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的话说得含糊不清楚,陆遇舟却一下就听懂了。
老爷子年纪大了,准备放权了,但他还不能就这么撂手不干了。这么多年来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陆遇舟这个孙子,陆爹陆妈太偏心,大孙子不缺爱不缺钱,小孙子就只有他一个人心疼,他能不着急吗?
既然陆爹陆妈两个不着调,他也只好多偏心点陆遇舟。陆卓比陆遇舟多了爹妈的疼,那老爷子就在别的地方给陆遇舟补回来。
反正论起能耐,陆遇舟比陆卓那总是不走正道的陆卓出息得多。
陆遇舟注视着人来人往的机场,沉默片刻后道:“好,我知道,那今年我就不回去了。”老爷子的用心他都清楚,老爷子渐渐没精力管公司的事,担心年纪大了护不住陆遇舟,只好趁现在还有撑得住场面,狠下心让陆遇舟接过担子。
陆老爷子军旅出身,一向心硬,但对着亲手带大的孙子,还是舍不得,“遇舟,爷爷知道你这么多年辛苦,但人就是这样的,总是背着各种痛苦往前走……”老爷子这么多年没怎么安慰过人,想不出多软和的话来哄人,只能干巴巴地挤出来一些没人爱听的大道理。
陆遇舟轻声道:“我都知道的。”老爷子的苦心他都明白。
陆老爷子吭哧两声,道:“那,那就好,你好好的,翻过年我们就回来,你陈哥今年也不回去,现在就在公司,今年就跟着你。”
陈寒是老爷子的得力助手,今年不给陈寒放假而是让陈寒跟着陆遇舟,可见老爷子是铁了心的要让陆遇舟掌权了。
陆遇舟俯身进了迈巴赫,闻言道:“好,我今天下午就去公司。”
老爷子心疼又不知道怎么安慰,磕磕巴巴说了两句话,这才挂掉了电话。
陆遇舟丢开手机,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司机:“陆总,咱们是……”
陆遇舟:“先回家。”
他虽然知道公司里肯定留了一摊子的事情等着,现在却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以前连轴转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累过,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发自心底的意兴阑珊,看什么都没兴致。
司机默不作声地调转车头。
陆遇舟打开门,房子里只是少了一个人,但冷清得像空了一半。
陆遇舟垂下眼睛,随手丢开钥匙,径直去了卧室,出来的时候臂弯间搭着池重乔的外套。
他本来也不打算休息,反正屋子空着,没有那个让他想一直留下去的人。
……
池重乔从机场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外面冷风重,他遮得严严实实,路过的人最多看他两眼,也没人认出来。
他看了眼时间,已经七点半了,池重乔呼出一口气,摁灭的手机屏幕不到一秒屏幕又亮起来。
是陆遇舟的电话。
池重乔立刻接起来:“喂,遇舟,我到了。”
陆遇舟站在落地窗前,整个城市的万家灯火就在脚下,“我看时间估计乔哥应该已经下飞机了,饿不饿?回去前先吃点垫垫。”
池重乔拦下一辆出租:“我在飞机上吃过了,你呢?在家还是在公司?”
陆遇舟:“还在公司,我还没吃晚饭。”
池重乔很操心:“你说你这么大人了怎么不知道按时吃饭?你想吃什么,我现在给你订。”
陆遇舟:“是乔哥不在,没人催我,我一忙起来就忘了。”
相隔千里,池重乔看不到人却能听到陆遇舟语气里的失落,他压着声音笑了两声:“小撒娇精。”
陆遇舟回头,办公室的衣架上挂着池重乔的外套,就立在不远处,是他漫长白日里无声静默的陪伴。
池重乔道:“快去吃饭吧,我挂电话了。”
陆遇舟应了一声。
池重乔等了几分钟,陆遇舟还是没挂,手机那边传来轻缓的呼吸声,池重乔狠狠心,还是挂断了电话。
他闭着眼睛在脑子里演练待会进门种种可能的场景,制定了十几种方案,顿时觉得底气十足,但一站到单元楼下,他就怂了。
池重乔抱着硕大的行李箱,仰头对着三楼的灯光看了一会儿,踌躇半天,还是一步一挪地蹭上去了。
上楼的几分钟里他胸口像揣着只仓鼠,爬上爬下一刻都安稳不下来。直到人站在门前,池重乔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漆黑的屏幕上映出一副紧皱的眉头。
池重乔拉下口罩,稍微调整表情,露出个轻松的神色,这才敲响门。
开门的是池亭雨。
这半大少年有一年多没见过亲哥的真人,乍一眼看到都没反应过来,“……哥?”
池重乔笑了笑。
池亭雨赶紧让开地方:“快进来,妈,哥回来了!”
池重乔换了鞋进门,入目的一切都有点陌生。
池亭雨道:“哥,快把箱子放下来吧,我去给你倒水。”
说着不等池重乔应声就一头扎进了餐厅。
池重乔凭借着一点记忆摸到自己的房门,把行李箱推进去。卧室显然已经空了很久,但床铺被褥都是新换上的,整个屋子里也没有灰尘的味道。
显然是经常有人通风。
池重乔叹了口气:原身确实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他出了卧室,原本待在书房的池父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翻了没几页的书。
池重乔:“爸。”
池父哼了一声。
池重乔心里尴尬,只好转向厨房。
池父一斜眼发现池重乔居然就这么掉头走了,立刻重重咳嗽一声:“回来。”
池重乔默默转身。
池父道:“坐。”
池重乔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
池父还拿着书,慢吞吞道:“说说你这一年都干什么了。”他有一眼没一眼地瞥池重乔。
池父身处在事业单位,向来很有教导主任的风范,别说从小跟他不对付的原身,就是一向听话的池亭雨见了池父都发怵。
池重乔正襟危坐,他倒是不怕池父,就怕自己哪里表现不对,让池父觉得异常,“今年刚开始实习的时候宿舍那边出了点问题,就现住在陆爷爷家里……”
池父渐渐放下书,严肃地盯着池重乔,等他说完了,问:“那你回来有没有跟你陆爷爷说一声?跟你陆叔陆阿姨打招呼了吗?”
池重乔点头。
池父脸色好了很多,道:“行,你现在给陆小少爷打个电话。”
池重乔猛一抬头:“啊?”
池父黑着脸:“人家年纪比你小,还总照顾你,你不懂事,我这个当爸的不得替你好好谢谢人家?”总共就演两部电视剧,还都是陆小少爷找来的,这么大人了一点独立性都没有!
不过后半句话池父咽下了没出口,免得把好不容易回家一趟的儿子气走。
池重乔拨通了陆遇舟的电话,默默递给池父。
池父接过手机,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来,对面传来一把温柔低沉的嗓子:“乔哥?”
池父慈爱道:“是遇舟吧?我不是重乔。”
池重乔在边上眨眨眼。
陆遇舟抬头示意齐楚先出去,“您是?”
池父道:“我是重乔的父亲。”
陆遇舟手中的笔啪地摔在桌上,他几乎有些惊慌——乔哥的父亲?他,他还没准备好。
第34章 我想要他
在池父和陆遇舟打电话的期间, 池重乔眼神放空,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池父和陆遇舟打电话。
“……老爷子在吗?替我向老爷子问好, 老爷子回老家了?”
池重乔耳朵渐渐竖起来,完全没有焦距的眼睛突然聚起身材, 紧紧盯住池父。
老爷子回老家, 那遇舟怎么还在公司?遇舟不跟着一起过年?
池重乔飞快皱了下眉。
池父又说了几句话这才挂断了电话, 他回头看了眼池重乔, 一脸莫名其妙:“明天就要过年了,你皱着眉毛干什么?”
池重乔:“……遇舟好像没跟老爷子一起回去过年。”
池父愣了:“那陆小少爷一个人在家里?”
池重乔始终放心不下,“大概……我之前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还在公司,我今早上就没见到老爷子。”
池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慢慢道:“咱们家一直都是老爷子照顾的, 从你上大学开始, 到现在承了陆家多少情了?”
池重乔低头想了想,摇头, “多, 数不清了。”
池父拍板:“你待会给老爷子打个电话, 陆小少爷要是一个人待着, 你今年就别在家里待了, 去陪陆小少爷。”要是一家子都走了就留下陆小少爷看公司, 那陆小少爷估计也走不开身, 还是叫重乔回去。
池重乔缓缓抬头:“真的?”
池父道:“反正你几年都没回家过年, 也不缺今年。”
这时候, 池母擦着手从厨房出来, 她在厨房就听得大差不差了,此刻往池重乔卧室一看,顿时惊喜道:“老池!正好的,重乔连行李箱都开呢,叫他明天就回去吧。”
池重乔:“……”
他面对喜气洋洋的池父池母,情不自禁地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进门就暴露了自己是“假儿子”的实情。
不然就是原著出了错,原身跟爹妈本来就是塑料亲情。
亲爱的池爹池妈,你们的乔宝已经两三年没回来过了!
……
池重乔回去的当天是二十八号,翻篇第三天就是大年三十。
除夕前一天,陆遇舟给公司里留着的几个人放了假,一个人在公司待到九点多,直到整栋楼的灯都熄灭,这才拿起钥匙下楼。
然而回到家也是空荡荡一片,陆遇舟脱下池重乔的外套。
他面对漆黑的房间,长长吐出一口气,将自己撂进池重乔常躺的沙发里,他忘了吃晚饭,整个人累得不想动弹,拎起池重乔的外套盖在身上,本来只是打算躺一会儿,然而合上眼睛没多久就睡着了。
十一点多,陆遇舟恍惚间听到咔嚓的开锁声,似乎有人脚步轻轻地到了身边。他在睡梦里挣扎片刻,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抓住一只手腕,还没翻起身,抬眸恰好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睛里。
池重乔刚开门的时候差点以为陆遇舟压根没回来,但没锁的门和撂在玄关的钥匙都显示家里是人的。
是睡了吗?怎么连门都不锁?
他轻手轻脚走进客厅,借着昏暗的月光一眼瞥见沙发上的人影,身上还盖着一件万分眼熟的外套。
千家万户团圆的年关,陆遇舟居然一个人守着黑洞洞的屋子。
池重乔:“……”
冰冷漆黑的屋子活像在池重乔心头咬了一口,池重乔心疼得要命。
他走到沙发前,陆遇舟睡得熟,他看着陆遇舟的脸一时有点舍不得叫他起来,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伸手给陆遇舟拉高外套。
结果刚伸手就被陆遇舟一把抓住,修长的手指握得池重乔手腕生疼。
“是我。”
池重乔对陆遇舟弯了下唇角。
陆遇舟觉得自己可能是睡蒙了,不然怎么会看到昨天才回家的池重乔?
手中握住的手腕清瘦温暖,证明陆遇舟面前这个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陆遇舟睡蒙了起来看见的幻想。
陆遇舟花了两秒斟酌要不要放纵一回,看见池重乔转身时那点理智全盘崩溃,他起身从身后抱住池重乔,“乔哥去哪?”
池重乔回身抱住他,拍拍他紧绷的脊背:“我不走,我去给你倒点水。”
他哄了两句,见陆遇舟没有松手的意思,索性就任由他这么抱着,伸手环住陆遇舟,一手轻轻拍着陆遇舟的背。
窗外忽然炸开一束盛大辉煌的烟花,明亮斑斓的光乍然塞满了整个客厅。池重乔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突然笑着轻声道:“除夕快乐。”
陆遇舟裹在池重乔温暖拥抱中,满室辉光里听到自己心跳逐渐失控,最终他在血液鼓噪的叫嚣声中,清晰地听见一个声音——
我想要他。
要他属于我。
他是我前世此生最大的妄念。
……
平复了许久,陆遇舟才放开池重乔。
池重乔拎起沙发上的外套给自己挪了个位置,坐在陆遇舟身边。
陆遇舟的目光黏在外套上,他现在有点心虚——盖着乔哥的外套睡着,这件事处处都透着微妙的暧昧,要是乔哥敏感点,立刻就能察觉到不对劲……
陆遇舟抿唇。
池重乔嫌弃外套碍事,“早知道不给你这个了,害你在沙发上睡觉,下次我干脆把被子给你得了。”
陆遇舟:“……”他真是睡糊涂了,乔哥哪有那么敏感。
池重乔摸了个沃柑慢慢剥:“跟我说说,你怎么没和老爷子一起回去过年?”
陆遇舟简单叙述了一遍,池重乔点点头:“姜到底是老的辣,老爷子考虑得周全,就是让我们遇舟受委屈了。”
陆遇舟:“乔哥怎么又回来了?”
池重乔摊开剥好的沃柑:“我走的时候你还在公司,我就打电话问了老爷子是不是已经走了,他说是,我就猜到你一个人过年了。”
他塞了一瓣果肉到陆遇舟嘴里,“你说说你,平常撒娇最厉害,到了真要人陪的时候反而不吭声。”
被池重乔这么一说,陆小少爷那根笔直的脊梁骨就像被糖汁酥透了,恨不能黏在池重乔身上:“乔哥,我想你了。”
池重乔:“我走一天你就想我,过段时间《无形之罪》开拍,我跟着出外景,一走半个月,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