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宋石昭这下是复起了,之前看他倒霉来踩一脚的人,大多数都又龟缩了,道歉是不可能的,道歉不就证明他们之前确实是针对宋石昭了吗?还不如装哑巴,反正宋石昭也不可能明着对付他们,只要把家里的小辈看好,别出什么岔子,也就出不了什么事。
不过很快就有人把要官引荐这事接过去了,找宋石昭要官的人少了,宋石昭也松快多了。
这个自己冒出头的人是郑清风,出了名的不管闲事。
郑清风毕竟年轻时是平江出了名的风流才子,招牌就比宋石昭这个外来的大,再加上平江大户都是沾亲带故的,读书人也更愿意走他的路子。
“我看他也是坐不住了。”宋石昭对林渊说,“兵行险着,运气好被您瞧见,运气不好就是越权。”
林渊喝了口茶,叫人上了些点心,君臣坐在厅堂里闲聊,他笑道:“给你分担了不少,你还不高兴?”
宋石昭现在找到了跟林渊相处的新办法,就是直白——有什么说什么,君臣相疑不是好事,尤其是他现在这个位子,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他倒不怕死,但他还没见到天下归一,舍不得死。
宋石昭说:“这个人倒是可用,不过他这一手也太难看了,以后少不了骂名。”
宋石昭觉得郑清风是真聪明,这事看着好看,但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是出力不太好,明知道林渊不会再封官,还接下这个差事,到时候读书人得不到官,不敢骂林渊,矛头就要对准他了。
可坏处清楚,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他出头了。
至少林渊会把他记在心上,也会记他一个好,未来有什么事,总能有那么一两样想到他。
那时候他才是他出头的日子。
这世上总是不缺聪明人的,缺的是运气。
比如林渊留下脱脱,难道真是看重脱脱治水和水利的本事吗?或是打仗?
林渊手里不缺武将,就是陈柏松朱元璋他们都没了,下头也有蹿上来的。
功名利禄动人心魄,哪怕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只要前面有荣华富贵和锦绣前程,都有人削尖了脑袋想冲上来。
就像朱元璋砍了那么多个贪官,想当官的人少了吗?
最多的时候砍了上万个脑袋,想当官的人还是那么多。
在权利面前,生死尊卑都可以抛在身后。
宋石昭有时候也羡慕脱脱,觉得脱脱这辈子运气真的好,出身贵族,伯父把持朝政被他整倒了,那时候的脱脱多年轻啊,后来脱脱位极人臣,即便倒了,也被林渊找到了,为了安抚蒙古百姓,脱脱日后虽然当不了权臣,但只要他不犯大错,林渊就会捧着他,三代的荣耀是跑不了的。
林渊放下茶杯:“先生若是有空,便替我去看看那位郑大人吧,好好说些话,叫他安心。”
这就是要给郑清风接待读书人的权利了,以后就算有人提起这一茬,郑清风也是听命行事,不算越权。
宋石昭连忙称是。
他看出来了,林渊心软了,愿意出手保一保郑清风。
否则以后有人告郑清风一个越权,就算林渊想保他也保不了。
有时候宋石昭都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林渊了。
他还记得自己刚与林渊相识的时候,林渊只是个少年人,说聪明吧?也只是在少年人的范围内,不是天才,也不是蠢材,还有一些多余的善心。
可现在,他却已经看不透他了。
等宋石昭走后,林渊才叫人把宋濂请过来。
宋濂这个人名气很大,但林渊对他其实并不太了解。
虽有神童之名在外,但宋濂都四十七了,跟童字实在是不怎么沾边。
不过林渊也知道,宋濂主修了元史,还是明初诗文三大家之一,被朱元璋誉为“开国文臣之首”,所以无论在文学上还是在政治上,都是一个能人。
但林渊也知道宋濂是为了什么倒的。
他参与了胡惟庸一案,家人坐法死,宋濂本人被发到了四川茂州安置。
林渊得更警醒才行。
贪官是杀不完的,他不希望到了最后,自己也只能跟朱元璋一样举起屠刀。
宋濂四十多岁,其貌不扬,但气质很好,就是站人堆里你一眼就能看到他,堪称儒雅,虽说儒雅这词都快烂大街了,但林渊见过那么多人,也就宋濂当得起这两个字,叫人看见他就觉得如沐春风。
“林大人。”宋濂原本要跪,林渊连忙把他虚扶起来,笑道,“宋先生请坐。”
宋濂从善如流的坐过去,不卑不亢,温文尔雅。
林渊:“前些日子太忙,竟没空叫你来聊一聊,是渊的不是。”
宋濂也笑:“如今平江等地皆系于大人一身,宋某并非不识抬举,分不清轻重缓急之人。”
他也靠着这段时间摸清了林渊身边的人。
宋石昭如今正得脸,若说以前就得宠,现在更是不得了了。
他初来乍到,自然要与宋石昭接触往来,两人私下还称兄道弟,毕竟都姓宋,说不定往前数几百年还是本家——反正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面上都要做的好看。
林渊又跟宋濂说了些场面话,过了会儿才进入正题。
“宋先生既来了,渊倒有一事相托。”林渊说得客气。
宋濂回的也客气,拱手道:“大人直说便是。”
林渊:“我带过来了一批人,都是识字的,想叫先生带着他们,去给百姓们开蒙。”
宋濂有些莫名:“开蒙?”
百姓多少人?几万十几万?这怎么开蒙?
林渊笑道:“倒也不是叫他们识字,只是要麻烦先生想一想,怎么叫他们懂些道理,也免得被奸人利用。”
这就是叫宋濂去给百姓们洗脑了。
但这是个好活,风险不高,虽然麻烦了点,但往远了说,是于民有利的大好事。
宋濂稍想了想就一口答应下来。
他才刚来,现在最要紧的是有成绩,而不是出风头。
有时候出风头不是什么好事。
比如郑清风,也只是逼上梁山,不得不去罢了。
只是不知道,郑清风最后会是个什么下场。
宋濂笑了笑,他也是得了个好差事,才有这个闲心去为旁人担忧。
真是闲得慌。
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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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们日子过得简单,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一日三餐忙碌,繁衍生息,如果能娶上个媳妇,生两个胖娃娃,那就再好不过了。
平江的百姓大多也是如此,但平江富裕, 所以百姓们除了耕作以外,还能在城里找到不少活干。
看家护院, 或是做些体力活, 总能找到一口吃的, 就是上山砍柴担下来卖,做个运货的脚夫,也饿不死。
若有运道好的, 挣下些钱财,还能买几个下人,家里有人伺候。
但这些人都有同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大字不识一个。
虽说百姓们听话,但若是过于无知,也容易被有心人煽动。
尤其是在兵荒马乱的时候, 人们惶惶不可终日, 就更需要寻找心灵的寄托。
无数邪教孕育而生,这些邪教大肆收揽教徒, 叫教徒上供钱财粮食和自家的女儿,他们积蓄着力量,想要在乱世中分一杯羹。
平江现在就有几股小势力,虽然还没成什么气候,可林渊也不准备看着他们坐大。
宋濂表面上是去扫盲,实际上是去打击这些势力,正好林渊也能看看他的本事,如果宋濂干不了这些事,林渊也就只能叫他去修书了。
“宋大人。”吴长青带着礼物来拜访宋濂,毕竟是最近风头正盛的新人,吴长青不愿意得罪,同殿为官,有个表面交情也不是坏事。
宋濂早听门房禀报了,此时放下书册,笑着迎上去:“吴大人,久仰久仰。”
吴长青:“宋大人远道而来,可还习惯?”
宋濂笑道:“自然习惯,江南之地,天上人间啊。”
宋濂侧身摆手:“吴大人请坐。”
吴长青正坐下去,下人端上一壶温酒,两人同坐对饮,窗外月色正浓。
“常听人说,宋大人品行端正,君子端方,今日一见,可见名不虚传。”吴长青面带笑容的说着好话,他总是这样,夸起人来一副正直模样,叫人不觉得他虚伪造作。
宋濂却没什么表示,只说:“宋某初来,不知平江如今的形势,倒要麻烦吴大人解惑了。”
吴长青摆手道:“这又何难,怎称得上麻烦?宋大人既然问了,我自然是要答的,平江水美物丰,百姓憨厚忠直,但也不乏奸恶小人,想要利用百姓单纯之处。”
宋濂亲自给吴长青倒了一杯酒。
吴长青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那些人虽是小道,可水滴石穿,溪聚成河,若是放任自流,必定有朝一日会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
宋濂明白了,他目光低垂,过了片刻才抬起头来,冲吴长青拱手道:“多谢吴大人解疑。”
吴长青也拱手:“同殿为臣,自然要同仇敌忾,大人如今最恨的,就是外敌未止,身边之人便猜疑不断。”
这就是提醒了。
不管他们私底下有哪些小心思,在表面上也得保持融洽。
给上位者添了麻烦,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他们。
吴长青离开宋濂的府邸,坐上马车,老仆捧着早准备好的醒酒茶递给他,吴长青喝下一口茶,觉得喉咙顶的慌,他跟着马车一起摇,掀开车窗的帘子抬头看天,乌云挡住了月亮,明日可能是个雨天。
他嘴角带笑,悠悠地叹了口气。
新人总会一个接一个来,他们这些老人总要表现的大度。
下面有多少当官的想要弄死宋石昭,要不是宋石昭自己谨慎,有几条命都不够丢的。
宋石昭如今就好像皇宫里的宠妃,皇帝的眼里只有他,只爱他,别的妃子不弄死他就上不去,都是伺候同一个人,不求平均,但求雨露均沾。
不怪别人恨他。
吴长青嘴角含笑。
“今夜月光正好啊!”
赶车的马夫抬头看天,老爷眼睛出了问题?月亮都被遮住了,哪里来的月光?
——
“教主!”
深夜暗巷内,布衣男子焦急地站在屋外,屋内的男女声这才收势。
简陋的木门被从内推开,男子大敞着胸口,露出布满红痕的胸膛,他身材高大,方脸宽额,生的大方,此时眉头紧皱,冲来人说:“有何要紧事?不能明日来寻本教主?这大半夜的,你不睡本教主还得睡。”
屋内女子娇声道:“教主!”
男子不耐烦道:“睡你的!”
他大跨步走出去,布衣男子跟在他身后,两人去了僻静的屋子,点上蜡烛以后布衣男子才说:“教主,自那南菩萨占了平江以后,用了颇多心计,如今教内已有不少教众不若以前了。”
“今日属下前去探查,十有一二,已想离教了!”布衣男子泪流满面,“教主,若我们再不动手,就怕那南菩萨蛊惑人心,如今是十有一二,就怕过些时日,十不存一。”
此教名为小白莲教,跟白莲教不是一码事,只是借个名头,百姓们还以为这小白莲教也是白莲教的分支。
林渊未来之前,这小白莲教已经在平江成了点气候,叫原先的衙门头疼不已。
教主紧抿着唇,他成立这个小白莲教实属偶然,他原先也只是个脚夫,靠着拉货维生,他最先不过是想过点好日子,在平江当脚夫,虽然不至于饿死,但是地位低下,任谁都能踩他两脚,路上冲撞了贵人,唾叱打骂也是常事,一年吃不上两顿肉,那时候他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吃肉吃到饱。
慢慢的,他假借白莲教的名义收拢了一群人,有了信徒,有了供奉,还有了美人。
他喜欢这样的日子,每天吃喝玩乐,左手边是美人,右手边是美酒,他并不想和当权者对抗,他很清楚,只靠着几千教众想要和数万大军对着干根本没有胜算——他就是普通百姓出身,虽然如今过得不错,但依旧畏惧强权。
他想说:“我们如今就挺好的,日子过得不错,干什么要跟手握重兵的人针锋相对?知足常乐不好吗?”
可他不能这么说。
跟随他的人都有野心,要是他这么说了,他毫不怀疑这些人会杀了他,再扶持一个跟他们想法一致的人成为教主。
他看着这个正在他面前泪流满面的人,丝毫不怀疑自己若是说不想与那南菩萨为敌,此人立刻就能取了他的性命。
所以他只能说:“那南菩萨阴险狠毒,手段酷烈,我们何不徐徐图之?若眼下与之为敌,恐我们羽翼未丰,不过送羊入虎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