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汤静妍狐疑地扫视了沈元庭一眼,心道沈元庭平时避开颜昭还来不及,怎么忽然就转性了?难道有诈?
汤静妍顿时警觉起来,给颜昭使了个眼色。
颜昭:“???”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微笑就可以了吧。
见他笑得成竹在胸,汤静妍略微放松了些,招呼道:“坐吧。”
“我爸呢?”沈元庭问。
汤静妍抱怨道:“他出去接仲楷啦。真是的,我本来想让他去接你们的,毕竟仲楷经常回家,有什么好接的?但我还没提醒他,他就先走了。”
她这话看似在埋怨沈父,实则在炫耀父子二人感情深厚,和沈元庭这种不受宠的大儿子不一样。
会宅斗的人,说话一个意思要拐八个弯。
沈元庭喝了一口茶,看着茶碗底部起起伏伏的茶叶:“仲楷今早酒驾闯了祸,爸不去接他,他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她顿时骂道:“那个臭——”
话只有半截。在沈元庭面前,汤静妍从来都只表现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之景,心里再生气也不会当面骂她的孩子,便将“小子”二字憋回肚内,她闷了一口茶。
round 1,汤静妍,败。
汤静妍名字里有个“静”,却是静不住的。她安静的时候,脑海里总是有千万种算计。过了一会儿,她眼珠一动,貌似不经意地问:“元庭,阿姨听说,你把陈姨给辞退了?”
颜昭觉得这人真是没话找话明知故问,不过沈元庭也不是个好惹的,不需要他庇护。
他垂下头,开了一把游戏,耳朵却竖起,听着二人的对话。
沈元庭抬起眼,淡淡道:“你不清楚?”
“呵呵,阿姨怎么会清楚呢,她是你那边的家政工嘛。”汤静妍咧开嘴,“她犯了什么错?”
沈元庭手指摩挲着茶杯:“她找人把旺仔……运走了。”
旺仔不愧是他的宝贝猫,提到这事,他不仅刻意避开了“丢”字,语调里还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波澜。
汤静妍“啊”了一声,浮夸地捂住嘴,生怕嘴角的笑意泄露而出:“那旺仔找着了吗?”
“我没找到它。”沈元庭睫毛低垂,话尾的音调轻得像是一折纸鸢,被风一吹就飞了。仿佛无依无靠,只身一人。
您这台词功底,怎么不去演戏呢?
颜昭手一滑,手机屏幕一黑,小人嗝屁了。
这个“我”字就很意味深长,沈元庭想干嘛?别拉他下水,让他静静地打游戏不好吗?
汤静妍见沈元庭唇色苍白,心中暗喜,表面上却安慰道:“元庭,你也别太伤心,阿姨去给你订只猫,布偶猫怎么样,可比你那只土猫要听话。”
沈元庭听她把话说完,才缓缓道:“但是颜昭帮我找回来了。”
啪啪。瞬间打脸。
颜昭感受到了两股视线同时射向自己。一股带着怒火和不可置信,另一股则如往常一样的平淡。
但后一股凝成冰了就可以给他一个透心凉。
颜昭退出游戏,心里叹了一口气,又是发挥他演技的时刻了。他倨傲地睨着沈元庭:“又不是免费给你找的。”
沈元庭眸光微敛:“报酬会给你的。”
颜昭别开脸:“你知道就好。”心中却咆哮道:不要再说了,汤静妍已经拿看叛徒的眼光看我了!
汤静妍抚摸着无名指上的钻戒,指腹因为过于用力而被钻石硌得有些痛。她幽幽道:“你们最近感情挺好啊,不错。”
那“不错”二字,说得一字一顿,又慢又重。
颜昭道:“也就那样吧——”
话还没说完,沈元庭打断道:“为了谢他,我打算给他一个代言,siou或者loforever。”
颜昭猛地抬起头,盯着沈元庭的侧脸。对方根本没看他,还在悠悠盯着茶碗,浅眸里没什么感情。
好你个沈元庭,拿他当枪使?
事后你要是不给我代言,我跑去你公司一哭二闹三上吊!
“胡闹!你当公司是拿给你玩的?!”
汤静妍还没发作,便听一声怒喝响起。
颜昭往门口望去,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抹着头油的中年男人进了屋,手还揪着另一个青年的耳朵,他下手很重,那人的耳朵都被拧紫了。
“爸爸爸爸爸快松手!”青年嚎叫,在耳朵被松开后,双手一盖,把双耳都藏起来,脸上表情皱成一团,疼得龇牙咧嘴。
“一个,喝酒喝通宵喝到早上才停下!撞了别人的车还和车主姑娘搭讪!”沈卓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小儿子的鼻子,手一摇,又转而指着沈元庭,“一个,拿着公司去讨人欢心,你配当总裁吗?!”
颜昭眨了眨眼,低下头,装作鸵鸟。
不不不什么讨人欢心,说得我像祸国妖姬似的,沈总他就是想膈应一下汤静妍而已。
“我配不配,要看公司里的人怎么说。”对着指着自己鼻子的手指,沈元庭挑起一边眉毛,冷淡地回答,“凭颜昭最近的人气,代言siou完全没问题,考虑到他的成长空间和热度上升趋势,loforever也不是不能给他。”
这话公事公办得像是在会议上汇报,更别说他来吃饭也没换一身居家休闲的服装,仍是西装革履,颇有谈判专家的感觉。
“你还给我分析起来了?!我说的是这个问题吗?”沈卓火冒三丈,眼睛透过镜片,狠狠瞪了颜昭一眼,“我说的可是这个小狐狸精!”
好的,狐狸精称号get√
颜昭本是缩着脖子,被他这么指名道姓一骂,顿时挺直了腰,加重自己的存在感。
沈元庭最烦他这般众人都欠他钱的态度,沉下脸,眉宇间浮上烦躁:“您是不懂得尊重人吗?”
“怎么,你还要给你老子甩脸色看了?!”沈卓踹了小儿子的屁股一脚,也不管他捂住屁股嗷嗷叫,赶羊似的把沈仲楷赶到座位上坐下,拿起茶杯就往嘴里倒,又被烫得将茶盏抛在桌上。
茶杯以一点为支撑,倾了个弧度后,又稳稳立住了。
沈卓捂住嘴,待火燎般的疼痛变得麻木后,滔滔不绝地抱怨起来:“我当初怎么给你说的,你命里缺水,要娶一个阴柔的女子,我人都给你找好了,江淼淼,七个水呢,结果你给我带回来谁?一个男的,简直丢我们沈家的脸!”
“你初中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了,别人小女生给你塞情书,你看都不看,直接拿火烧了……”他愈说愈发火,仿佛扯着结绳,往回追溯错误的源头,“当年,我就不该让虞薇带你去——”
颜昭正听得津津有味,耳边的声音却停了,沈卓好像突然卡壳了一般,没有说下去。
他懂,虞薇就是沈元庭的生母,沈卓的前妻,提到前妻就和提到前女友/男友一样,是大部分人的地雷区。
他有一个好友曾说,只想在葬礼上和前男友的黑白照片来一场惊天动地的重逢。
“怎么不继续说了?”沈元庭讽刺地勾了勾嘴角。
就像毛驴看见胡萝卜会往前跑,猫看见耗子会伸爪子去抓,巴普洛夫的狗听到铃声就会流口水,虞薇就是沈卓灵魂里的那盏红灯。
沈卓拍了下桌子,像无数没担当的家长一样,把错误全推到另一半头上:“有什么好提的!反正都是她的错,要不是她,你也不会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沈元庭摇了摇头,也觉得好笑:“这么多年了,您还是这样。提起她就戳中了您的伤心事,伤了您的自尊。”
沈卓面色顿时一黑,身旁的汤静妍原本都在偷偷嗑瓜子了,听了这话,直接把瓜子连仁带皮咽下去了。
颜昭眼皮一跳,偷偷瞄了沈元庭一眼。
事情好像向着严肃的方面狂奔而去了啊,说好的直男老丈人恐同心理路程呢???
沈卓一时语塞,按住茶盏,茶盖不稳,和茶杯磕磕碰碰:“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和虞薇的事,是你能评判的吗?!”
“我不能吗?亲戚能评判,医生能评判,法官能评判,我作为你们的儿子就没资格了?”沈元庭语气缓缓,目带寒光,他的情绪显然不如表露出来的那样平和,而是夹杂了一丝暴戾。
山雨欲来。
沈元庭和沈卓的关系很不好,见面十次,八次都要吵起来,只不过大多时候都像梅雨,断断续续,潮湿阴森,连续几周都不见太阳,而这一次却是暴风雨,怀着摧枯拉朽、排山倒海的势头。
沈卓的面上已经泛起了恼怒的神色,怒气让他的面庞开始涨红:“你当年才多大,你根本就不懂!”
“对,我不懂。”沈元庭沉默了一会儿,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在很久之后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说我是你的帮凶。”
“帮凶?!”沈卓勃然大怒,“她亲口对你说的?我娶她,是犯罪了,是强迫她了?!她怎么这般不识好歹!”
“的确是不识好歹,沈家少爷要娶她,是她的荣幸,她凭什么反抗?”沈元庭笑了笑,只三言两语,就概括完了将近十年的回忆,“你费了那么大劲儿,给她买金银珠宝,给她办世纪婚礼,结果她一有机会还是离你而去,不要家产,不要儿子,十年都不回国一次,连信也不写一封,你说她是不是太薄情了,你对她一往情深,她却嫌弃都来不及。”
沈卓刚才还以为大儿子是在向他控诉虞薇,听了这段话却品出不对味来,他哪在讽刺虞薇,他讽刺的是他老子!
颜昭坐在椅子上,身旁像放了一块千年寒冰,冷得他快要打哆嗦。他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这是什么机密?不能再听下去了,知道这种黑历史的反派都会被咔嚓掉的!
望向对面,汤静妍面色铁青,嘴唇紧抿,一脸不甘,而沈仲楷则和他一样,一脸“你们在吵什么几把玩意儿”的懵逼,颜昭竟然罕见地生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沈元庭捅的黑历史完全惹怒了沈卓,他自恃把和虞薇的龃龉捂得严实,待在他身边的人也都对此避而不谈,可沈元庭却当着他的面说出了往事,无疑是在告诉他,他这些年的粉饰太平不过是自欺欺人。
也是,他是虞薇带大的,血脉里留着虞薇的一半血,和他妈一样天生反骨。
他暴怒道:“闭嘴,你个不肖子!我供你吃供你穿,就是让你来气我的?!你什么时候才能听我的话?!”
“哦?”沈元庭微笑道,“我倒是好奇我什么时候忤逆过你?”
颜昭缩在一边,心道:不论对错,现在不就是吗???
还有他真的没想到,这些天都没见过沈元庭笑,今天已经见了几次了,这个人是不是只会在生气的时候笑啊?
沈卓一腔怒火,如机关枪扫射一般突突突骂出,他唾沫星子横飞,恨不得把这些年沈元庭惹过他的事一件件摆出来,挨个批判一番:“你还敢说,我要你大学读金融你偷偷去学计算机,要你毕业就归国你跑去华尔街给别人打工,要你结婚你他妈给老子娶了个男人回来,你告诉我,哪一件事你让我顺心了?!”
沈元庭依次回答:“金融我修了第二学位,去海外实习是我觉得比直接进公司好,而且我现在不早就回来了?至于结婚……”
颜昭心里咯噔一下,只觉不好,果然沈元庭道:“和你一样被婚姻折磨你就很高兴了?”
这人是捅别人刀子又准又狠的类型,浑身只给你留下一个伤口,却一击致命。
“你长大了,有资格狂了是不是?!”沈卓气得昏头,拿起茶盏就往沈元庭头上砸去,“别忘了你总裁的位置是谁给你的!”
沈元庭半阖着眼,看那茶盏朝自己飞来,眼中没有惧怕,只有“又来了”的淡漠。从对“回家”这种事感到担惊受怕,再到麻木,再到不耐烦,总共花费了十几年的时间,他的耐心早就被消磨得不剩下多少了。
那茶盏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敏锐的视觉甚至可以捕捉到茶水朝外缓缓飞溅而出的画面,就在他破罐子破摔准备被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一股力量猛地将他往身旁拉去!
“啪”的一声,清脆无比,沈元庭却没有心思思考那茶杯是不是已经四分五裂了。
淡淡的柑橘味传来,让他回忆起高中校园里的橘树,十月份的时候,绿叶之间就会结出小灯笼一样的橘子。因为还未成熟,它们得以在树上多活一段时间,而没有被捣乱的学生摘走。归功于虞薇遗传给他的敏锐嗅觉,他能够闻到那种清冽的,有点青涩,却又甜美的气味。
他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下巴正悬在颜昭的肩膀上方,手挨在他的背脊附近,隔着一层薄薄的毛衣,似乎能感觉到衣服下的身躯有多清瘦。
颜昭的一只手按在他的后腰上,另一只则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人和人相触的实感,让他不至于再度沉入孤无一人的深海。
颜昭呼出一口气,声音残留着庆幸:“还好你没受伤。”
——“庭庭,还好你没受伤。”
那一瞬间,心脏好像停跳了一下,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不再前行。
沈元庭瞳孔骤缩,猛地推开他,见他拧起眉头又惊又委屈地望着自己,一种奇妙的,像是橘子汽水气泡破裂的感觉腾起。
他的手指动了动,又攥紧成拳,指节泛白,指甲陷在掌心中,掐出一道月牙般的痕迹。
为什么,是你?
颜昭想:为什么我好心好意保你狗头,你推开我的时候却这么用劲,好像我轻薄了你一样。
他磨了磨牙,又瞥了眼地上茶盏的碎片,那一片片青瓷棱角锋利,反射出白光,地毯上蒸腾着氤氲白气,茶水透明,茶渣如冬日的枯叶。
那他妈可是滚水啊?!
还好他狗血电视剧看得多,知道这种家族纷争一般都以某一方怒摔杯子结束,不然沈元庭不被砸到流血,也得被茶水烫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