:“可能,我应该先破元婴?”
云霄师祖点了点头,而后说:“你破元婴失败时,我在经天院和你师尊都知道。“”
“对修士而言,元婴是最根本的分水岭,我破了化神都不敢轻易去指点你。当初希望你不要操之过急,才叫你修习剑意,但可能使得其反了。现在你师尊已经回云霄了,那边的事你暂时可以放下。接下来的日子,你就在人间好好游历游历,等顿悟的契机吧。”
裴御之点头:“是。”
秋日的风微燥,午后的光却是微凉的。
裴景跟在少年裴御之后面,皱眉想:所以这一世的他,没有被天道注入天魔之气吗?
行在人间,天南地北。
真正让他破元婴的转机,出现在释迦寺。
他走了很多地方了,一路斩妖除魔,剑上的亡魂成百上千,衣衫却依旧洁白如雪。
悟生那时也破了初莲境,周身的气质越发通透明朗。
见好友拜访,唇噙笑意相迎。
木鱼声袅袅,浮屠塔顶逸出青烟。
摘下掩人耳目的斗笠,裴御之站在寺门前,四顾一笑:“你这还真是佛门净地,我这一上来,一个活物都不曾看见。”
悟生笑着摇头,视线隔着白绫依旧清明说:“几百年不见,你身上的杀气倒是越发重了。”
裴御之抖落衣上的叶,散漫道:“也没,就是刚刚端了个魔窝,沾染了点血腥之气而已。”
悟生揶揄说:“看来你去过的地方不少,有没有见到另三人。”
裴御之说:“见是见了,不过过程不是怎么友好。”
“我在瀛洲被一个老妖婆看上,她要和我结为道侣,最难消受美人恩,我只能躲到了虞青莲那里。谁料那妖婆辈分挺高,居然是虞青莲的一个姑姑。看到我在虞青莲身边,气了一宿后,不知是不是气坏了脑子,竟想着撮合我和虞青莲,非要把我留下来。还说,云霞瀛洲永结秦晋之好,就在我们这一辈了。”
“这算什么?果然,长得帅的人烦恼都是莫名其妙的。”
悟生忍俊不禁。
想起鸡飞狗跳的瀛洲之行,雪衣剑修眉眼也露出一丝苦闷:“当时我很惊讶,虞青莲可能比我更崩溃吧。在几乎全瀛洲都要知道这门婚事,她清白不保时,终于我和她合手瞒过那群长辈,逃了出去。好险,差点婚书都要送到经天院了。瀛洲真可怕,那里的女人如狼似虎。我再也不去了。”
悟生听完说:“怕是青莲损失更大吧。”
裴御之笑出声:“可别这么说。不信你问问全天下的女修,谁的损失大?”
悟生扶额,哭笑不得。
裴御之道:“凤栖山我也去了一遭。恰好赶上百鸟朝凤的时候,传说倒是没错,枫香晚花静,锦水南山影。那时万鸟朝宗,枫红如火,很美。但不知道秋季是不是他们求偶的季节,反正我在上山的一路,所见苟合的鸟挺多。”
“可真伤风败俗。我猜是凤矜开始掌权了,百姓们民不聊生颓废度日,在只能靠原始的情爱来麻痹自我。”
悟生一个出家人听他说这些,真是无奈又好笑:“行了,打住。你在山46" 感化主角失败以后[穿书]0 ">首页48 页, 上没见到凤矜吗?”
裴御之:“见了,你猜他在干什么?”
悟生来了点兴趣:“什么?”
“他在选妃。”
悟生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