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石昭这也是头回跟商人们打交道,他不是正经读书人出身,从小受到的教育是怎么反元复宋,对商人没有刻板的偏见,如今林渊叫他来应酬这些商人,他也没有推辞,毕竟林渊叫他来做,那是给他机会,他只有抓着这个机会,证明自己的本事,以后才会被重用。
人活一世,总得做出点什么来,他前半生虚耗光阴,如今年纪大了,没多少年头可活,自然要紧抓每一个机会。
也好叫林渊知道,他宋石昭的本事。
“诸位。”宋石昭行了一礼。
众人也连忙行礼。
宋石昭笑道:“宋某不才,乃是商户主管。”
众人也不知道商户主管是个甚,如今泰州就是这点不好,跟外头官职不同,常张嘴不知道如何叫人,还是赵平厚喊了一嗓子:“宋主管!”
宋石昭又笑:“诸位一路劳累,我家主公说了,与你们行个方便,各自都方便,便叫诸位同来,同乐,这便与我走吧,后院置了饭菜,备了好酒。”
有人说:“宋主管何需如此客气?我等跟着宋主管走就是。”
宋石昭带着他们穿过花园,一路走来只见来往的仆从轻手轻脚,半点不见着急忙慌,个个都十分规矩,见着他们便行礼问安。
赵平厚自认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还是头一回见这么规矩的下人。
也不能说规矩,但凡是下人,老实听话是首要,可是行动之间如此乖觉的少见。
好像不是下人……而是兵。
宋石昭也看到了商人们对下人们的眼神,便说道:“这些都是从别处带来的人,我们主公说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做什么都得有规矩才行。”
商人们连忙应声:“这是自然,我们行商的也有行商的规矩。”
待他们行过走廊,就来到了后院,圆桌摆了满院,桌上摆着酒和凉菜,人入座的,才开始上热菜。
这些都是厨子们的看家本事,为的也是在林渊面前出头,若是做的好,被上头的人看着,那他们的身价也会水涨船高。
林渊也发现了,现在虽然没有明星,但明星效应是有的。
比如贡品,献给皇上的东西,往往在民间都能炒出天价,这就是明星效应。
他虽然不是皇帝,但也是泰州的头头,他夸过的人或物,下头也有不少人追逐,争着要。
听到商人们都过去了,林渊这才带着陈柏松过去。
他刚一到场,商人们连忙站起来,他们眼光毒辣,一看就知道林渊才是泰州如今的当家人,见面就是一通连夸带捧,商人们捧起人来,口舌都不是常人可比,林渊被捧了一会儿,都快产生自己是救苦救难活菩萨的错觉了。
“诸位远道而来,我也只能略备薄酒,聊表心意。”林渊话一落音,就自己喝了一杯,这些酒都是米酒,度数不高,就怕烈酒喝了误事,他喝了酒,下头的人自然不能不动,也都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林渊笑说:“酒桌上不谈生意,诸位吃好,待下了酒桌,我们再谈。”
众人应诺。
不过林渊就坐以后,来敬酒的人还是不少,他们也就说几句话,主要目的是让林渊对自己有个印象。
“常听说南菩萨视民如子,生就菩萨心肠,乃是众望所归的人物。”来着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不过生的很好,浓眉大眼,要是再年轻些,估计也是个风流人物,不过年纪虽大,眼睛却生的漂亮,看人的时候总会叫人觉得他请深几许。
林渊端起酒杯,嘴角带笑:“不知如何称呼?”
那人说:“鄙姓谢,谢自常。”
林渊:“谢公子。”
谢自常又说:“鄙人在老家便听说过南菩萨的贤名,心生向往,这才匆匆赶来,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这就是表忠心了。
他又说:“鄙人虽无什么特殊之处,不过手里头倒有些不值钱的物什,尽是些无用之物,献与南菩萨您,又怕不堪用。”
林渊等他说完客气话,这才问:“不知是些什么?”
谢自常说道:“不过一些盐罢了。”
谢自常又说了价格。
林渊咋舌,这简直就是白送,这点价格,估计连谢自常来回的路费都不够。
说白了,头一次来就是递投名状,这些商人精着呢,怎么可能第一回就挣钱,说不定他们都没指望前五回能挣钱。
这是来投资的,看的是长远的效益。
其中有不少人来了泰州,看到泰州如今的样子,都做好了投靠林渊的准备。
对他们而言,生意其实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要挣钱,自然也要能承担风险。
如今天下四处反声不断,但除了红巾军以外,大多是雷声大雨点小,聚众百人就敢称王,朝廷不过派一个县的兵力就能把他们缴灭。
若是能趁早选好靠山,他们也能更早拿到好处。
宴会过后,林渊还是把商人们交给了宋石昭,叫宋石昭去谈,若是心怀不轨的,就不能叫他的脚再迈出泰州。
宋石昭谈过之后便差人告诉林渊,商人中有一人,来的目的并不是做生意。
是来助林渊一臂之力的。
——也就是“资助”林渊,进行政|治“投资”。
相当远沈万三资助朱元璋。
林渊这下是真的有些吃惊。
难道他把沈万三引来了?
也不知道沈万三现在在干嘛,按照历史来说,他现在应该在苏州才对。
历史上沈万三资助朱元璋,也是被逼无奈。
那时候朱元璋攻打苏州城,张士诚固守八个月,就是因为苏州富户们的支持,沈万三作为富户之首,自然出钱出力最多,后来朱元璋把沈万三流放,也有这个原因。
林渊也能理解,甚至觉得朱元璋只是流放他,没把他五马分尸,这都算是仁慈了。
大概是站在高位久了,林渊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能理解历史上的“暴君”。
以及帝王们为什么需要身边有个佞臣。
佞臣的用处可大了,他要是想要处置谁,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服众的好理由,佞臣就有用处了。
然后朝臣们对佞臣的火越来越大,他就只需要把佞臣砍了。
到时候他还是一朵清清白白的白莲花,所有罪名都叫佞臣去背。
林渊喝了口茶,一边等着宋石昭带人过来,一边头脑发散。
他也越来越能理解政|治家,以及大臣们勾结。
有时候君强臣弱,那朝廷就是君王的一言堂,臣子的权力越少,就越得依附皇权。
但有时候臣子们也会想要翻身做主人,互相勾结,压在君王头上。
只要压上去,臣子们就是主人,赌一把,说不定就能走上人生巅峰了呢?
以前不明白的,现在好像全都明白了。
林渊想着,如果他是臣子,脑袋上的也是暴君,说不定他也得想办法拉帮结派,皇帝忌惮了,他的日子就好过了。
等了大约一刻钟,外头的人才进来。
被宋石昭带进来的人年纪不小,四五十岁,不过保养的很好,一看就觉得富贵,穿的是绫罗绸缎,脸上有肉,不见明显的皱纹。
有钱人总比贫苦人看起来年轻。
这人名叫周福,是徽州人,一看见林渊就立马恭敬的做礼,还是林渊亲自上手把他给扶起来。
周福眼睛不大,俗称就是贼眉鼠眼,但因为胖,所以竟然还能给人一点老实谨慎的感觉,他先是拍林渊马屁:“原先没来的时候就知道南菩萨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才知道传闻也有不符的地方,我看南菩萨啊,是天生的仁善相,哪里只是一表人才,分明是玉树临风。”
林渊听到玉树临风这个词差点笑出来。
他记起了电视剧里的顺口溜,有些出戏。
不过林渊还是面带微笑说:“周老爷不必夸我,若有什么事,直说便是了。”
周福顺杆子往上爬:“周某就知道南菩萨是个快言快语的直爽人,如今周某看这形势,深觉百姓不易,只有泰州一地,百姓平乐,安居乐业,晃眼一看,还以为是天上人间,周某便想着为南菩萨略尽绵力,也叫更多的百姓过上这样的日子。”
二两端着茶杯过来,先用手背试温,这才放到周福手边。
周福连忙说:“哪里敢劳烦小哥?”
二两一愣,看向林渊,他没经历过多少事,也不知道这些商人们的官腔。
林渊给他使了个眼色,他才连忙退出去。
林渊问周福:“不知如今徽州是个什么情形?”
周福说道:“近几年越发不行了,年年欠收,税却不少,百姓们种着地却吃不饱肚子,民不聊生,若非如此,周某也不会背井离乡,这人啊,但凡还能过得下去,也不会离乡啊。”
林渊又问:“不知周老爷如何助我一臂之力?”
周福脸上的笑容又真挚了几分:“南菩萨哪里的话,怎么能说是周某助您一臂之力,是周某孝敬您,日后还得靠您提携呢,但凡是周某有的,您一句话,但有不从,周某便不为人了。”
林渊点点头,他得端着,不能对人太和蔼。
这是有讲究的,亲近了,别人觉得你好糊弄,端的太高了,别人又不敢跟你多说话。
有些时候看人,就是要听他怎么说话。
林渊冲周福说:“周老爷的心意,我自然也不能推辞,你先住着,若有什么事吩咐下人就行了。”
周福连忙诚惶诚恐的道谢。
最后周福被二两领出去的时候,竟然还想给林渊磕着头,被林渊给拦住了。
其实林渊一直不相信人有奴性,与其说是奴性,不如说是习惯。
有些人从生下来就是仆人,他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效忠主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洗脑,周围的人全都是这么想的,也都是这么做的,他们自然也会深信不疑。
就好像他读初中的时候,全班男生一放学就去网吧打游戏,天天谈论的都是一款游戏,他就也会去尝试,去融入集体。
人是群体动物,这一点是改不了的。
“他带来了些什么?”林渊问宋石昭。
宋石昭坐在林渊下首,脸上带着笑,显然心情很好,他头一回干这么出头的事,被一群人奉承,还是有些自得的,他说:“带的是些金银器物,还有些硝石硫磺之类的东西。”
林渊懂了,硝石硫磺全部都是制作火|药的原材料,周福这个举动,确实是搔到自己痒处了。
果然聪明人遍地都是,只看这些人愿不愿意把心思花在自己身上。
“那就都收下吧。”林渊说,“我看周福不是个闲得住的人,你叫信得过的人去跟他接触,过段时间给他派点活干。”
宋石昭点头,至于什么活?商人嘛,自然是叫他出去做生意。
钱这个玩意,永远不会嫌多,如今纸币没用了,要么是用铜板——这玩意也不太值钱,现如今值钱的就是金子和银子。
现在的市场就是这样。
一钱银子原先能换一千个铜板,现在能换一千三百多个。
铜板里头的铜也不多,摔在地上裂成几瓣也常见。
其实林渊也知道纸币的好处,但是要推行纸币,需要的是一个健全的市场,以及防伪的印刷办法。
现在这两样一个都没有,自然还是金银好。
宋石昭问林渊:“您觉得周福这人可信?”
林渊摇头:“可信不可信都有用的办法,现在只有有用和没用的人。”
宋石昭一愣,应道:“东家说的是。”
现在林渊原先手底下的人当面都叫他东家,至于主公这样的称呼,那都是在外头喊的。
林渊听着主公有点别扭,还想过要不然让他们叫自己省长?
可是省是行政单位,又没有朝廷给的文书,叫出去反而奇怪,就一直没有提改口的话。
等宋石昭走了,陈柏松才走进来,冲林渊说:“该上药了,你把裤子脱了吧。”
林渊点头,果然麻利的脱了裤子,他大腿的磨伤还没好,这段时间一直在上药,刚开始都是二两给他上,最近陈柏松有空也来帮帮忙。
“你这皮肉就是太嫩了。”陈柏松一边沾了药膏小心翼翼的抹上去,一边说,“我就从没磨成这样过。”
林渊呲牙咧嘴地说:“你就是皮糙肉厚,我能跟你比吗”
陈柏松拍了把林渊的屁股,看肉抖了两下,也笑:“我是皮糙肉厚,比不得你。”
林渊:“你这就是明显的羡慕嫉妒。”
陈柏松勾唇笑了笑,不跟林渊继续扯淡。
擦完药得先晾着,不能马上穿裤子,林渊只觉得屁股太凉,侧着脑袋问陈柏松:“如今盐民练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