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许逸在到西北之前想到的那种肃杀,草木皆兵的沙场不一样。
“打太久了,大家都累了。”仿佛看穿他在想什么,楚漠开口,“无论是我还是元越都已经觉得足够了。”
许逸微微侧过头,不远处那个篝火,在众人的起哄下,元越微微挑眉,但没有否决他们的提议,而是笑着对书柔伸出了手。
书柔也不害羞,拍拍身上的土就起身,站起时却是一把拍开了元越的手,提着裙子跳了一支让在场男人都尖叫的舞。
火光里,元越没有被拒绝的不快。在书柔跳舞时,他看向少女的目光越发炽热,眉目间皆是自豪。
许逸回过头:“因为书柔”
楚漠颔首:“书柔是元越的未婚妻,但有汉人血统。她原本在鹭国宫中只是一个小婢女,在元越年少不受宠时暗中接济过他们母子。后来元越凭借军功得到元于赏识,便提出要迎娶书柔。元于虽反对却对一意孤行的元越无可奈何。再后来,元越与我开战,两军休整时元于许是想着一箭双雕,便迷晕了书柔送给我。”
许逸点点头,想来后来是楚漠把人送回去了,也无怪乎元越如此帮着楚漠。
他又想起什么:“这书柔……”许逸看得出来,书柔虽然对元越也有些情愫,但两人间怕是还有些什么嫌隙。
楚漠微微沉吟:“有些原由,一则当初元于把她送给我羞辱时打着元越的名号,二则,因为元越,她的父母已经让大皇子杀了。”
许逸一愣。
楚漠摇摇头:“她并不怪元越,她恨的是她自己。”
远处这时突然又爆出一阵掌声和叫好声。
许逸循声看去,原来是书柔跳完了。明媚的姑娘站在篝火旁,挑衅似的朝元越扮了个鬼脸,随即在众人的哄笑中被元越突然打横抱起。
刚刚在众人前跳舞还游刃有余,落落大方的姑娘此刻脸不知是篝火照的,还是羞得,绯红一片。
偏偏元越还不知道打住:“兄弟们,这么漂亮的姑娘我该怎么办啊?”他大声道。
众人异口同声:“娶回家!”
元越眉梢飞扬:“什么时候娶回家?”
众人继续道:“现在!”
书柔此刻脸真涨得通红了,双手拍打着抱着她的元越,自己跳了下来羞怒道:“谁要嫁你!”
元越哈哈大笑:“兄弟们,姑娘不嫁我怎么办呀!”
众人也笑了:“跪下!跪下!跪下!”
大漠苍远,明月如钩,许逸在篝火旁看着不远处的一幕不由得也微笑起来。
元越潇洒地单膝跪地,再仰起头时,虽然依旧是一贯吊儿郎当的笑,眸子里却满是说不出的温情:“姑娘,你曾经救济过一个少年五年。现在这个少年长大了,虽然手上有几十万的兵马,但他还是和当初一样,每天最快乐的时候就是看见你出现。那么,你愿意用你的一生来救济他吗?”
书柔又哭又笑,突然抬腿踹了他一脚:“找别人救济去。”
元越凝视着她:“别人不行,这辈子只能是你了。”
就像他们初遇那年,书柔透过那个小小的栅栏递上自己的午饭,蹲在地上的男孩接住了,那一刻小书柔鬼使神差地觉得这个男孩笑起来应该很好看,而猝不及防地在她回神那刻,男孩居然真的仰着头朝她一笑。
明明那么肮脏的地方,却开出那么灿烂的花。
书柔静静地看着他,泪眼含笑:“我不好,喜欢发脾气,你看别的女人一眼就会吃醋。”
元越低低笑了起来:“我也不好,你一发脾气我就偏要逗你,非要惹得你更加生气才算完。我们天造地设,对不对”
明明该本寂寥荒凉的大漠夜晚,人们欢呼的声音却成了点亮黑暗的火把,情侣在火光中紧紧拥抱,仿佛分离永远不会到来。
我知道我其实什么都不好。但不知道为什么运气那么好,茫茫人海中你一眼就看中我,披荆斩棘来到我身边。
虽然你表现得霸道,你不讲理,一开始你甚至还很凶,但其实认真想一想,你真正强迫我做的事情真的很少。
如果我愿意心平气和地想一想,就会发现,兴许你也适合我。毕竟我在这个世上的确找不到另一个像你这样的包容我,放纵我的人。
我唱说的话再难听,你总能微笑着听下去,我做的饭再难吃,你也总能坚持着吃完,然后擦擦嘴,跟我说,一大早起来做饭辛苦你了。
“不,我没有。”楚漠在书桌边面无表情地扫了眼那碗被许逸称之为粥的黑色不明物体,满脸冷漠。
“顺便说一下,如果真的喝了你这碗粥,我擦完嘴——如果我还有力气擦嘴的话,我说的第一句话一定是‘叫大夫’而不是‘一大早起来做饭辛苦你了’。”
许逸气愤地把碗往桌上一放:“够了,不吃就不吃,连心爱的人为你做的饭都不敢吃,你还怎么敢大言不惭地说出那句‘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楚漠:“……”
许逸:“哼!”
语罢扭头就跑。
背影委屈得活像发现了自家说好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君不仅早就有了妻子,还有许多侧室,而美艳如花的自己居然只能算第八个小老婆。
总之,委屈又气愤。
或者说,戏真特么多。
哪怕楚漠这样自带爱的滤镜的也不免觉得自家媳妇的戏着实多了点。不过他也明白许逸不过是既认命又不服气所以才这样一次次地来给他捣乱。
所以许逸哪怕是针对他,他也忍不住的纵容,甚至觉得有点可爱。
楚漠想着嘴角不禁带上笑意,甚至有些温情地端起桌边那碗令人无法直视的粥状物,随即干净利落地倒掉。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完全没有因为这是碗“爱的粥”而带上半丝犹豫。
他愿意为了许逸牺牲生命,但如果牺牲在这碗粥上就太不值得了。楚漠冷酷地想。
在他看来,如果他真的为了那所谓的爱喝了这碗粥,许逸才该好好想想就这么个智障究竟是怎么做到把他困在身边的,以及是否真的能够把所有的事情托付给自己。
许逸蹲在营帐边看书柔做饭,他其实并不是为了整蛊楚谟而特意做的粥,而是在把粥做坏后第一个想要给的是楚漠。
至于做得好的,当然自己吃啦。
书柔正在烙饼,做了三个半成品后终于折腾出两个完美的成品。
书柔很满意,一个给了许逸,一个留给自己,之前那个三个随便往盘子一堆:“凌云小哥,走,咱先给元越送过去。”
许逸一愣:“我还以为你要把好的给他。”
书柔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会这么想我给他吃的就不错了。”
“……”许逸,“大概是因为见的世面太少吧。”
书柔又道:“你刚刚把那碗粥给爷送去了吗”
许逸点头。
书柔惊叹:“你对爷真好。”
许逸:“……”如果那碗堪称生化武器的粥也算好的话……小姐姐,你是在给元越的饼里面下了毒吗?
果然想了一晚上你还是不愿意委屈自己救济他吗
☆、第 42 章
元越感激涕零地收下了书柔的所谓的“爱的早饭”,并在书柔提出要看着他吃完的时候了然地笑道:“你果然还在记恨着那晚喝粥的仇。”
书柔看着他,贤惠又温柔:“说的什么话,夫妻没有隔夜仇。”
元越很懂她:“但我们现在不算夫妻是吗?”
书柔捂嘴一笑:“你看,我们果然天造地设。”
元越假笑:“你也觉得吧。”
最后元越还是大义凛然地吃了。
所以总的来说,最后许逸还是觉得自己被强塞了嘴狗粮,这就让人很不开心了。
书柔:“凌云小哥,你在想什么?”
许逸:“我在想,中午给楚漠吃什么好。”他如今的快乐源泉已经成了楚漠了,具体操作就是,楚漠不开心,那他就开心了。
快乐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书柔听了很惭愧,毕竟这么一对比,她这个元越的未婚妻实在有些不称职。
“凌云小哥,我要跟你学习的!”
许逸矜持地深藏功与名。
许逸和书柔打扰楚漠两人的时候其实很少。
楚漠他们虽然并没有被绑定在这战场上,但一旦离开的时间过长,回来要处理的事情还是很多。
楚漠处理公务的时候很专注,许逸并不意外,但他没想到的是元越工作时也那么专注。
也只有这个时候,许逸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能在战场上和楚漠势均力敌。
而当元越处理公务的时候,书柔总会安静许多,她就坐在那杆最高的军旗下,一坐就是一下午。白色的纱裙在风中飘飘扬扬,连带着少女的目光也变得悠远。
他们的平静在十天后被打破,一封急函在快马的日夜兼程中送到军营中。
元于病危,速速回宫!
楚漠与元越对视一眼,两人神情都有些凝重。
事实上西北问题的根源早就不在战场上,而在鹭国君主。
困于战场的两国士兵早已疲惫了,而楚氏则向来讲究大和,信奉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唯有鹭国王室,除去元越这个不孝子外,整个王室上下对西北这块咽喉之地始终异常执着。
元越:“……恕我直言,孔雀开屏的心态我是懂的,但你不能为了让凌小哥高看你,你就这么踩他捧己,麻烦你看看自己,你身上究竟哪一处体现大和,你再看小爷我,小爷做了什么就成了不孝子。”
楚漠继续介绍情况:“这次恰好撞上元于病危,我们此行若是能帮元越夺得皇位,西北问题自然迎刃而解。元越自小不受元于看重,但后来凭借军功崭露头角。鹭国向来重武,就目前而言,元越在王位之争中也有一争之力,再加上出于某些不可言说的缘由,鹭国王氏血脉向来衰微,元越的对手事实上也不过大皇子元黎一人而已,胜面很大。”
元越怒了:“姓楚的,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不可言说的缘由’,我们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理由!你想说小爷我不行吗?是可忍孰不可忍,小爷告诉你,我行,我很行。”
书柔:“……”该怎么让别人知道虽然我和他骑同一匹马,但其实我不认识他。
许逸:“……”这智商……突然觉得赢面好像也不是很大。
而且为什么他一定要让楚漠知道他行不行呢……贵圈真乱……
楚漠沉吟道:“……单靠元越,我们的胜面兴许并不大,还是尽量依靠我们自己吧。”
许逸听得忍俊不禁,骑着马的身体微微晃动,楚漠虽未上手扶稳他,却是将自己和他的距离拉近了些。
元越抱着书柔,越发委屈:“娘子,他们欺负我。”
书柔沉默不语。
日落西山,马队的影子在寂寥的官道上拉开成行的疲惫的长影。
楚漠沉声道:“都快点,入夜前必须进城。”
一行人,除去许逸几个还有元越的心腹,终于在入夜前抵达目的地。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一致认为元越暂时不宜暴露行迹。于是楚漠负责主持落脚打点的事宜。
楚漠虽然在昱国只手遮天,但到了完全敌对的鹭国也必然不可避免地要低调些。
众人对此都心里有数,因此对晚上住宿的地方也没报多大期望。
按照元越的话就是:“有个遮风的地方就行了。”
在他这么说的时候,楚漠道:“到了。”
“……”元越,“”
元越看着面前的一个似乎临时搭建而成的,具体搭建材料一目了然并且看上去摇摇欲坠的一米高的简易木板屋。
元越:“……讲道理,我并不觉得它能遮风。”
“而且,”他说走过去比了比,“这让我进去都有些勉强。”
他回过头,满脸嫌弃:“楚漠你找的是狗窝吧……”
身后空无一人,元越一愣,下意识地又扭头,然后发现前面所有人都朝一个大宅子里走,书柔在后面,正朝他招手,见他还愣着发呆,打声喊道:“你围着个狗窝看那么久干啥!”
元越:“……”原来真是狗窝啊。
元越看着面前这一大个宅子,神色复杂,半晌牙疼道:“楚漠你是不是有些嚣张。”
楚漠正在和管事交代事宜,并没功夫理他。虽然元越毫不怀疑,这个臭男人就是没事做闲得长蘑菇也不会理他。
元越跟过楚漠下江南,对于这个男人随处往宅子一住就是他名下的府邸,随意往商铺一走就是他名下的产业已经习以为常了。
但现在还是有些不能接受,这是他的地盘呀!这是鹭国不是昱国!你一个敌国王爷凭什么在我们这买宅子,买宅子就罢了你凭什么还搬来一个假山在这整了个苏州园林!搬来假山就算了你为什么还有几十个貌美如花的美婢在这随时待命。那几十个美婢是瞎了吗?
虽然后面好像有什么不太对,但元越心中的怒气的确像内心的弹幕一样汹涌澎湃。
他一拍桌子:“楚漠!”
楚漠淡淡地扫他一眼。
元越心里不平衡:“给我和书柔最好的房!”
楚漠继续和管家交代:“若是有什么消息,立刻通知我。房间安排的话,我和凌云在我原来的房里,书柔也照旧,其他人安排到西厢房那边,那边那位柴房便可。”
那边那位扑到书柔怀里,沉痛不已:“柴房便可,娘子你听听,这就是寄人篱下的苦,我们还是早些完婚吧,这样家再小,至少我们两个才是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