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琰在桌边坐下,瞧着林淼脸上这怂乖怂乖的样子,原本心中翻搅着的戾气又一时发作不出来。
白天那点被璧如勾起来的醋味,林淼已经想清楚了。没有发生的事情不要太忧虑,就算是发生了,那他也比这个时代的后宅女子更加有优势。毕竟自己是男的,实在不行豁出命去也能跑了。
王八羔子要是三心二意,他掉头就走,绝对不多留的。
林淼想透了,心里也就不记挂这事儿了,哪里料到谢琰进屋以后还是满脸冷峻。林淼想得透,谢琰想不透。他笨拙又全身都是不安全感,很难不去在意许多小事,控制不住就会放出汹汹的占有欲与控制欲。
林淼大半天没见着他了,还以为谢琰这不高兴是早上的延续,心里想着这生气可真是够劲儿嘿,这会儿都不散呢。
说他孩子气,谢琰还真是一点不客气。
林大方揣着一肚子的大气,爽朗发问:“早上的时候,你不高兴什么?”
两人已经并排在床上躺下,没盖一床被子,枕头却摆得算近,就着帐子外没有被吹熄的烛火,眉目凑近都能看得很清楚。
“你想知道?”谢琰反问林淼,语气波澜不惊。
那你不是放屁吗,我不想知道我问你干嘛。林淼脸上装乖,心里骂了谢琰一臭头。
“我当然,”林淼的话没说完,谢琰的手已经抚上了林淼的脸颊,他的手掌有点凉,让林淼稍稍一瑟缩。
他这才发现谢琰的眸子如同深潭,藏匿着不知多少情绪,与冰冷冷的脸色混杂在一处。
林淼后知后觉有点慌起来。
“我不高兴,”谢琰打断林淼的话开口,半转过身来将林淼压向床铺里头,“我不高兴你同铺子里的伙计勾肩搭背谈笑风生,我不高兴你跟着陈宁进入府里,曾经满心满意都是他,我不高兴的这些,你清楚了吗?”
谢琰的心绪不稳,狠狠翻搅着,浑身上下在这一刻涌出来的阴郁与戾气呼啸着将林淼扑倒。谢琰的指尖穿插过林淼的发丝,将他扣到自己的胸前,声音里头满是嫉妒与不安。
谢琰的心跳急促,他又凶又狠,动作之间带着无法自控地粗鲁,可是林淼又偏偏在里面感觉到了浓浓的不甘心与不知所措。
第五十一章
林淼的来不及反应, 脸一下子都被挤扁在了谢琰的胸口, 登时发闷好像要喘不上气。
谢琰太用力了,好像要把他给嵌进自己的骨头里去,骨头碰得林淼的脸颊生疼。
谢琰的出生是他母亲盲目追爱。头几年, 谢琰是她获得恩宠与地位的心理寄托,兴许有过一阵得到关怀的时候。只是那时候谢琰年纪小, 根本无法判定这关怀到底有过没有。后等他记事了,他母亲在绝望之中不得不选择普通的人生, 那时候他就是一个希望落空以后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母亲的证明,他母亲爱他却又怕他,对谢琰疏于管教更缺乏照顾, 零碎的温暖回忆少之又少, 全都裹挟在患得患失与愁苦自卑自怜中。
由此产生的最直接后果就是谢琰感情上面处理生疏,他不晓得如何正确表达自己的情绪,甚至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那段话是否合理应该。
他第一次得到如此心仪不舍得放手的人, 又怕自己迸发出来的负面情绪会太过尖锐与丑陋, 刚刚才宣泄出去的情绪一时又回头反扑,全转成了后悔与焦虑。
林淼在谢琰怀里能清楚感觉到他双手用力时候浑身紧绷的力度,以及他过快的沉闷心跳。
他伸手抵住谢琰胸口,努力地将自己的脑袋从他胸前拔出。谢琰察觉到林淼抵抗的力道,先是下意识想越发将他捆紧, 可随即又有理智回笼, 双手都松了下去。
谢琰心中懊悔,但同时又生出了一股难以自控又偏执的念头。
他并不很听话, 却又实在让自己满意,既然无法忍受他与别人有丁点关系,那不如杀了他。
杀了他,那就干干脆脆,杀了他,让他里里外外的那些生机无限都全都是自己一个人的。
这股念头起来,顿时在谢琰的脑海之中叫嚣不停。外面未曾下雨,可他的脑袋却因为这股纠缠不休的错误念头而剧烈疼痛了起来。
谢琰的眉头紧皱,双臂绷紧了,呼吸也因为身体的不适而沉重起来,如同藏匿于黑暗中的困兽。
林淼不察,他此时刚将自己的脑袋露出来深吸了几口气来调节呼吸,半个人还在谢琰的怀里面,视线往上顺着呼吸的动作发现谢琰的肩膀微微有点颤抖。
谢琰很凶,可是林淼知道那是假凶。
他想起自己上幼儿园的时候,班里有个凶神恶煞的小胖墩,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又很壮,身上又不是很干净,小朋友们都不喜欢和他玩。
有一回班里组织大家放风筝,小胖墩也没带,林淼有点怕小胖墩,可看他一个人坐在凳子上可怜兮兮,就鼓起勇气过去叫小胖墩和他一起放风筝。然后他才发现看上去很凶的小胖墩其实只是在虚张声势。他其实羡慕其他小朋友,又可想和他们玩了。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又没人教他,所以就凶气满满的。
林淼自觉生疏没经验,却没想到谢琰比自己更加无措。
而他不想谢琰也当小胖墩。
谢琰脑中叫嚣着的情绪就要升腾到顶点,拳头已经紧紧握起,一双手忽然绕过他的手臂,将他给抱住了。
林淼的怀抱软和,带着春风般的安慰,一下将谢琰给笼罩住,把他身上所有的负面思绪都驱赶到了一边,“没关系啊,”林淼的声音受到谢琰情绪的感染还是有些紧张,可是细枝末节处有藏匿着的安慰,“你告诉我以后,我不就知道了吗?”
谢琰双肩的力道顿时垮塌下去。
林淼并没有被他吓着,反而宽容了自己的不知所措,然后用百倍的温柔环绕了他。
这个认识飘飘悠悠如同一颗种子,在谢琰干涸的心间发芽生长起来,如春般蔓延开去。
林淼继续说:“小包是我的伙计,但是他平时帮我很多忙,所以我把他当兄弟,至于之前的事情,那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一点都不记挂王爷了。”
他抱着谢琰,忽然有了种在哄自己小侄女的感觉,感觉怀里的谢琰可乖,心里就更软下来,鼓足勇气厚着脸皮道:“因为我现在喜欢的是你,我也不想你不高兴的。”
说话的声音随着林淼涨红的脸色而渐渐小了下去。
哄人也真是吃力死了,还得豁出脸皮,林淼伸手摸了摸谢琰的后脑勺,惆怅地想。
谢琰看林淼,原本是简简单单一眼就将人看透的,林淼不算聪明,或者说是怂而傻乎。放进普通人堆里也就罢了,偏生在王府里面的聪明人中间。
只是这种一眼看透近来越发让谢琰迷惑,因为感情是看不透的,他完全不晓得林淼为何总能在最危险的时候做出做合适的举动,说出最妥帖的话。
这也许是林淼聪明,又也许和他聪明不聪明没有半点关系。
他像是为自己量身打造,越发让谢琰无法舍弃。
这么来看,林淼也许是聪明至极。
谢琰的双手拂过林淼的后背,落在他的肩胛骨处,他抬起头来接着帐外微弱的烛光,能隐约看清楚林淼脸上的表情。
林淼的眼睛睁着,其实是稍加情绪就会媚意盎然的双眼,但此时却只有明亮与通透,很干净。
干净到能够轻易包容下谢琰的所有尖锐的情绪与肆意的戾气,包容,然后暖化它们。
谢琰在这一瞬间觉得林淼有些不真实。
他对世人来说并不完美,可对谢琰来说完美到失真。像是为他量身打造,天然契合。
谢琰的一只手从林淼的颈侧划过他的耳垂,又碰了碰林淼的眼皮。林淼感觉到一丝痒意,眼睛不由自主地眨了两下。
还不等他将眼睛再度睁开,谢琰的吻已经落在了他的嘴唇上,很轻柔,就如同从花瓣中间滴落的晨露那样小心。
这个吻带着的试探与珍视太浓,让林淼忍不住小心翼翼探舌去触碰谢琰微凉的唇瓣,他随即想要退开,却不料谢琰原本放在自己后背的手猛然发力,将林淼狠狠地扣向了自己。
那原本轻柔的吻不再浅尝辄止,而带上了如同暴风骤雨一般的急促侵袭,谢琰的舌尖侵入林淼的口腔,生涩却又热烈,林淼脑袋发昏,只觉得空气都热得灼人。
静谧的夜里林淼的心跳慌乱起来,谢琰的气势实在太凶,带着仿佛要将他剥皮吃肉的错觉。
林淼的背后就是床板与墙,他毫无退路。谢琰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执意往前加深两人的拥抱,两人之间的力量有着绝对差异,谢琰的双臂如同钢铁一般,林淼全然撼动不了。
肺里面的空气完全被灼烧的吻夺走,林淼的脑袋越发迷糊,迷糊间也还记着要怕,在谢琰怀里如同小兽一般,偶尔从唇角泄露的一声呜咽透出可怜。
谢琰听了浑身一麻,四肢百骸都发胀,几乎感觉到了疼痛。
他不得不放开了林淼,一下将人推平躺在了床上。
林淼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已经撞在了不软不硬的枕头上。
他和谢琰之间的被子横七竖八,身上的衣服到都还算整齐。林淼心里头怕是怕,只是刚才被亲懵了,也觉得自己要是半推半就兴许也挡不住什么,心理准备算是做好了的。
可是却没想到谢琰先停了手,大约有十几息的功夫。
林淼有些庆幸又有些疑惑,他卷起被子往床里面缩了缩,然后小心试探说:“那什么,咱们就到这儿了啊?”
谢琰在黑暗中平躺着身上发胀,语气稍稍有些不稳,男女之间谢琰还懂,男人与男人之间,他的确觉得无处下手,因此反问林淼:“还能到哪儿?”
纯然反问,真的不懂,还稍带不吝赐教的意思。
谢琰当然没有必要在这样的问题上说谎,他的确是不懂。
林淼一愣,背过身去在黑暗里差点笑出声。
照着谢琰原来的属性,照着原著的属性,林淼自然而然地以为谢琰就算不日天日地,也起码精通百种位置,结果完全没有想到谢琰这会儿根本还什么都不懂。
不管是因为他穿书还是什么,林淼思忖着这可能还是因为自己打断了谢琰和陈宁原本的感情线,也就顺势让陈宁还没来得及染指谢琰。
所以,谢琰并没有什么能让我害怕的,他也不过是个纯情小处男。
林淼将脑袋埋进枕头里面,忍住噗哧哧的闷笑,“你都不懂的事情,我怎么会懂呢?”
他说完顿了顿,继续说着黑心肝的话,不忘往下瞄一眼那杆长枪,心有余悸之余再帮谢琰拉拉被子,“睡吧,睡吧。”
唉,有些人空有那金刚钻也干不了这瓷器活啊哈哈。
第五十二章
原本谢琰在林淼心里头, 不说完美无缺, 那基本也算是无所不能的。
可经过昨天晚上,到第二天他一个人坐着吃早饭的时候想起来都还忍不住要笑,仿佛谢琰的攻击力瞬间被减弱了一半似的, 加上谢琰竟然那样好哄,更让他生不出害怕的心思了。
旁边的璧如见了觉得奇怪, 不由开口问他:“公子笑什么?”
林淼抬头看一眼边上的圆脸小丫头,没回答璧如问题, 反而问她:“今天早上王妃什么时候走的?”
他醒过来的时候并没见着谢琰,也不晓得走了多久了。
璧如听见谢琰的名号,即便是人不在她眼前, 脸上也谨慎起来, 想了想说:“早公子一个时辰起来的,直接就走了,那会儿天才蒙蒙亮呢。”
林淼赞赏道:“真勤快啊。”
璧如在旁边欲言又止, 想到谢琰的样子, 尊敬是尊敬的,怕也是照样怕。
等林淼吃完,旁边的丫头将东西都给收拾下去,璧如站在衣柜边上翻动了一会儿,忽然问坐在软榻上打算盘来回对账的林淼:“公子, 怎么许久没见你的玉佩了?”
林淼心里头跟着一咯噔, 太久没有想起这个茬了,他都差点要忘了之前为了开铺子攒钱, 他把原主的祖传玉佩给典当了的事情了。
林淼心头有愧有虚,又对上璧如的目光,赶紧正色强装无事:“我随便收起来了,放我小钱箱里面锁着呢。”
璧如哦了一声,朝着林淼走过来,“我还当你拿出去送人了呢。”
林淼心虚,“哈,哈哈,我能送给谁去?你这小丫头片子一天到晚都想什么呢。”
璧如在软榻边上坐下,认真道:“你头两个月里不是还说要将这玉佩送给王爷?”
原主被陈宁给冷落以后,又是痴又是怨的,有一阵子成天想着怎么将陈宁的心给拉回来。林淼是不太清楚这些细节,但是这会儿听璧如这么说,他也是信的。
林淼便越发觉得那玉佩真是烫手。
他平日里都将账本给放在自己的小钱箱里头,这会儿因为在对账,钱箱就开着,璧如坐过来还不忘往里面瞅一眼,嘴里疑惑道:“我怎么看不见玉佩呢?”
林淼胡乱啪叽一下将小钱箱给盖上,然后说:“盖在下面呢,怎么能轻易看见?”
他将账本也给盖好了,又把小钱箱打开一条小缝,再将之塞进钱箱里头,接着从里面又抽出一小张字据,最后还不忘把小钱箱落锁放好。
璧如看得满脸疑窦,目光在林淼身上来回扫。
林淼赶忙下榻穿好自己的鞋子,揣着头前“我出去一趟啊,中午别等我吃饭了,我去食铺里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