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泓解释道:“我不喜欢人太多,之前身边也只有一个影青。”
谢彦斐想想也是,踏进寝殿,四处看了看,很干净,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一踏进来阴冷阴冷的,明明从窗棂外透进来的光更大,他搓了搓刚刚还热得要冒汗的手臂,看到床榻就要扑过去,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看,笑着指了指:“世子不介意我霸占一下你的龙床吧?”
他还没睡过龙床,穿来能感受一把,不亏。
裴泓依然是那种温和的笑,“王爷睡多久都行,若非王爷给我换命,怕是这时候……我已经死了。”
谢彦斐一怔,走过来扯着裴泓的衣袖拉过来,坐下:“本来也是我没想到是思汝长公主才差点害了你……”
裴泓垂着眼,看不到表情:“王爷救了我是事实。”
谢彦斐不想提过去这些,干脆转移话题:“对了,影青呢?怎么没看到他?”
裴泓眼底有古怪的光掠过:“他们去……寻你了。”
“诶?”谢彦斐扭头看他,“寻我?”他想起来自己临死前胡诌的话,世子还真信了啊?“你不会是让他们去寻找仙人去了吧?哈哈,那怎么找得到?”
裴泓喃喃一声:“找不到……吗?”
谢彦斐心虚,摸了摸鼻子:“不说这个了,先说说外面的传闻怎么回事?怎么都在传世子你……是什么什么什么的……暴君啊?”残暴狠毒心狠手辣这几个字他当着世子的面说不出口,怕让世子难过。
若是书中之前受到武氏那么折腾过的世子他还信,可他走之前世子多好多善良一人啊,就算是现在瞧着也是笑得一脸温柔其实温和的世子,哪里像是什么暴君吗?
肯定是误传!
裴泓放在一侧的大掌攥紧,他转过头,刚好脸挡在暗影里,有些看不清楚,可声音却是好奇而又温和的:“暴君?这……是怎么回事?”
谢彦斐一看世子这模样,立刻明白了:“我就说!世子你这么善良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是什么暴君?世子啊,你是不是……被糊弄蒙蔽了啊?我就说父皇怎么可能会跟你世子你反目?你当初可是救了父皇!”
裴泓垂着眼,声音很轻又带着无奈的可怜:“其实……我已经很久没上朝了,我成为邵帝才没多久,一直没怎么出过宫,后来……四国突然就统一了。到现在,其实我也不明白,后来他们让我选国号,我想到王爷为了救我而……为了纪念王爷,就选了旭这个字,王爷,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大概是世子声音里的询问太过小心翼翼,让谢彦斐心疼不已,上前主动握住世子的手,攥紧,认真道:“世子你放心,我们可是好兄弟,一辈子的兄弟,我的就是你的,不分彼此!随便用!”
裴泓望入他黑漆漆的瞳仁里,突然……笑了:“你的?就是我的?所有?”
谢彦斐被他笑得莫名觉得哪里怪怪的,还以为世子是被欺骗担了暴名而伤心,安慰道:“对,我们可是换过命的交情。你放心,那些人不了解你,才会觉得你是暴君,我不会信的,如今我回来了,有我帮世子,肯定帮你扭转名声。”
裴泓半垂着眼,声音更轻更忧虑不安:“我过去眼睛看不到不理朝政,后来又不管这些……我怕是连当好一个皇帝都不知,更何况是治理,也许,我改退位才好。”
“不能退!”多少人盯着呢,就算是世子不想当,可别人不会这么想啊,一旦不是皇帝了,多的是人想杀了世子,这世子以后多危险啊?
“可……我保不住皇位怎么办?”裴泓的声音很轻更可怜了,让谢彦斐小心脏扑通恨不得拍着胸口让世子靠,有他呢!
可谢彦斐怂,他不敢让世子靠胸口,他只能摸着世子指骨修长的手指,耐心的安抚着,“没事,当皇帝么,都是慢慢学的。”
裴泓任他把玩自己的手指:“可若是他们要逼宫让贤怎么办?”
谢彦斐道:“你放心,我来帮你。”
“帮?可王爷……我们之前只是假扮的夫夫,如今无名无分,你早晚都是要娶妻的,留在这宫里对你不公平,还是让我独自一人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裴泓的声音又轻又无奈,听得谢彦斐恨不得掏心掏费。
“别啊世子,虽然是假的,但是我们兄弟情是真的,我肯定帮你把旭国治理得井井有条再……再走。”其实、其实不走也行的。
可这话谢彦斐不敢说,他怂,怕自己的小心思被世子知道。
裴泓不知何时抬起头,凤眸低闪着诡谲的光,谢彦斐低着头并没看到:“那王爷……真是好、兄、弟、啊。”
谢彦斐被夸得低咳一声:“好说好说。”
裴泓忍下伸出手将他每一寸肌肤都好好顺一遍的冲动,从怀里掏出两个玉镯。
谢彦斐好不容易恢复正常,一低头,“这……是?”
裴泓笑了笑:“王爷忘了?这一枚是我之前送给王爷的,是我娘要留着传给未来儿媳妇的,而这一枚……不是王爷要送给我的?这是后来我从青竹苑的房间找到的。”
谢彦斐想起来没送出去的玉镯,想到之前他那肉嘟嘟的手腕愣是没套进去,这会儿捡过来,抱着好奇的心思,一套,竟然套进去了。
只是……
他抬起手臂晃了晃手腕,“一个大男人戴这个……不合适吧?”他依然没信这真的是小施氏给的,哪有只给一只的?
裴泓像是早就猜到了,拿出两个黑色的曜石镯子,只是比普通的玉镯大了一圈,也不知他按到了什么地方,咔擦一声,曜石从中间分开,裴泓垂着眼把玉镯放进去,再合上,严丝合缝,精巧至极。
谢彦斐看得目瞪口呆,等他再回过神,已经戴在了手腕上,他本来重新活回来肌肤就白,被这黑曜石一衬托,黑白分明,纤细的手腕,像是不堪重负,给人一种凌虐的……
谢彦斐依然觉得戴个这东西太奇怪,看到另外一只,好兄弟就要一起,也让世子戴上。
他本来以为世子会拒绝,谁知……世子打开另一个黑曜石环暗扣,真的戴了。
甚至……心情还不错。
谢彦斐:总觉得世子是不是太好哄了?
知道世子不是外界传闻的那般,谢彦斐困得不行,很快躺下就睡着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睡着之后,裴泓坐在床榻边,一遍遍抚摸着手上的黑曜石,低喃的声音给人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套上了……那就是我的了,王爷,不许……反悔的。”
回应他的是睡得香甜的谢彦斐,睡梦中不知梦到了什么好事,咧嘴傻笑。
裴泓盯着他的笑,从他铺陈在床榻上的墨发上,到紧闭的眉眼,再往下,最后眼神一点点从头到尾细致看了一遍,才意犹未尽收回目光。
裴泓一直盯着睡着的人不知多久,才慢慢起身,走出寝殿。
他踏出养心殿,朝着一处走去,等到了一处大殿内,他抬了抬手,顿时本来空无一人的大殿内,从他经过之处,从暗处闪过单膝跪下一道道身影:“皇上。”
裴泓头也未回,森冷的嗓音浸润着冰渣:“第一件事,让影青回来;第二件事,选出十一人,从今日起,除了与朕在一起,无论王爷在哪儿,都给朕跟着,若是让王爷发现你们的存在或者跟丢了……不仅他们要死,你们所有人……都从此消失吧。”
所有人头垂下:“是!”
裴泓:“第三件事,将柳相爷、伍将军、宣太傅带来见朕。”
随着他的话落,面前跪成两列的黑衣人迅速消失不见。
半个时辰后,柳相爷、伍将军、宣太傅三人被带了过来,往大殿内一扔,三人对视一眼,不敢抬头去看头顶上坐着的那个可怕的人,见识过对方在他们面前活生生处决过那些人之外,他们绷紧了皮,老老实实做人,不敢有半个不是。
可皇上……不是刚刚带走了一个雷国送来的美男吗?这么快就好了?
还没等他们想清楚皇上提他们来的目的,就听上头突然传来一道没什么感情的声音:“从今日起,朕是傀儡。”
三人眨了眨眼,再眨了眨:“???”
他们回过神,确定皇上说的是这一句,浑身一哆嗦就开始磕头:“皇、皇上……我们的忠心您是知道的,我们断然不敢、不敢再有二心,虽然、虽然下面的人还有的没归顺,还不成规矩,可这不是改朝换代么?皇上只需给我们三人一些时间,保证将大旭治理得井井有条。”
结果他们的表忠心最后只换来“嗬”的一声,三人一抖,鹌鹑似的缩着脖子,不敢吭声了。
三年了,再怎么着也明白皇上这是不耐烦了。
他们只恨自己只长了一个脑袋,这么多年还没揣摩到皇上的心思,可、可皇上您自己太阴晴不定,臣也没办法啊。
裴泓阴鸷的目光冷冷扫过他们:“朕不管你们怎么圆,从今日起,朕只是傀儡,如今外界传闻朕做的那些事,都是你们做的,朕……一概不知。”
三人:“???”皇上,说这话你就不心虚吗?
他们有这个胆子敢做您的主吗?但这话他们可不敢说,抖了抖,头垂得更低了。
裴泓继续:“朕想立男后。”
三人捂着胸口:“!!!”皇上!!
他们内心如同颠簸在狂风暴雨里的浮萍,最后到了嘴边却成了勉强扬起的笑,“皇、皇上立……立得好。”
之前那位果然是个小妖精,一眼就勾搭的皇上要立后,果然,以前不是皇上的心够铁够硬,那只是因为那些美人不够妖啊。
裴泓继续扔雷:“朕不想自己来说,你们……逼朕立。”
三人:“???!!!”
裴泓望着三人傻了的模样,看到角落一道暗影无声无息跪在那里,知道谢彦斐醒了,站起身:“这是命令,不是商议。最迟明日若是朕见不到你们以命相逼,逼朕立男后,朕……也不想见到你们了。”
三人对视一眼,立刻跪直了:“皇上放心,臣一定都办得妥妥的,男后好啊男后妙,只有男后才配得上皇上您这气度这身手这帝王之气……”
裴泓懒得听他们应承,离开了大殿。
三人被重新提起来时,对视一眼,谷欠哭无泪:这让他们……怎么逼啊?想想都觉得祖宗的棺材板都快盖不住了!
谢彦斐再醒来时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睡得并不好,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世子本来眼睛就看不到,后来他死了,世子却好好活着。
怕是明贤帝……会迁怒世子吧?
说是离开了五十年,可谁信?世子怕是也没说,毕竟外界传闻他当年是死了,那明贤帝肯定觉得是世子贪生怕死舍弃了他这个五皇子。
要不然,他想不通世子好端端的怎么会回到邵国,如今还成了这么一个傀儡旭帝。
谢彦斐拥着锦被坐着,寝殿里昏暗,不知是不是放了冰,冷飕飕的。
他掩唇打了个哈欠,寝殿的门这时打开,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谢彦斐揉了揉眼,发现是世子,笑了笑:“你去哪儿了?醒来没看到你。”
裴泓走近了,谢彦斐才发现又换了一套衣服。
之前是偏暗色的墨袍,这会儿却是赤红色。
瞧着跟他身上的差不多,只是稍微暗一些,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成婚的一对喜袍。
谢彦斐被自己这想法逗乐了,等裴泓凑近,才发现他手里拿着另外一套:“刚做好,试试?”
只是绕过龙榻到了床幔前,却没撩开帷幕,只把衣袍送了进来。
谢彦斐接过来换上,走出去时,发现世子背对着他站着,听到动静回头,与之前宽大的不同,这次衣袍从脖颈到脚,覆盖的严严实实,外面罩着一层纱幔,好看是好看,但是这大夏天的……是不是有点热?
可对上世子看过来温润惊艳的眉眼,他决定热就热了,世子这是瞧着……好看?
他低咳一声:“什么时辰了?”
裴泓拉着他走出去,两人离得近,衣袂在行走间几乎交叠在一起,怎么瞧都有点……去拜堂的意思。
谢彦斐咧嘴偷偷抿唇一乐,听着世子说着什么,他这一觉睡到了傍晚,两人去用了膳,谢彦斐终于见到了宫人,以及之前那个大太监言忠。
只是刚用完晚膳宫人退下,言忠突然跪地:“皇上,柳相爷来了。”
“他?他来干什么?”裴泓垂眼询问。
谢彦斐离世子近,亲眼看到世子握着杯盏的手一顿,显然是在迟疑什么。
他凑近了,怕被听到,压低声音在裴泓耳边低喃:“这柳相爷很可怕?”
裴泓捏着杯盏的手需要克制才没捏成碎片,他轻嗯了声,敛下的眼睫在轻微颤抖。
谢彦斐看得心脏一缩,世子这小脸白的,这三年世子是怎么过得?被这些人怎么欺负的?瞧瞧只是来了世子就怕成这样?
谢彦斐握住世子冰凉的手,把他手里的杯盏放下,握在手里搓着,“放心,有我呢。”
谢彦斐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轻声安抚“可怜”的世子。
跪在地上的言忠莫名打了个哆嗦:“……”有点,可怕。
他原本以为暴戾的皇上可怕,没想到……还有皇上更可怕的一面。
太可怕了。
谢彦斐决定陪着裴泓去御书房见这位柳相爷,到了御书房,谢彦斐躲在后面,就看到言忠不多时引着柳相爷过来了。
柳相爷压根没出宫,他与伍将军、宣太傅三人想了想皇上那句“最迟明日”,觉得还是早点办妥,万一明天耽搁了,他们可不想早点去跟列位祖宗为伴上了府里祖祠受香火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