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只是嚼嚼舌根,还不想真将自己的钱搭进去。
后来杜云停就不需要去砸玻璃了。杜林要脸,哪怕不怎么看重这继子,表面功夫总得做的过去。杜云停开始吃穿不愁,他上了更好的学校,有了许多之前想也不敢想的东西。
也就是在这一年,他找到了自己的避风港。
不是杜林。
是顾黎。
顾先生。
光是念着这三个字,杜云停就安了心。
他经常出现在顾家的这个角落里,起初还担心被人发现,后来意识到这角落偏僻,并不会有人找到这儿,便也放下了心。他常常在这儿坐着,一坐便是大半天,有时候揪揪草叶,发着呆,又或是将自己的耳朵贴在墙上,猜测着墙另一面的男人都在做些什么。
……会在干什么呢?
杜云停想,一定是坐在书桌前,沉稳地握着笔的。
杜云停极向往那样的人。他早早地没了父亲,在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能带给他半点安全感。苏荷自己尚且是柔弱无助的,杜云停不得不学着强硬起来,帮着她遮风挡雨,自然不可能从她身上得到安全感。
杜林这个便宜爹更不可能,杜云停心中清楚的很,没了苏荷,他在这便宜爹眼里,甚至不如一根稻草。
唯有顾先生,是个例外。
杜云停很早就知道自己对这人的感情变了质,就像溺水之人寻到了最后一根浮木一样,又是心存向往,想要死死地扒住,又害怕他无法接受自己这样澎湃汹涌的情感,轻而易举地断掉。
他不知道,在他那样想着男人的时候,男人其实也在透过窗子,从上而下地看他。
顾黎看他,起初只是因为有趣。
杜云停是个不老实的人,更何况那时年纪小,坐在那儿不管玩什么都是玩的津津有味的。顾黎第一次从窗户里瞧见他时,他给两群蚂蚁之间建了座堡垒,简直像一座小山。
后来,各式各样的花样开始从杜云停手里冒出来了。他逗这个,招惹那个,分明是爱干净的人,坐下时一定要将地面擦一擦,却偏偏喜欢去祸害虫子或鸟,连麻雀也能被他吓得连蹦带跳。
顾黎还没见过这么鲜活的人,浑身上下都充溢着蓬勃的生命力,毫不遮掩的那种。
偶尔,杜云停也会在角落里做坏事。
比如偷偷摸摸地写举报信,告发欺负他的小孩在厕所里抽烟……
更多时候,杜云停是带着伤的。
伤或大或小,小的时候不过是蹭破了皮,大时却是连额头上都是血。他若无其事在角落拿纸巾擦掉,又掏出随身携带的粉饼,对着那伤口粗暴地盖了盖。额发被散落下来,他手微微一拨弄,恰恰好盖住了伤口。
管家来为顾黎送茶时,也看见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说:“这其实是个好孩子。”
男人未曾答话。
管家又说:“恐怕是不想让父母担心……只是伤口那样处理,容易发炎。”
顾黎站在窗前瞧着他做这些,少年就像完全不知道疼,做的顺手极了。哪怕痛的直吸冷气,
遮盖的动作也半点没停顿。
管家知道男人对于旁人的事情都不上心,只说了两句,便也打算走。却忽的听见男人问:“他叫什么?”
管家一怔。
“您是说——”
顾黎仍然注视着角落。
管家心中猜想被印证,道:“他应该是杜总的继子,叫杜云停。”
……云停。
顾黎微微一点头,表示知道了。他再低头去看,心里头泛上了一丝连自己也不明白的滋味。
系统本是没有七情六欲的,不过是数据。顾黎甚至不知晓,这种情绪或滋味究竟从何而来——他只知道,自己在看见少年这样时,心中并不舒服。
不止是不舒服,甚至隐隐生出了怒气。
只是这怒意究竟该朝着何处去,他也不明白。但他在面对杜林这几个人类时,那情绪就像是活了,要从他心口上蹿出来。
需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克制住。
顾黎回家的频率慢慢高起来,撞见杜云停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直到有一次,他瞧见少年踉踉跄跄往角落里去,双方打了个照面,少年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神色一下子慌张起来,二话不说掉转过身就走。
就那么一瞬间,顾黎还是看清楚了。他腿上有伤,血浸透了牛仔裤。
“……”
顾黎眉头蹙的更紧,只盯着少年深一脚浅一脚的背影。
他忽的说:“王军。”
司机应声扭头,瞧见老板盯着窗外,神情说不上究竟是什么。
半晌后,顾黎说:“去。给他送点药。”
别墅里就有常备的医药箱,司机拿了药和绷带,匆匆忙跑上前去,将东西递了过去。顾黎在后头看着,抿了抿唇。
他不是很能分辨这异样的情绪。
他和那些老总们提起,说起他们的儿子欺负人。那些老总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当众这样被说,简直脸面都丢了个一干二净。更何况有顾家的威信在,有人便讪讪表示,之后一定会好好教育孩子,不让他们再出去四处滋事。
顾黎也不知道这是否有用,他本不该插手凡人事,但少年受伤的次数,的确越来越少了。
他渐渐少看到少年了。少年好像已经被接纳,真正成了这圈子里的杜二少。那个被欺侮到无处可去、只能在他家墙外寻找到片僻静地方当庇护所的少年,似乎已经被岁月抹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个真正的富家子弟,玩车,玩花样,身边永远围绕着一群追随者,
顾黎也慢慢恢复了寻常的生活。管理小系统,做生意……
他只是仍然会不自觉地立在窗前。角落里没有了人,空空荡荡的。
他不知为何,心中竟然也有些空荡荡了。
这真是荒唐。——他是一个系统,又哪里来的心。
顾黎往自己的数据库里塞了更多数据,又让自己忙起来。他经常在各个社交场所听见少年的消息,大多是不怎么好的,伴随着“不学无术”“一事无成”这样的标签。
没人关心这孩子得费多少努力才能融入这个圈子,又得花多少心思才能存活下去。那些苦难,没几个人看得到,他们只看得到表面展现出来的这些。
只有顾黎知道少年聪明。在角落里看书时,杜云停的速度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类都要快。
他分明拥有超凡的记忆力,不显山不露水,不过是为了藏拙。
后来,顾黎接到了电话。
电话的那一端一发出声音,顾黎便知道是谁了。——分明是少年。
可那声音听起来慌张极了,又像是害怕又像是害羞,呼吸都是乱的。喊了一句“顾先生”,便半天无言,之后语无伦次问他考不考虑人寿保险,又问他是否愿意投资商铺。
顾黎听了许久,听见少年身份暴露了却仍然结结巴巴,不知为何,自己眼睛里头也带上了笑意。
他张张嘴,想要回答。可少年挂断电话的速度太快了,连回答一句话的机会也不给他。
顾黎觉着有趣。
这孩子,心中到底想着什么?
他忽的有些想去见少年了。他寻了个理由,准备去杜家拜访,在杜家等了许久,却都没看见少年回来。
等来的是有人匆忙跑进门来,对着杜林和苏荷说:“出事了,二少出事了——”
那一瞬间,顾黎的数据库忽然一片空白。
他站起身来时,连自己也不知道。好在是没有人注意他的,苏荷睁大了眼睛,已经一头倒在了地上;杜林抱着妻子,连声喊人把苏荷送医院——
这会儿,杜家没人去问杜二少到底出了什么事。所有人都慌乱着忙着把苏荷抬上车,只有顾黎站在那儿,不知为何,腿竟然有些发颤。他扶着墙,慢慢走出门。
他第一次动用了自己的权限,寻到了人。他瞧见少年时,少年躺在冰冷的地上,底下是一大滩的血,两只手臂却举起来,在头顶上比划出了一颗心。
“……”
顾黎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他立在那儿,连一动也动不得了。
他好像被病毒入侵了,所有的程序都悉数崩盘,空荡荡的,什么也没剩下。他分明站着,却半个动作也无法做,好像有一双手,将他的什么东西抽走了。
……怎么会?
茫茫然中,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怎么会?
顾黎知道人类寿命短,但那些人,大多仍旧能活上七八十年。
可少年——少年才多大?
他不过二十出头。……他就死了?
这样,死了?
这是不在顾黎想象之中的,他怔怔地盯着人,直到警察问他:“你是家属吗?……请问,你是家属?”
男人没有回答,他已经无法回答了。
警察看了眼记录,还想再问什么,却骤然在男人眼角看到了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亮亮的,转瞬滴到地上去了。
顾黎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系统空间。但主神看见他时,显然极为诧异,问他:“怎么哭了?”
顾黎抹了把自己的眼睛,湿的。
这就叫哭么?
主神说:“你在哭。”
他又问:“怎么了?”
顾黎沉默了半晌,向他说:“我想请您帮一个忙。”
主神微微露出了个讶异的神色。
顾黎把少年的名字说给他听。
“他该有机会。——他不该这样死去。”
主神一面听,一面打量着他的神色,最终缓缓道:“我能帮你。”
顾黎心神一松。
“但,”主神又道,“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吗?”
“……”
这个问题,顾黎回答不了。
主神说:“你也该去试一试。你会找到答案的。等你彻底明白答案的那一天,我会让他再活过来的。”
于是顾黎自己也进了系统。他在那里头一次次遇见这个人,从春,到夏,到秋,到冬。
他终于明白,自己那样的情绪究竟是从何而来——答案是如此明显,他甚至不明白之前为何一直未能看出来。
他独一无二的乖宝——
他心甘情愿,做他一辈子的庇护所。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就和我男人见一面,花了我半个月……你们这些人,真不懂得谈恋爱的人的心情。[○?`Д?? ○]
第136章 重回现实(四)
杜云止在第二天回了家, 杜林亲自去机场接的他。
对这个大儿子,杜林的态度要亲近许多, 瞧见对方走出来,手还在他肩上拍了拍,“路上顺利?”
杜云止笑了笑,说:“顺利。”
他长得挺高大, 看起来有一八六左右,生的也俊朗, 往机场里一站, 气质活像是个明星,来来往往都有人看他。他目光从附近搜寻一圈, 顿了顿,说:“云停……和苏阿姨没有来?”
提起继子, 杜林的脸色就变了。
“回去说,”他说, “云停就知道给我惹祸。”
杜云止在国外学习的是国际金融,他成绩其实算不得好, 到国外一趟不过是为了镀镀金, 熟悉熟悉国际经济形势。如今课程已上完, 毕业证书也拿到了手, 他便回国来, 准备正式接杜林的班。助理和司机都知道他就是下一届的董事长,对着他态度客气的很,恭恭敬敬喊了句“大少”。
杜云止颔首, 坐进车中,才仿佛漫不经心地问:“云停怎么了?——我在国外听说,他好像亲了顾家人?”
杜林面色阴沉的几乎能滴水,“这消息居然传出去了?”
“这怎么可能不传出去?” 杜云止顿了顿,笑道,“不会是真的吧?”
“真的。”
杜林从嘴里头迸出来两个字,又道:“真是……”
他将情况简单说了说,“现在人还在顾家没回来呢。这孩子从进家门来,就没消停过一天,不争气也就算了,总是捅这种篓子——”
他本来不是那种会说闲话的人,如今因为杜云停这事的确怕得罪了顾家,话也不如之前说的那样圆滑好听了。好在旁边坐的是他的亲生儿子,自然不会在意他这会儿话说的不得体,只若有所思,说:“那的确不好办。”
“何止是不好办!”他父亲叹了口气,“上午,你和我再去顾家一趟,看看顾黎的意思……”
他眉头紧紧地蹙起来。
“顾家,还得罪不得。”
父子俩回去后再次上门,这一次连顾家的大门都没能进去。里头人出来,毕恭毕敬和他们说:“顾总不在。”
杜林有些着急,“那,犬子……”
佣人说:“顾总是带着杜二少一同出门的。”
人都不在,在这里等着自然也没什么意义。杜林只得打道回府,只是心里头仍然在琢磨,这顾黎,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要说是恼怒,也不该将人留在宅子里这么久。
可要说没生气,却也完全说不通——这样的人物,这样的身份地位,被人猝不及防扑上来亲了一口,会不气?
顾黎不是那种能被容颜所迷的人。要是的话,早该被那些想着攀龙附凤的人得手了。
他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出个答案。倒是杜云止立在他身边,劝他无需担心,“我看,弟弟说不定还在顾少身边待的乐不思蜀呢。”
杜林怒道:“乐?他哪儿来的脸乐?”
杜云止淡淡一笑,眼睛里头却飞快地掠过一丝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