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雪不敢抬头,忍着眼里的泪说:“皇上,王爷此刻还在昏迷着,那支箭正中心口,军医说……很险。”
谢元嘉觉得天旋地转,这也太突然了,他真的不能相信:“怎么会呢?他是主帅!主帅身边那么多人,怎么会就正好被一支箭当胸而过?那这还打什么?”
傲雪自责的擦擦眼泪,“是属下们失职了。当时战场很乱,属下们都没察觉暗处有弓箭手,并且就是冲着王爷来的。”
谢元嘉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只是昏迷重伤而已,还没到最坏的打算,傅景鸿那么强悍,不会有事的,只是受伤而已……
蓝蔻非常担心他承受不住,忙上前一步搀扶他,“皇上。”
谢元嘉被人扶着,眼前却一片漆黑,他不停的在心里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只是受伤,但那种恐惧却没办法真的就随着这些自我安慰而消散,他害怕的全身发冷,不敢让自己去深想什么。
他在蓝蔻的搀扶下独自支撑着站了很久,尽管他现在就很想回房间哭一会儿冷静冷静,但理智告诉他,现在不是他悲伤的时候。
前线几个得力大将,季少炎还被围困着不知生死,摄政王却又昏迷不醒,这种爆炸性的消息绝对能让朝廷内外再次陷入一片混乱,他不能有一点点软弱的表现,就算他心里再害怕恐惧难过,他也要撑着。
“朕没事。”他扭头,对着蓝蔻努力的咧开一个勉强的笑,眼中光亮却有些涣散,“姑姑不要担心。”
“朕没事的。”谢元嘉缓缓地站直身子,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往前走吧,一边低声说道:“阿景那边没什么可忧心的,他可是摄政王,不会有什么的。你们都还如常一般打理事务,朕要回去拟折子,好安抚民心。”
蓝蔻忧郁的看着谢元嘉转身又进了书房,非常害怕他就这样倒下去。
但是情况只有更糟糕,好像所有的灾难都在这一年聚集到了一起,第二天就有人来急报了,说是有几万大军的人马一路朝着京城杀来了,为首领兵的就是谢元祺这个逆贼。
这几天一连串的巨大冲击已经让谢元嘉麻木了,他冷静的坐在椅子上,面前坐了一排的老臣,大家都在七嘴八舌的讨论如何应对这次的劫难,就连平时互掐成习惯的李尚书和何尚书都自动站到了同一阵营里,互相都急白了头。
年轻力壮的将领们都上了战场,留下来守城的都是他们这些年纪大的老臣,或是没什么战斗力的文臣,整个京中防守加起来不到一万人,如何抵御即将杀过来的叛军?
事情就朝着傅景鸿最担心的方向发展。起初他们也不是没考虑过这种情况,抽调大半精兵支援前线,就意味着京城一定会有空隙,可是他们别无选择。
死守京城就表示边境失守,支援边境京城可能又会被人趁虚而入,二选一的话,他们只能赌后面的一种,也许他们没有那么多的兵力,毕竟京城就算再有漏洞,也不是谁都能打下来的。
“你们都不要吵了。”谢元嘉稳稳地坐在那里,他的面上一片平静,这些天的经历让他迅速的又成长了很多,再不见了一丝少年人的稚气,“这都还没打过来呢,自己就先乱了阵脚,京中还有一万左右的兵力,皇叔虽然离开京城,但他也留了人手给朕。”
“人手不算多,但个个都是精锐,只要有人指挥得当,咱们未必就会输。”谢元嘉说道,“死守住城门,他们打不进来的话,总会有办法活着等到皇叔他们回来的。”
谢元嘉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不是事实,他只知道他必须这么说,如果自己这个主心骨都乱了,那外头的那些平民百姓怎么办呢?他们岂不是更害怕?
他和兵部尚书一起部署,抽调一支最强的队伍驻扎在城门口,投石车弓箭兵全部集中在城墙上,他还让人准备了油桶和火把,到时真有人攀爬城墙,全部烧死。
剩下的几千人,又分了一部分在皇宫内外巡逻,还有一部分作为后备军伏击待命。
不管外头如何谣传谢元祺要重回京城掌控大权,京中在谢元嘉的主持下井然有序,每天都有军队在街上巡逻,百姓们虽然人心惶惶,但也莫名的对皇上信任不已。
城门已经被关闭了,禁止了所有人员进城出城,进入一级戒备状态。
三天后,谢元祺的大军真就打到了京城外,他手下都是从西域借来的强悍精兵,个个骁勇善战杀人如麻,他们一路从厘州包抄过来,杀掉了厘州的知府,控制了整个州府,直接往京城而来。
京城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恐慌。
谢元祺坐在战车上,让人不停地在城下喊,谢元嘉非是先帝子嗣,名不正言不顺,他自己不过就是为先帝除掉危害江山社稷的逆贼而已,名正言顺。只要城内的人肯投降开门,他保证宽赦所有人,不动城内一分一毫。
但他这话自然是不能信的,谁不知道他这人心狠手辣,一路上杀的不都是自己人吗?让他进城不动他们一分一毫?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于是谢元祺就开始命人搭城梯,开始让手下人往城墙上爬。
守在墙上许久的精锐们就把早已准备好的投石机推出来开始混战,一桶又一桶的油往下倾倒,城墙下一片火海,到处是厮杀惨叫的声音。
谢元嘉就坐在朝堂上听着他们不停地往回带城门口的战况,心里稍稍的宽心些,这样也还能撑个三五天,也许、也许真能有援军?
他不敢去想这个事实,他已经让傲雪拿着兵符去任州调兵了,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想调那头的兵力,就好像拆东墙补西墙一样,可是现在京城要不保了,他只能先保住京城再说。
他也想活着,也想带着大家都活下来,到时傅景鸿他们回来了,不至于面对一片断垣残壁的京城。
只要能撑过几天,任州调兵三万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谢元嘉自己对自己这么说道。
他身后还有很多人,谁都能在这个时候退缩,唯独自己不行。
第107章
虽然城墙之上的部署的确拖延了谢元祺大军攻进来的时间, 但谁都知道那不过是权宜之计, 根本拖不了太久,首先油桶就会在三天内耗完, 而谢元祺手下的人很多, 就算死了几千人, 他还剩好几万,足以攻下京城。
傲雪去调兵来回最快要十天,但是谢元祺看起来再过个几天就能攻破京城了。
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群臣们开会后,一齐对着谢元嘉跪了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谢元嘉皱眉看着他们。
李尚书年纪最大,他跪在最前头, 代表了所有人,用着苍老而洪亮的声音说道:
“皇上, 京城眼看要保不住了, 臣等恳请皇上……舍弃京城, 逃离出京。”
谢元嘉仿佛不认识他们一样的看着这些人:“你们在说什么啊?让朕现在这种时刻逃跑?当初,也是你们让朕回来的。”
“是。”李尚书一脸的懊悔,“臣等如今悔恨不已。若非臣等自私想要留住皇上,皇上本也不必遭受如此大难,眼下叛军入京只是迟早的事,援军还不知何时能到, 臣等不愿看皇上死于宵小之手, 是以恳请皇上, 连夜出城。”
“趁现在还有机会。”
谢元嘉打断了他的话, 低声回道:“怎么出去?现在谢元祺的人手里三层外三层包围了这里,连只鸟都飞不出去,我这么大百多斤的大活人,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
“别跟朕说什么乔装打扮,然后你们拼死护送。”谢元嘉继续说道,“第一,你们这些人没有这个实力,第二,没必要。”
他昂起头来目光在所有跪着的臣子身上,最后停留在李尚书面上,“朕知道你们都想朕活着,宁可打算牺牲自己,也要保住朕。”
“朕书念得不怎么样,却也知道有句话,叫做。”
“天子守城门,君王死社稷。”
谢元嘉目光中一片坚决,“让朕背弃你们所有人一个人逃走,牺牲你们的生命来换一个苟且偷生,朕还不如死在这儿呢。”
“既然答应回来,朕就是大成唯一的皇帝,享受了这个称号带来的荣耀,也要担得起这份生死状。”
李尚书满眼泪花,缓缓而又沉重的磕下头,碰在地板上不肯起来,痛哭道:“是臣害了皇上啊!”
其余百官也都跟着磕头,可是无论他们怎么劝,谢元嘉都不肯松口。
“看看你们的样子,好像咱们一定会输一样。”谢元嘉笑着说道,“都慌什么呢?亏得都是一大把年纪又当了这么多年官的人,对自己人就这么没信心吗?”
“朕相信,傲雪姑娘一定会如约而至,朕也相信,皇叔和大将军一定会再次带着捷报凯旋,朕更相信,谢元祺那样的叛国分子,终究会被斩于剑下。”
“朕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一番话说得跪了一地的百官说不出话来,“皇上,咱们还能赢吗?”
户部侍郎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满眼含着泪光期待的看着谢元嘉,他是这些人中最年轻的,也就比谢元嘉大了十岁而已。
“朕不觉得我们会输。”
谢元嘉挺直背脊,尽管他自己很害怕,但他必须要站直了,这一屋子的人都指望他呢,他不能让这些人没了信心。
见皇上面上的神情不是作伪,百官们似乎真的吃了定心丸,好像真能看到胜利的那天。
遣散所有人后,谢元嘉的后背已经湿透了,蓝蔻忙上前去给他擦拭,她咬了咬唇,低声道:“皇上,您的确应该撤退。”
“王爷离京前,曾嘱咐过奴婢,万一……万一真走到这一步,就让奴婢带着您离开,奴婢会易容,还会……”
她的话还没说完,谢元嘉就没有让她再说些去,他看着蓝蔻,第一次那么严肃:“姑姑,朕方才说了。”
“生,大家一起生。死,也要死于江山社稷。”
他默默地把自己的左手抬起来,摩挲着无名指上的白玉戒指,眼中万千缱绻,“我答应了要等他回来,也答应了要替他镇住后方,怎么能食言呢?”
“他会平安回来的,带着平安胜利的消息。”谢元嘉低头微笑,“他是主角呢。”
蓝蔻张了张口,却又无法再说什么,皇上看着温柔好说话,其实心里比谁都坚定,定下来的事是不可能改变主意的,她再说也无用。
大不了,真到了破城那天,她就带着皇上拼死杀出去。
谢元嘉回到自己的寝宫后,左右想了想,让人去朝夕殿把长公主请来。
秋阳很快就来了,边境大乱京城危机,这个才刚满十五岁的少女竟没有半分焦虑不安的样子,反而显出了异常的沉稳大气,尽管战况已经火烧眉毛了,她却依然步伐不乱,有条不紊,皇族公主的气场非常足。
“皇兄,您找我?”秋阳缓缓地坐下来,转头看着谢元嘉。
谢元嘉点头,他认真地凝视着秋阳,他亲眼见证了秋阳从一个稚气未脱的十二岁小女孩,长成了亭亭玉立柔美动人的少女,心中涌起万般不舍。
“秋阳,你该知道,如今朝中局势危急。”谢元嘉哑着嗓子开口道。
秋阳点点头,“臣妹知道的。”
“臣妹可以做些什么?”她抬起头来看着谢元嘉,“不论是什么样的事,臣妹都愿意去做。”
“你可以做的事很多,但朕只想你去做一件,那就是你……”谢元嘉的话没说完,秋阳就笑了。
“皇兄是又要抛弃臣妹吗?”她安静的看着谢元嘉,美丽的杏眼中一片责备,“那年,您才答应过臣妹,再不离开的。”
“是,朕答应过。”谢元嘉一脸的愧疚,“所以,这次朕送你离开。”
秋阳一脸所料不然的表情,仿佛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她慢条斯理的端起茶喝了一口,优雅镇定,她小时候就像个小大人,如今只会更加沉稳。
“臣妹不会走的。”
谢元嘉知道这小女孩倔得很,刚才他自己怼群臣的口才,现在竟不知怎么开口去劝别人。
“皇兄要同江山社稷守在一块儿,凭什么臣妹就该被人保护起来躲避呢?”秋阳转头认真看他,“先不说臣妹是这皇宫的主人之一,这儿是我家,我还能去哪?难道主人遇到抢劫的劫匪,竟连自己的家也不要了,平白的送与那些强盗?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可这次不一样。”谢元嘉摸了摸她的发鬓,“谢元祺为人阴险狡诈,他不会放过任何支持我的人的。”
“他不敢杀臣妹。”秋阳答道。
“朕当然知道。”谢元嘉点头,“但他会把你送给那些西域王做礼物。”
秋阳又笑了,“皇兄,您忘了,三年前,如果不是您出手阻拦,臣妹早就是西域路边的尸骨了,哪还能有今天?”
“真要到了那一日,也不过就是一切回到了原点而已。”秋阳眼中点点泪光,“臣妹多活了三年呢,已经很好了。”
“臣妹虽只是一介后宫女子,却也懂什么是家国天下。”秋阳拭去眼角的泪,“更何况,皇兄还在这的,臣妹怕什么?”
谢元嘉伸手将这个乖巧的女孩抱进怀里,轻拍她的后背:“好妹妹。”
他抬起头来,目光和站在不远处的季代柔对上,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城的那天,比谢元嘉想象的还要迟了一两天,谢元祺的部下们拿了破城的工具,又有他们的奸细早就混在京中,里应外合趁着城门被撞击的时候,里应外合打开了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