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清透柔软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威慑力,带着纯然的疑惑和无意识的依赖。
冉木努力从被子里抽出手,抵在男人肩上推了推,仍旧有些睡不醒地迷糊道:
“你把光挡住了。养养都看不到台灯。”
冉木喜欢睡醒的时候看着灯光,这是他被确诊为睡美人症患者后形成的习惯。因为这能帮助他区别梦境和现实,梦里的灯总是带着些许朦胧和迷离,然而现实里,沈风骨身边的灯总是明亮温暖的。
“养养想知道有没有做梦,怎么不问我?”沈风骨被推着肩膀,身形依旧纹丝不动。
“因为梦里也有你,我不知道你是梦里的还是外面的。万一你骗养养,养养也不知道。”
冉木诚实地回答,又试图推开男人,自己起床。
不曾想,话音刚落,男人有力的手臂便探下去,揽着青年削瘦的脊背,轻轻松松把人抱坐了起来。
冉木一手搭着男人的肩膀,转头环视陌生的房间,面露疑惑。
“我没有醒吗?”他认真地问,脸上看着却镇定得很,显然早就习惯了。
“醒了。这里是游艇上的房间。”沈风骨松开青年,转身倒了杯温水过来,杯沿抵到青年微肿的唇边。
冉木闻言有些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低头就着男人的手喝了口水,骨节分明的纤瘦手指揪紧了被子,仿佛说悄悄话一般蹭到男人怀里,小声地说:
“我梦见,那天我在海边的房子里睡觉。”
“养养说的是我送你的别墅?”沈风骨眸色转深,不着痕迹地观察着青年的反应,一只手安抚地将人揽到怀里。
“嗯。”冉木肯定地点头,又疑惑地蹙着眉,“可是,我记得,你没有送过我别墅。”
“有。”沈风骨思索了几秒,转身取过手机,调出一张照片给青年看,诱哄道:“你看,这个别墅和养养梦里的房子一样吗?”
“一样哎。”冉木双眸亮起来,抓过男人的手机摸了摸那张照片,问:“你怎么有照片?你又不在养养梦里,也没有送过我海边的房子。”
“有的。”沈风骨耐心解释道:“前年我送了养养一栋临海别墅,就在堕神海附近,养养睡糊涂,忘了。你要是不信,家里还有房产证。”
“真的吗?”冉木微微睁大双眸,看向沈风骨温和平静的眼睛,又下意识选择相信,点了点脑袋,嘟囔道:
“那就是我睡太久,忘记了。我只记得,你送了我一个木头鸭子和好多玩具,然后我一睡醒就在海里了,长老带我到处玩,后来你给我拉琴,长老也陪我玩。还有昨天,长老跟我告别,你把我从海里抱回来了。”
“嗯。这些都没错。”沈风骨低声应了一句。
到目前为止,冉木对于堕神海中发生的一切都清楚地记得,除此之外,六年前的记忆——也即沈风骨送他木头鸭子之前的记忆,同样能完整地记起来。
唯一缺失的,就是送完木头鸭子后的六年记忆,其中包括半个月前那场事故……青年究竟是如何掉进海里的。
“养养除了梦到海边别墅,还有别的吗?”沈风骨取过一旁放着的宽大黑衬衫,慢慢给青年穿起来。
冉木听话地抬起胳膊穿衣服,依旧不太放心的模样,心有余悸地点头,说:
“我梦见在海边的房子里睡觉。然后就有人在说话,好像有人把我放到轮椅里面了,不知道去哪里。”
“没有奇怪的感觉吗?养养记不记得那个人是谁?”沈风骨耐心地问。
“感觉……有,觉得凉凉的,像泡在水里,很舒服。”
冉木弯着澄澈的眸子笑起来,露出两个小酒窝,紧接着想起什么,又苦恼地蹙眉,说:
“不知道是谁了。我睡着了,看不见。不过那个人太讨厌了,老是说话,养养就不能睡觉,我觉得浑身凉凉的很舒服,就像在海里,他还不让我睡觉。”
“我知道了。”沈风骨敛起眸中复杂的思绪,安慰地揽着青年拍了拍背,哑声说:“下次不会这样了。”
“不会什么?”冉木语气软糯,懵懂地被男人抱在怀里,闻言狐疑地扭头,问,“你是不是不想让我睡在水里面?可是我很喜欢,海里很舒服。要是下次那个人不吵我睡觉,我还想做那个梦。”
“胡闹。”沈风骨闻声拧起眉,手上用力捏了下青年嫩乎乎的脸,眼见着那处地方很快泛起了红,狠下心哑声训斥:
“人家要害养养,你还傻乎乎的当在水里泡澡睡觉,你该庆幸对方不知道你是海豚,想出了溺水这种蠢笨法子,否则哪有机会让你因祸得福回到海怪身边?下次不准再有这种想法。”
“我就不!”青年被捏了脸也委屈起来,气呼呼地蹙起眉反驳:
“明明就是沈风骨无理取闹,养养都说在做梦,养养本来就喜欢在水里,你还说我傻!不关我的事!”
沈风骨闻言眸中闪过无奈的神色,抬手捏了捏眉心,妥协道:“是不关养养的事,别人要欺负你本来就是别人心术不正,但养养不应该给人可乘之机,你说是不是?”
说着,男人贴近青年,温柔地亲了亲那处泛红的脸颊。
冉木这才安静下来,踢了踢腿上盖着的被子,委屈巴巴地小声道:“又不是真的,只是在做梦。”
“做梦也不行。养养不是最清楚吗?梦随时会变成现实。”沈风骨缓缓诱导。
“那……那好吧。”冉木这才老实点了头,保证道:“就算做梦,我也不给坏人机会,虽然我不怕淹死,可是谁也不能强迫我去海里,养养要自己去。”
“嗯。”沈风骨这才松了口气,弯腰拍抚青年的脊背,叮嘱道:
“养养以后如果发现……算了,以后不许偷偷出门,想去玩告诉我一声。”
“那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冉木乖巧地开口。
“什么事?”沈风骨低声问。
“海星长老说,沈风骨是我爸爸,所以以后你要是亲我,就是不对的。你要答应,以后都不亲养养了。”冉木的语气异常认真。
然而,沈风骨拍抚的动作却瞬间停了下来,意味不明地问:“谁说我是养养的爸爸?”
第12章 小海豚要给爸爸养老!
“你的海怪长老,告诉你,我是养养的爸爸?”
温馨静谧的卧室里,男人眉眼深邃沉静,专注地凝视着一个人的时候,总有种深情的缠绵之意,看着温和又俊美。
然而,当他用那把嘶哑粗糙的嗓子温和地说话时,又让人从骨子里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可惜,男人怀里精致漂亮的青年早就听习惯了这样的声音,闻声也只是眨巴了一下上挑的水润桃花眼,理直气壮地说:
“长老从来不会说谎,海星长老说你是我爸爸,那就是。”
沈风骨听完,伸手握住了冉木的手指,指腹轻轻摸了摸青年无名指上那枚简约的戒指,问:
“这是什么?”
冉木被对方手上的茧子摸得有些痒,下意识蜷了蜷手指,低头看过去,有些茫然地摇头,说:
“戒指,我喜欢上面这只海豚,像我小时候一样。”
“我也有。”沈风骨给青年看自己同款的对戒,只不过他那枚戒指上并没有海豚,而是刻了一个字母“Y”,“只有结婚的人,才会戴婚戒。养养明白吗?”
冉木有些迟疑地看着那枚戒指,精致的脸上看着有些木木的,好半天才瞅着男人的脸色,小声说:
“这一定是你偷偷给我戴的,我记得,我去海里之前,你还说,我是你最宝贝的海豚。现在你又说我们结婚了,一定是要骗我。我在海里的时候,手里也没有戒指。”
青年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认真地看向男人,说:
“我们都还没谈恋爱呢,为什么会结婚?结婚也没有婚礼,我才不会相信你。”
沈风骨听完,狭长漆黑的眸子安静地注视了一会儿青年的眼睛,沉思片刻,试图跟青年商量:
“养养经常睡过头忘事,这次也忘了,我们真的结婚了。那天你出门,没把戒指带走。”
冉木却蹙起眉,执拗地摇头,不知怎么的眼眶就有些红,他看着沈风骨似乎非常无奈的模样,委屈地小声说:
“长老说,你会好好照顾我。可是我做你的海豚就好了,你不用牺牲自己的,我知道,人类都不会和海豚结婚,新闻上面就有写,有人和动物在一起,别人就很同情他,我不要你被人同情。”
沈风骨喉结动了动,哑声解释:“和养养结婚是我最高兴的事,哪来的牺牲?不要老看那些奇怪的公众号推送……”
话音未落,冉木就扑到男人肩上,细瘦的胳膊圈住男人的脖子,焦急地说:
“可是我明明就刚刚变成人,你才第一次见到养养变人的样子,在今天之前我都是海豚,你不要把养养当傻子,海豚怎么戴戒指!我的背鳍那么胖,戒指那么小!”
青年的话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纵横商场少有敌手的沈氏家主听完这席话,终于抬手将青年搂紧,默默背下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锅,妥协道:
“养养说得对,不过,戒指确实是我送你的,戴着好吗?”
“嗯嗯。”青年乖巧地点头,又开心地坐直了身体,低头抬起手,专注地端详那枚戒指。
过了一会儿,他又不感兴趣地放下手,转而依赖地看着男人,澄澈的眸子干净而柔软,软巴巴地说:
“以前海豚爸爸都不喜欢我跟着他到处游,也不理养养。你就不会。沈风骨是最好的爸爸!养养一定会对你好的!以后……以后等你老了,养养就背你,我还会赚钱养你!”
“好。养养最乖。”沈风骨将青年从床上抱了起来,放坐在床沿,又半跪下去给冉木穿裤子,神色平静温和。
即便一夕之间就从冉木的恋人变成了冉木的爸爸,沈风骨也只是在一开始不确定的时候试探了几下冉木,随后便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媳妇儿坚持要喊他爸爸,男人总不能拒绝。
再者,比起其他更糟糕的结果,冉木现在不过是心智年龄变得小了些,更像年幼的时候,其他方面都相当正常,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睡美人症患者神志不清亦或是表现如幼儿,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将青年抱起来,绑好腰上的松紧绳,又将上面的衬衫换掉,套上宽大的卫衣。
沈风骨蹲下去给冉木穿鞋,状似无意地低声问了一句:“养养今年几岁?”
冉木掰着手指数了数,半天才慢吞吞地回答:“一年了。”
他指的是本体海豚出生一年。然而实际上,小海豚被钓上岸的时候刚刚出生五个月,又在沈风骨身边待了七年时间。
沈风骨垂眸不语,替青年穿好鞋绑好鞋带,起身揉了揉冉木的头,又问:
“人形的年龄呢?几岁?”
冉木低头看了看自己,不太确定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我那天去海里之前,才到你的膝盖高,现在已经到你肩膀了。海豚有长这么快吗?”
“没关系。”沈风骨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青年,把人拉起来,牵着往外走,“先回家。”
谁知冉木走了两步,又跑回去把桌上的木头鸭子拿了起来,拎到手里晃了晃,这才满足地被牵着离开。
***
两天后,沈家主宅。
苏遇白抱着盆栽走进客厅的时候,冉木正在厨房里一只高脚椅上坐着,一边手上端着一只碗,另一边则捏着叉子舀果冻。
管家陈青也是大厨,回头见冉木的果冻吃了一半,关心地问:“小少爷还要草莓吗?”
“不要了。”冉木摇了摇头,又用手背揉了揉肚子,有些犯困地说:“我想吃蛋糕。”
他今天其实已经吃过药了,但沈风骨出门去公司开会不在家,冉木没人陪着总想睡觉,吃药也不太顶用。
陈青有些为难,却还是拒绝了,“先生说过你每天的药是定量的,不能吃太多。”
“那你给我做没药的蛋糕。”冉木执着地把碗递过去,桃花眼直勾勾地看着对面青年脸上狰狞的疤痕。
陈青是混混出身,早年跟着沈风骨出生入死,在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被仇家烧伤了脸,他又不愿意整容,从此半边脸就变得极为狰狞丑陋。
沈家的佣人大都是沈风骨曾经的下属,平时见惯了陈青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反倒是冉木这个看起来脆弱单薄的小少爷,陈青总怕吓着他。
此刻见冉木又傻乎乎地看着自己,陈青下意识转过脸去避着冉木直白的视线,一米九的壮汉声音也没好听到哪去,甚至听起来有点凶,却极为好脾气地说:
“行,小少爷要什么口味的?”
“草莓味。”冉木看不到对方的伤疤,便不再好奇地盯着,只是低下头从椅子上跳下来,拎着桌上放着的木头鸭子,走出厨房。
苏遇白正在客厅里坐着,佣人刚刚给他泡了茶。
少年腼腆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正想开口说话,眼角余光就瞥见了一道熟悉的单薄身影。
冉木拎着木头鸭子走到客厅,手里还拿着一瓶陈青塞给他的西瓜汁,正半垂着眼认真地喝着。
他也没注意客厅有没有人,习惯性地走到沙发那坐下,脱了胖胖的拖鞋,盘起腿,放下鸭子,伸手想去抱枕堆底下摸电视遥控器。
然而这一摸没摸到抱枕,视野所及的竟是一件雪白的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