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苏韶被他这副长辈架势弄得哭笑不得,没忍住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
青儿忽然安静,呆呆的看着他。
苏韶不明所以,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公子……你能再摸摸我吗?”
苏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慢慢伸出手,抓住了青儿的胳膊。
“我就知道,公子你这么豁达,肯定会很快走出来的。”青儿眼睛红红的,压抑着哭腔欣喜道。
苏韶点了点头,抬手捏了下青儿的脸,无声道:不要哭。
“好,我不哭。咱们去告诉杨大人,他也一直惦记着给公子治病,要是他知道了,肯定很高兴。”青儿说。
苏韶和青儿过来的时候,杨贽已经都收拾好了,他对苏韶道,“我们去护城河边?”
苏韶没有异议。
管家备好了马车,除了杨贽与苏韶之外,还有青儿和几个护卫跟着,以免发生意外。
车厢不算大,也不算太小,三个人坐在里面留了不少的空隙。全程苏韶和青儿都带着笑意,杨贽觉得奇怪,问道:“是有什么好事吗?这么开心。”
明明告诉他们要出来走走的时候,两个人还没多大反应。杨贽不觉得是因为他带着两个人出了府,二人才会这样,
青儿把点心递给苏韶,“公子,你吃。”
苏韶接过,两人触碰到指尖,若不是顾着礼数,青儿巴不得反手做出更大的动作,好让杨贽注意到。心里这么想着,青儿终究没有做出来,乖乖收回手,望着杨贽充满了期待。
“怎么了?”没有接触时,苏韶表现的就跟常人一眼,杨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在青儿期待的眼神下,苏韶戳了戳杨贽把剩下的点心推到他跟前。
“谢谢。”杨贽道,“等等!素衣……刚刚,是你碰的我?”
苏韶含笑点头。
“你没事了?”
苏韶又点头,他倒了杯茶水,用指尖蘸了一下,在桌上写道:谢谢你。
杨贽也笑,“再说谢就见外了。”
杨贽期待着他从阴影里走出来的那天,如果能再次听到他的声音,至少能安慰自己,他作为父兄,还没有那么糟糕。
马车行使到河边,几个人从车厢里出来,一路溜达着走进城里。
苏韶和青儿先前许多年都没有机会自在地在街上闲逛,两人看什么都觉得稀奇,零零散散买了一堆东西,直到下了市才心满意足地回府。
新年,府上雇佣的厨娘回家过年,杨贽亲手包的水饺,他不知何时存下了烟花,绚烂的烟火在黑夜中炸开,很热闹,还有点寂寥。
苏韶:【上个世界,我也是过完年才走的。】
系统:【但是上个世界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建议你在这里多看看。】
【你真的很毁气氛你知道吗?】
系统:【知道啊。】
【……】
“饺子熟了,要是喜欢烟花,等吃完再出来放吧。”杨贽把人喊了进来。
青儿麻利地摆盘,又把蘸料拿来摆好,“没想到杨大人这么深藏不露,竟还有一手好厨艺。”
苏韶同样赞叹地看着他,杨贽被这崇拜的目光瞧的飘飘然,他有心与苏韶多做交流,自然不会把往事藏着掖着。
“母亲去世后一个人生活了几年,又没几个钱,该学的都学了一遍,简单的饭菜还是会做的。”
苏韶扯了扯他的袖子。
“你想知道母亲是什么样子的?”杨贽问他。
苏韶点头。
“她啊……是个温柔的女人,你的样子其实跟父亲更像一些,不过身上的气质,简直和娘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怪我眼拙,竟没能及时认出你来……”
杨贽有问必答,又有青儿应和答复,三个人聊到了深夜,实在撑不住才互相打了招呼,回房睡觉,完全把烟花忘在脑后。
第二天三个人都起的很早,他们在京城中没有亲人,只有杨贽需要拜访同僚,走个过场。
临行前他给了苏韶一个红包,笑道,“过年好,这是压岁钱。”
苏韶不是很想要,他年纪已经不小了,每天吃住在杨贽府上都有些说不过去,怎么好再收他的钱?
“拿着吧,你未及弱冠,还是个孩子呢。等大哥以后给你添了侄子,有你出钱的时候。”
苏韶笑了笑,把银票接过,朝他动了动嘴:什么时候能有嫂嫂?
“太长了,看不懂。我赶着时间,等回来再说吧。”杨贽丢下这句话,大步出了府。
苏韶被他惹得有些气恼,每次说到不愿回答的话题,这人都是一句看不懂打发了事,欺负他不能讲话。
如果他可以开口,一定要好好抱怨一下。
如果他可以开口……
“哼。”苏韶听着自己小声哼了一句,太久没能听到自己的声音,竟觉得有些陌生,不知该如何控制。
他有些恍惚地回了屋,坐在铜镜跟前,喊了声自己的名字:素衣。
然而嘴里讲出的,确实毫无意义的破碎音节。
“啊啊……”我想说话了。
“啊……”明明已经没有再把那天装在心里,为什么还会这样?
苏韶失落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如此简单的事都做不到,他实在愧对兄长的关心。
“公子怎么了?”青儿从外面走进来,看他这副样子,多少猜到了些,“是杨大人欺负你了吗?”
苏韶摇头。
“那就是公子自己又想不开了。”青儿心大得很,安慰起人来自有他的一套,“有句话说的好‘无心插柳柳成荫’,公子放宽心吧,等时候到了,所有的事情都水到渠成,公子只管做好眼前的事就好。”
我想不开吗?苏韶想着,可能是吧。
【是大哥想不开啊,他要能给我加上最后那几个进度点,我不就开心了吗?】
系统:【可你还是得收拾完烂摊子才能走。】
【这不一样的。】
烂摊子都是苏韶自己作出来的,说好就能好,等原主回来,这个世界无缝修正,继承了这么好的人设,走上人生巅峰就是分分钟的事,总比像原来一样死在凌莫初的手下强。可是任务进度就不同了,得靠着苏韶一点点去刷。
苏韶叹了口气,看来只能等凌莫初自己送上来,才能解开素衣的心结了。
新年过后杨贽就忙了起来,他被封了职位,府邸也换了地方,不少下人填充进来,也有了旁人过来拜访。苏韶不想出现在人前,只在人后与杨贽交流,杨贽也没有顾忌着他年轻稚嫩就不安排事实,苏韶确实有些见解,两人时常聊到深夜。
这样过了近半年时间,杨贽身边的侍卫匆忙来到苏韶的院子里,对苏韶行了一礼,“小公子,大人让属下带您过去,说是有急事。”
杨贽是凌莫初和杜雅的故事中最有权势的一个人,具体体现在最后他给凌莫初抄了家。
三王爷和凌莫初虽然是兄弟,后来却因为凌莫初做的一些事情闹翻,正义地举报了自己的亲弟弟。这其中没有杨贽的事,但是是杨贽亲眼看着王府落寞,凌莫初与杜雅一起离开。弟弟死在凌莫初的手上,哥哥冷眼看着他从天上到地狱,即使这兄弟二人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也算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这件事,看来已经到来。
“啊?”
“请公子跟属下走,属下会慢慢跟您讲清楚。”杨贽是朝中新贵,身边的人都是靠着李家寻来的,就算李家的人不同意苏韶做他们家媳妇,也不会因为这个跟杨贽闹翻,是能信得过的。
苏韶跟在他身后,出府后被侍卫带到了马上,他道,“您抓紧些,别摔着了。”
侍卫知道苏韶不能讲话,直接说道:“奉安王被人参了,证据确凿,无需再审。圣上差遣大人带人去将王府查抄,大人知道您与王府有些渊源,所以让小的带您过去。”
“啊啊!”苏韶有些着急,沙哑着嗓子发出气音,他扯了扯侍卫的衣袍。
侍卫试探着询问:“您是想问,王爷犯了何罪,又受到了怎样的惩罚?”
苏韶安静下来,侍卫就当自己猜对了,解释道,“前些年奉安王性情暴虐,触了霉头的下人死伤无数,最近几年才安稳下来。只是忽然有人翻起了旧账,把这些罪过都摆到了明面上。若只有下人,死了也就罢了,可偏偏其中有位姑娘,是前任京兆府尹的孙女,还有几人则是城中的普通百姓。圣上是个明君,自然不能徇私枉法,便下令查办此事,如今人证物证确凿,王爷被贬为庶民,仗责五十,全部家当都上缴国库。”
听到没有性命之忧,王府里的人也没受到牵连,苏韶松了口气。
“王爷恃强凌弱,又有人在暗中针对,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同是在京城,杨府和奉安王府离得不算远,骑着马很快就到了。
侍卫将苏韶从马上扶下来,跟着他一起进了府,沉默不语地站到了杨贽身后。
杨贽在点算账簿,苏韶来了也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来了。子明应该同你讲过事情始末,我觉得该告诉你一声。杜雅在后院,你去看看他吧。”
凌莫初已经被带走,只剩下王府中的下人们心灰意冷地等着旨意。他们大都是签了死契,王府倒了,所有人都前途未卜,不知该去哪里谋生。只有杜雅在冷静地清点财物。
苏韶放重了脚步声,走到杜雅身边。
杜雅看向他,笑了笑,“你来了。”
苏韶点头。
“身体可有好些了?”
苏韶过去,一把抱住了杜雅。
杜雅惊讶了一下,随后舒展开眉头,“想不到,现在你也能安慰我了。”
他像对待孩子那样,轻轻拍了拍个头已经超过他的青年,“我没事的,不要担心。从选择他的那一刻起,我就想到了今天。莫初会为他做的事付出代价,他曾经是个很恶劣的人,若是现在你再看到他,肯定会认不出他来。他成熟了很多,较从前也有了担当。”
苏韶松开他,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杜雅会选择这样做。
杜雅说,“把某个人放进心里,有时候只要一瞬间就可以。最起码莫初因为我变了很多,就算失去了荣华,我们两个也能比先前过的更好。”
苏韶知道,杜雅从来不在乎钱财,他是个很执拗的人,他也很通透,似乎一眼就能看穿人的本性。杜雅在他心里从来都是无所不能的,可是今日,苏韶忽然发现原来这个人算不上多高大,他虽然气息依然温和平静,却又带着疲倦的温柔。
杜雅很累了,他需要有人守护,而不是继续费心算计。
杜雅拍拍他的头,“别难过了。我与莫初已经说好,等他回来我们就离开京城。”
“啊……”苏韶紧紧地攥住他的胳膊。
“别着急,你想说什么?”杜雅道,“杨大人不是已经认下了你?你现在可是杨府的小公子,有杨大人在,没人敢欺负你的。我走之后,你要好好的,有事不要硬撑,千万别委屈自己。”
“呜……不要……”苏韶道。
“什么?”话音太过模糊,杜雅知道他不能讲话,没有仔细辨认,反而拿起了一旁的毛笔,又找了张闲置的宣纸递给了苏韶,“不急,我等你慢慢写。”
“我……我舍不得公子……”苏韶艰涩开口,有几个音因为太过用力走了调,比起刚才却清晰多了,可以分辨出内容。
杜雅愣在了原地,“素衣?”
再次重复要顺畅的多,苏韶又道:“我舍不得你,公子要去哪里?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公子只想着素衣,可是万一在外面受了欺负,又有谁替公子做主……”
“素衣,素衣别这样。”杜雅安抚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懂吗?我知道你想留在京城,在朝中尽一份力,我不一样,我只想在莫初身边。我们已经没法留在这里了,暂时的分别对我们谁都好。”
“我知道,就是、难受。”
“你不是一直把我当做兄长吗?现在有了杨大人,杨大人又重情义,肯定会比我做的好。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苏韶道,“我和他,还不是很熟悉。没有和公子要好。”
他说的很慢,就像个刚学会讲话的孩子,只有吐字是清晰的。
“对啊,我与素衣可是同甘共苦了十二年,就算是亲兄弟,杨大人怎么能比得上?”杜雅停顿了一下,“素衣,你怪我吗?”
“什么?”
“那天在万秀楼……凌莫初那样对你,我却一直冷漠的看着。我时常会梦到那时候,你伤的这样重,高烧不退,昏睡中一直喊着‘公子’,梦里的你一直哭着对我讲痛,要我别丢下你。”杜雅的表情轻松又痛苦,“可是那时候的凌莫初醋意这么重,只要我说一点点好话,他就可能直接要了你的性命。我只能盼着,你别这么死心眼了,看看他的脸色吧……幸好你没事,否则我真的一辈子都良心难安。”
“我已经忘了。”苏韶轻声回道。
“我还记得,我心疼。”杜雅说,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可是我没有办法,就算不是凌莫初,换做任何人我都没有办法。素衣,我们不一样的,你要好好的。”
苏韶觉得自己好像懂了,为什么杜雅一直说跟着凌莫初是他最好的选择,可是仔细一想,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杜雅叹了口气,“对不起。”
苏韶摇头,真正的素衣从来没有怪罪过他,他自然也不会,“如果不是公子,我已经死在了十二年前。公子这十二年为我做的事,素衣也都记得。公子一定要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