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想在这儿画画,皇叔。”谢元嘉指了一处空地说道,“这儿的景致最好。”
傅景鸿看了看天气,阴云已经退去,正晌午的温度也还算暖和,便允许了他的请求,让凌霜去安排布置一下。
“早闻皇上的笔墨不同凡响,没想到臣今日竟能有如此眼福。”向初一脸的期待,像个迷弟一样给谢元嘉跑前跑后的端板凳取画笔,忙的不得了。
谢元嘉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向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臣和丞相大人也有些交情,听他提过。”向初解释道,“丞相大人对皇上的画儿推崇备至,臣听闻后也很想见识一下。”
谢元嘉被夸得不好意思,低头铺开画纸,拿着笔就开始作画。
傅景鸿自己也端了把椅子在谢元嘉的桌边坐好,向初不敢像傅景鸿那么狂野,只能站着在一边看,十足的小迷弟模样。
谢元嘉画画的时候很认真,几乎察觉不到外界的信息,傅景鸿单手撑着下巴仔细看他,看他圆鼓鼓的腮帮子还透着些少年的轮廓,但是再过个三两年,这个少年感就会慢慢地褪去,到那时,他就是个真正的大人了。
傅景鸿心头忽然涌起一种异样的满足感,这个孩子成长蜕变最重要的几年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他亲眼见证了他从卑微怯懦到如今的温雅从容,这是一个很神奇的过程。
或许,淳于雅说得对,没有人比元嘉更适合这个龙椅。
他也不能。
谢元嘉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原本空白的画纸上已经跃然而出一丛梅花,他把画笔放下,左看右看觉得满意了才道:“皇叔你看,怎么样?”
傅景鸿从自己的沉思中收回,低头看了看谢元嘉的画,又看了看他一脸等待表扬的神情,终是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皇上的画还是一如既往地好。”
谢元嘉很满足。
向初犹豫了很久,还是开口道:“皇上,您能将这幅画赏赐给臣吗?”
“嗯?”谢元嘉转头看他。
向初也觉得自己胆子挺肥,敢向皇上要东西,但他真的喜欢这幅画,索性也就厚颜无耻的索要了。
谢元嘉画的画基本都是被拿去送人,向初开口他自然愿意给,傅景鸿虽不高兴,但吃人嘴短,他也不好说什么,假装没看见,由着谢元嘉自己处理。
向初得了皇上的墨宝,高高兴兴的小心收好,“臣一定妥善保管!”
在古代,能得到皇上亲笔赏赐,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天大的荣耀,非常值得挂在家中世世代代传下去,光耀门楣。
“皇上,可要传膳?”蓝蔻从后方走过来,低声询问道。
谢元嘉看了看天色,点头道:“也好,那就摆膳吧,”
吃完饭后,谢元嘉在梅园里转了几圈,向初见他对这些梅花喜欢得紧,便开口道:“皇上何不攀折一二,回去做花枝?”
谢元嘉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算了,这些花还是放在枝头好看,朕若是折下来,放在瓶中也就只能观赏三两天,有些可惜。”
向初大为感动,皇上竟这般仁爱,连区区梅花都舍不得破坏,可见善良至此。
“无妨,臣听闻民间有那手艺人,能将鲜花做成干花,这样便可长久保存,皇上也能经常瞧见了。”向初认真地回答说。
傅景鸿在一边浑不在意的说:“这有何难,皇上若是喜欢看花,臣往后每年都带着过来看,不比什么干花鲜花强?”
“真的?”谢元嘉眼睛一亮,忙追着求证:“皇叔说得可算数?”
“自然算数。”傅景鸿暗道自己难道平日里对这孩子很苛刻吗?怎么他一听说能带出来玩,就跟被关久了的猫儿一样。
得到保证,谢元嘉立刻就开坏了,对着向初说:“向爱卿,干花儿也不必了,朕以后经常能来。”
皇后这时携着秋阳也从山上下来了,手中还举着一枝盛放的红梅,衬着她那张脸蛋更加娇艳,谢元嘉感叹道:“皇后真美。”
傅景鸿闻言,不动声色的瞥了他一眼。
谢元嘉觉得自己后背有些凉意,不自在的动了动。
皇后拿着花枝走近,兴奋的说:“皇上您看!这梅花开得多好!臣妾实在喜欢,就折了一枝回来。”
谢元嘉见她玩的高兴,也跟着聊了两句,又转头问秋阳:“秋阳此番可有收获?”
“臣妹跟着皇嫂一起,很是开心。”
“既然都玩得不错,那就下山去?”谢元嘉提议道,秋阳和韩瑶在山上疯玩了一下午早就累了,听说回去自然愿意。
她们都是女孩子,体力跟不上,谢元嘉就让她们坐着轿子先下去,自己陪着傅景鸿和向初,顺着来时的路往山下走。
“皇上,臣上次进京述职,未曾去宸王府上拜会,不知王爷近来可安好?”向初一边走,一边跟谢元嘉闲聊了起来。
谢元嘉一愣,“三皇兄?向爱卿竟和皇兄有交情?”
向初闻言,面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羞涩笑意:“实不相瞒,臣当年就是宸王殿下举荐,才当上临州巡抚的。”
“哦?”谢元嘉突然有点兴趣,“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向初回忆了一下,娓娓道来:“几年前,臣那会儿还只是临州下属边城的一个小小县令,宸王殿下一次出游,路过一片荒山之时被群土匪打劫,臣恰好路过,顺手就救了下来,互通了身份后,臣才得知他是王爷。”
“后来,臣就把王爷带到县衙休憩,和王爷志趣相投彻夜长谈,王爷觉着臣是个可造之材,回京后便向先帝请了旨,破例提拔臣到临州上任。”
向初感慨,“起初臣也不想走这后门,但王爷说,君子不避流言,臣若是真能治理好临州,造福的是一方百姓,若是过分拘泥于世俗,岂不是可惜?”
“臣觉着有道理,就连夜收拾包袱,独自来临州上任。”向初轻声道,“但是宸王殿下知遇之恩,臣没齿难忘,偶尔得了空,臣便会去京城探视王爷。”
谢元嘉惊讶于向初竟还会武功,又惊讶于他那不食人间烟火对谁都冷淡的三皇兄也能有朋友,“皇兄近来身子不错,你大可放心。”
向初点了点头,“那就好。”
“王爷去年派人护送了一个老嬷嬷过来,说是王妃身边的老人,年迈想归乡,暂时送到臣府上收留,臣帮忙照料得很好。”向初闲话家常就提了一嘴,“王爷真是心善,府里的老人也如此尽心。”
谢元嘉也跟着点头,“皇兄的确心善。”
傅景鸿在另一边听着他俩你来我往的瞎聊,心中微微一动,隐约觉得这事有些不对,他仔细咀嚼了一下向初说的这些话,总觉得哪里不合逻辑。
向初这人古板死脑筋,未必就有什么歪心思,但谢元岚就不好说了。从前他不把一个病秧子放在眼里,但上次对方嘴角那一束阴阳不定的笑,却让他在意了很久阴谋权利场上出来的人,对许多细枝末节的敏感度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关键时刻能救命。
可是向初的话又确实挑不出什么差错,的确就是很普通的家常。
傅景鸿留了个心眼,打算回去后让晴黯好好地查一下谢元岚的底。
第69章
赏完梅花的第二天, 谢元嘉趁着天开始暖和起来,带着倩碧和牧战在庄子里到处转悠,傅景鸿这次没有跟来。淳于雅大约是对摄政王带着皇上出门游玩,把所有政务都丢给自己的事格外不满, 快马加鞭的给他丢了一大堆的折子, 美名其曰为皇上分忧。
傅景鸿暗骂淳于雅老狐狸果然靠不住, 一边只能在书房里批阅奏折,无奈的让元嘉自己带着人去玩。
“皇上您瞧, 这些鸭子可真逗。”倩碧指着河边的一群野鸭子对着谢元嘉惊喜的说道。
谢元嘉一眼就看到了,河面虽还未完全化冻,但鸭子们却迫不及待的想要下水游玩,几只大鸭子身后跟着一串儿的毛茸茸小鸭崽子, 摇摇晃晃的左摇右摆,看得谢元嘉心痒痒,忍不住又往前走了几步。
“皇上,前方有河,您仔细脚下。”牧战跟在后头,低声提醒了一句。
谢元嘉转头笑着说:“好, 朕会注意的, 牧侍卫也要小心。”
“……嗯。”牧战点头,“多谢皇上提醒。”
倩碧托着腮帮笑眯眯的趴在篱笆边上看着那群鸭子, “皇上, 这只鸭子好肥。”
“那不是肥, 是要换毛了。”谢元嘉说道, “等到天彻底暖和起来的时候,小鸭子的这身厚实的软毛就会褪掉,重新长出一身羽毛。”
“真的?”倩碧一脸的惊讶,“原来鸭子也会换毛的吗?”
“那是自然的呀。”谢元嘉好笑的看着他,“怎么你小时候竟不知这些事吗?”
倩碧的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慌,嘴上却是不变的轻快:“哎呀,奴才很小的时候就被人牙子给卖了,没有做过农活。”
谢元嘉点头,想想也是,倩碧那么小就进了王府,应该的确没什么机会知道这些耕作的事情,也算正常。
“你们是哪儿来的小公子呀?”
谢元嘉身后忽然响起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忙转头看去,果然就见一个年纪不算小的老妪站在她们身后,手中还拿着一个簸箕,一脸慈祥的看着他们。
“这是皇上。”牧战抱剑看着那老妇人,平和的道明了身份。
那老妇人手中的簸箕应声而落,脸上浮出惊恐的神色,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谢元嘉以为她被吓着了,忙让牧战收起剑,温声道:“老人家不必惊慌,朕没有恶意,只是过来游玩而已。”
那老妇人这才回过神一般,慌张的跪下来磕头:“民妇有眼无珠,竟不知皇上驾到,请皇上恕罪。”
谢元嘉连忙让倩碧去搀扶她起来,“老人家不用跪着,起来说话便是。”
那老妇人站起身后,又弯腰捡起了自己的簸箕,将里头的草料又放了进去,“这地方就是民妇养鸭子的地方,到处都是污秽,会污了皇上的鞋子。”
谢元嘉毫不在意的摆手:“没事,朕就是看看而已。”
老妇人起初那一阵的慌乱后,这会儿已经能很平稳的做事了,见谢元嘉只是站着看看鸭子,也就识趣的不打扰,该干嘛干嘛,一点也没有再出错。
谢元嘉扭头看她行事干净利落透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气度,忍不住闲聊:“老人家,您一直在这儿养鸭子吗?”
那老妇人闻言放下手中的簸箕,福了福身子答道:“回皇上的话,民妇从前是宸王妃身边的人,如今老了,就在这庄子里养老,闲来无事,就替向大人养些鸡鸭猫狗,算作报答。”
谢元嘉了然,“怪不得朕瞧着你这身气度,和寻常农妇不同,原来是三皇嫂身边的。”
老妇人笑了笑,“都是做奴婢的,有什么气度可言,皇上真是高看民妇了。”
谢元嘉喜欢跟一些年纪大的人讲话,又看那老妇人喂出来的鸭子又肥又壮,忍不住跟她攀谈了几句,聊的很是开心。牧战抱剑站在身后,既不能走也不能动,有小鸭子好奇这个穿着黑衣服不笑也不说话的人,晃着肥屁屁走过来蹲在牧战的脚上,心安理得的在上头休憩。
牧战低头一脸严肃的盯着脚上毛茸茸的小东西,这还是第一次有这样软软小小的动物靠近自己,以前无论他怎么做,那些猫猫狗狗狗见了他都是没命撒腿狂奔的架势,突然被个小鸭子选中,他有种受宠若惊的错觉。
那头,谢元嘉和老妇人聊的很愉快,到了饭点才想起来要回去,他大大方方的跟老妇人告了别,然后才带着牧战倩碧往回走。
牧战只能遗憾的把那只小鸭子轻轻地请下自己的脚,跟在谢元嘉身后离开。
在他们的身后,老妇人脸上的笑意却渐渐地消失,她死死地盯着谢元嘉背影看,一双眼睛忽的如同鹰眼一般尖锐,再没有一丝慈祥和善。
耳后……胎记还在。
傅景鸿早已坐在桌边等着了,抬眼见谢元嘉回来,轻轻拍了拍身边的位子,“元嘉,过来坐。”
“皇叔忙完了?”谢元嘉坐过去,接过他递来的筷子。
“差不多。”傅景鸿工作效率一向很快,“下午应该会有时间陪你。”
谢元嘉低头吃饭,向初府里有些事回去处理了,今天的饭菜都是庄子里的厨子做的,果然就不如他亲手做的好吃。
虽说食不言寝不语,但谢元嘉趁着吃饭的空档,还是忍不住给傅景鸿讲了自己今天的所见所闻,就好像是小学生跟自己的老师汇报情况一样,规规矩矩的很是令人动容。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傅景鸿偏就爱听,就连元嘉跟老妇人之间的对话他也没觉得枯燥,“那妇人说得不错,河边危险,以后还是少去为好。”
“朕知道。”谢元嘉咬了一口丸子,“朕就是看那些小鸭子可爱。”
傅景鸿不喜欢鸭子,眉头微皱道:“待到春猎之时,臣亲自下场,给皇上猎个宠物,不比鸭子强?”
谢元嘉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他就是很喜欢这种被人宠爱的感觉,尤其是被傅景鸿宠着,就觉着哪怕自己是上天摘月亮,他也有本事给自己兜着。
傅景鸿不知他为何突然笑了,但他看元嘉心情好,自己心情也很好。
下午好容易处理了公务,傅景鸿赶着去院子里陪元嘉,结果一进去就见着皇后拉着秋阳在说话,看她笑得花枝乱颤,分明就是有意勾引。
啧,阴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