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皇帝那边虽然还没有收到晋地的消息,身边的臣子却也不是没有提过这一茬,另外又性格谨慎的还是劝皇帝三思。
宋国公那边对情势也有判断,这趟陈宁回来,他虽然未曾单独见过,但也打过照面,陈宁面上看着还是原本那股子精神气,吊儿郎当眼里有笑,可是再往内里一看,明显又不是从前那个人了。
想来也是,皇家哪有几个真傻子,这个时候想来都已经明白了自身的处境,对现状有自知了。
陈宁在军事上面的才能已经很明显,虽然朝堂之上还差些谋略,然而从谢琰的得势与手腕来看,没有陈宁的许可也无法完成。这起码说明陈宁能容人,有识才之能,这其实也是一种本事,不能说不是君王度量。
若是放陈宁安然回到晋地,下次再想让他自己回到京城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这无异于放虎归山。到时候晋地如果有什么变数,那恐怕与谢琰也脱不了干系,到时候一件件一桩桩,皇帝算不到谢琰头上,多半也要算到国公府去。
想到谢琰,宋国公心里也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这么多年以来,他几乎没有正眼看过谢琰。谢琰的母亲出身低,性格也不讨宋国公的喜欢,谢琰在府中因而越发低微,加上国公夫人记恨打压,宋国公要给她薄面,自然越发不会重视谢琰。
久而久之竟不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样的性格,忘了他心中有可能藏匿着的恨意。原本以为一石二鸟打发了谢琰又帮着皇帝废了陈宁后路的计谋,到头来却将自己的退路完全堵住了。
现在想来,彼时起了送谢琰去晋地的念头前,他得到的诸多暗示与举荐,都与谢琰脱不开关系。谢琰早在他想到这个庶子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去晋地的打算,已经想到了今时今日国公府的处境。
想透彻这些,宋国公心惊又心凉之余,更觉得陈宁越发不能留。
故而,宋国公多次向皇帝提议直接软禁,或者干脆斩杀陈宁,切不可将陈宁放归晋地,到时候后果不可设想。
道理是这个道理,皇帝心里也清楚,然而他对国公府已经没了信任,又忌惮如今还在晋地的谢琰,对宋国公说的立刻斩杀陈宁的提议反而犹豫起来,就怕这背后不知有什么厉害。
陈宁反而因此又得了几天喘息的机会。
这几天里面,皇帝那边对他的看管越发严格起来,已经开始束缚他的行动,将人留在内院之中不准他离开。
陈宁逐渐也烦闷起来,再想到幼时兄长对自己的情谊,一时竟无法分辨真假。
那会儿应该做不了假,也无需作假。只是那时皇帝已经是青年的太子爷,而他只不过是个稚嫩的奶□□子,虽然是亲生胞弟,却也威胁不了皇帝半分,皇帝自然可以抱着他亲近他,给他无比荣宠,让他安然长大。
陈宁的童年到青年阶段与谢琰完全相反,他并没有受过半分委屈不说,不说心想事成,却也是想要什么有什么。那时候以为的皇帝的宠爱,现在想想,恐怕也是有意捧杀,只是皇帝没料到自己现下还能在晋地对他构成威胁罢了。
陈宁没事干,将里里外外都想了个清楚明白,心下也冷硬几分,同时反而对晋地越发想念起来。晋王府里面虽然还没有让他心贴心的人,起码阿雯肚子里的孩子还是他的血脉,往后若他加把劲儿,说不准阿雯也能像是阿淼对长谦一样。
对此陈宁心里头总还是充满盼望的。
太子那头对于皇帝日渐明确的打算,心下很不赞同,也有忧虑,总觉得事情还不至于发展到这么坏的地步。有几次想要劝诫,皇帝却没有要听他的意思,甚至连陈宁那边都不再准许太子去见。
在这样的别无他法里面,晋地谢琰亲手书写的信件终于在累死几匹马以后到了京城里面,传到了皇帝与重臣们的耳朵里头。
谢琰写信的时候两边的兵力还在对峙,不过他几笔渲染,将情势说重许多。他的信件与皇帝那边探子传回来的消息差不多是同时到的,探子那头对战场情势知道的总是比谢琰慢些,也模糊许多,只是将赵国的重兵说了,两个消息源头相加起来,不说别的,边境的危急却也是显然易见,不容皇帝质疑谢琰的。
太子知道这个消息以后,越发心焦,再次向皇帝谏言,请他放陈宁回去平定晋地边界的战乱,莫要让赵国趁虚而入。
皇帝那边也烦闷极了,晋地原本边境不宁,他没料到陈宁一去就能平了,因此也才将晋地这块富庶地毫不犹豫地给了陈宁,此时如果没有陈宁,他的确没有十全的把握让晋地重新安稳下去。到时候少不得又是持续不断的边界战乱。
然而让他就这么放陈宁回去,皇帝的担忧反而更多,一时之间举棋不定,无法做出抉择。
太子那边却觉得这个时候没有犹豫的必要,放陈宁归去名正言顺。
皇帝不让他见陈宁,太子干脆直接带人闯了进去。
陈宁被困在内院,还不知道外面的情势发生了什么样的改变,冷不丁看见带刀的太子还给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皱眉看向他,“阿典,你这是要干什么?”
太子已经打定主意将陈宁放走,匆忙解释了赵国出兵一事,又盯着陈宁问他,“皇叔可有要谋逆之心?”
这话问得陈宁错愕,又不由想笑,他以为自己性格已经是不够有陈府,却没想到太子越发莽撞重情。这会儿想来,一开始长谦便让他回来必须想办法见太子一面,恐怕也是吃透了太子的这份性格。
只是陈宁脸上没笑,他道:“我只求在晋地安然余生。”
这话不假,皇帝如果不逼他,陈宁并不抗拒在晋地做个臣子。他这话也给自己留了余地,如果哪天他在晋地安然不下去,那也不算违背此时的诺言。
太子点头,“那我放你走。”
外头的守卫已经被太子杀死两个,此时陈宁跟着他往外去毫无阻拦,等快马到了城门口,太子又用腰牌强逼着守城侍卫开了大门,送了陈宁约有二十里地,这才折返回去。
而等皇帝知道这个消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陈宁已经走水路南下,想追也追不上了。
第八十五章
皇帝虽然有不少儿子, 可是皇后就生了太子, 而除去皇后,后宫里其他妃子的家世都并不突出,与皇后能比的拎不出一个来, 那些皇子的身份地位和太子也便相差很远。
再揣度皇帝的性子,以陈宁来判断, 太子这回会得个重罚,但是不至于丢了太子的位置, 也不至于伤及性命。
水路南下是顺流,乘船又是黑天白夜都能不断前行,因此比去时快了一倍有余, 近半个月就已经进入了晋地。等离晋城还有二十多里地, 陈宁又改走陆路,与来接应的臣子汇合。
臣子们总算等到陈宁安然归来,心下这才算是定了, 在马上就将如今情势都和陈宁说了。
赵国那边摸透了陈宁未归, 便出兵打了过来,有几名猛将撑着,情势如今倒不算太坏,只是陈宁久不归来,军中不少人心思浮躁, 只怕拖延下去会让赵国得利。
不过陈宁总算归来, 各方心里头也都安定很多,觉得晋地不至于会出什么不可控的乱子。
百姓之间倒还都好, 也是前头陈宁领兵将赵国打得节节败退让百姓们心中有了底气,加之也并不清楚陈宁被留在京中可能的险情,因此听闻战事也没从前那么心慌。
连带着林淼,因着瞧谢琰很沉得住气,虽然起了战事,但晋地的货运并没有收到什么大影响,每个月来的货船基本还是那样,他都开始敢三五不时出个门了。
林淼手上现在有原本的食铺和新开的酒楼,每天的流水下来十分可观,刨除成本也还有不少利润。林淼自己算算账,觉得这个利润其实是可以基本维持他和谢琰的生活的,前提是谢琰能够过得简单朴素一点。
“你能吗?”林淼将自己的小算盘放到钱箱里面,还没盖上盖,转头就问谢琰。
谢琰漫不经心,目光里露出疑惑,视线还没从林淼的小算盘上挪开,“嗯?”
他靠书桌坐着,桌上层层叠着折子,林淼见了都脑壳发昏,谢琰偏偏能面不改色细细看上一整天,另外再拎几个官员进来训斥一圈。
林淼陪着他,就在边上占个小角落,自己核算自己的账本。他前面嘀嘀咕咕和谢琰说省钱的事儿的时候,谢琰嗯嗯答应着,林淼还当他听见去了,这会儿见他脸上不解,才知道前面谢琰纯然是发出些语焉不详的声调来应付自己。
“我说咱们以后兴许可以过的轻省一点,你怎么想?”林淼揣上十斤耐心,又问了谢琰一遍。
他是每天都寻摸着机会多存点钱,又为他们离开王府以后最坏的生活做打算。
谢琰眉头舒展开来,“嗯,照你喜欢,”他说话显然还是漫不经心的,很快就跳跃到自己想说的事情上,谢琰的指尖在林淼的小算盘上摩挲两下,道,“我前两天见着一个模样差不多的算盘,金架玉珠,瞧着还算精巧,一会儿我让人送来给你。”
老王八羔子,刚才敢情还是和他在放屁,根本没把他的话给听进去呢。
林淼烦闷道,“我和你正经说事儿呢,你扯什么金珠玉珠的。”
“不想要?”谢琰看他。
林淼语塞,是很想说我不要!可是终究缺一份在金钱面前能硬起来的骨气,终了只能逞强着含糊道,“那就全看你是个什么心意了,算球,和你说话太费劲儿,我出门转一圈消消气去。”
说着就往外走。
谢琰失笑,也没留他,怂包蛋有一阵子没有出门,这会儿是要放他出去透透风。
这会儿午时已过,食铺和酒楼里头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不过客人还有不少,正是去看一眼经营情况的好时候。
林淼带着璧如和妤雯到铺子时,铺子里头果然不很忙,酒楼中坐了一半的食客,楼上的雅间也空着大多,不过从后厨那边堆积着来不及清洗的碗筷来看,前头那一阵应该是忙得不得了。
璧如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要去后厨帮着婆子们一块儿洗碗,林淼还没来得及出声叫住她,小包就将人给拉住了,让她别忙,一会儿他炒完手头的菜会去帮忙。
“味儿大又油腻,你别沾上。”小包盯着璧如的手,语气挺疼惜,听得林淼牙酸。
不过小包是他很看中的属下,璧如是他当成妹子的小丫头,两个人这样,林淼心里高兴,只是脸上还是露出促狭的神色,回头同妤雯挤眉弄眼想要揶揄两人一番。
没想到回过头时,妤雯垂眸没看这边,他也就没能和妤雯有眼神交汇,小九倒是看着这边呢,就是那目光复杂,好像略微夹着点酸不溜秋又满脸挫折的味道。
林淼愣神,慢吞吞又把自己的视线给收了回来。
还是小包和璧如好,两个老实人,他喜欢。
另外一头,守城的卫兵那边正仰头看向不远处的群马扬起的飞尘,紧张地握住了手上的兵器。那边有先头过来的,高高举着手上的腰牌,一眼就让守城的士兵认出来人,连忙退到一边,挪出一条宽敞的道路来。
而等官兵们见到车队中间骑在马上,虽然风尘仆仆,但又精神奕奕的陈宁时,脸上俱是一亮,继而眼中闪出惊喜的光芒来。
王爷回来了!
陈宁的马本来飞驰着,进了城里面还是收了收,不疾不徐地往前行着。
这几个月来的奔波劳累,再回到晋城,陈宁心中有股子说不出的归属感,恍惚之间倒像是回到了家里似的。他略赶舒心,整个人都放松不少。
过了南城门便到了南街上,往前行不多久,街边停着的一辆马车就入了陈宁的眼睛。
王府的马车。
陈宁再一看这铺子,脑中略一回想,大致就想起来这铺子是林淼的,那这马车?
他干脆在铺门口勒马,直接跳到了地上。身后的侍卫不知陈宁是要干什么,不过也立刻跟着停马下地,还不等侍卫们站稳,陈宁已经径直进了这似乎没什么特别的酒楼。
林淼这会儿也已经在酒楼里面转了一圈,正打算离开时,身后就传来了因陈宁进铺子带起来的喧闹声音。林淼回头看去,与陈宁的视线对在一起。
他一下还以为自己看错人了,眨了眨眼再看,便见陈宁在那边笑了起来,口中已经是亲昵地道:“阿淼。”
林淼这一阵子没见着他,都做好了也许张姨娘生产之前他都回不来的打算了,冷不丁看见陈宁回来,林淼心里头还挺高兴,为张姨娘高兴。另外还为谢琰高兴,陈宁在,起码这晋地的一半压力能分给他,陈宁若是不回来,林淼还真是担心往后谢琰日渐压不住这儿。
“王,”林淼开口要行礼,忽然左右看看,发现周围许多人看着他们,心知这场合不对,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那什么,您回来了啊。”
“嗯。”陈宁态度轻松,见着林淼就当是见着自己弟媳妇儿那样的,总归是自己一边的人,亲近没的说,“你什么时候准备回去?我正好坐你的马车,省得骑马了,这一路骑马过来,颠的老子屁股疼。”
林淼本来也就打算走,此时便点了点头说,“好,那咱们顺道一起先回家去。”
他们一辆马车,璧如她们便另乘一辆,跟在林淼的车后面。
陈宁还没上马车的时候,从外面看马车的模样还觉得那马车与自己熟悉的王府马车没什么两样,可等推开车门走上去,这才发现里面的样子和他坐的马车大相径庭,里头简直是个金窝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