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头发上,到底还是沾了浓烈的药味,自是不好闻的。
夏青璃便用剩余的水将头发擦了擦,倒了点自制花精油后,身上那股污浊的气味总算被淡雅清香冲散。
入夜,管家端了丰盛的晚饭放在桌上。夏青璃用完膳后,便坐在床榻上练功。
直到半夜——
“好小子!有你的!”
“纳命来——”
“把《逍遥游》交出来,我们便饶你不死!”
“哈哈哈——老匹夫,你们可别逗我了!你们想要我这功法,还是等下辈子吧!”
是传音入密之术!
传音入密,便是说话人可以动用内力,将说话的声音凝聚为丝线状,直接投入到特定人的耳中,以免让他人听了去。属于江湖中最常见的招式之一。这招针对普通人尚且有用,但遇到内力比自己深厚的,这话自然是可直接被他人听去。
虽说苏杭城高手云集,但这儿顶天了也不过只有二流高手。真正的一流大家,很难会因为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便赶到这儿来,或坐镇一方,或云游四海。
而江湖之中,不入流的不计其数,三流最是寻常不过,而二流便已经是三流眼中的绝顶高手了。多少三流人士终其一生,也无法突破成为二流高手。
四个二流高手在罗府齐聚,倒真是罕见的情形。
夏青璃将几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思索片刻:“又是《逍遥游》……莫非这功法真的在张逍遥身上……”
外面的几人越抖越烈,交错的暗劲声声不绝,内力的碰撞声尤其猛烈。普通人和三流人士都感知不上,因为这是二流高手的对决。
半个时辰后,眼见着几人的形式渐渐分明,张逍遥击杀了一人,直接用掌劲将一个老者的颅骨打裂!另外两个老者怒发冲冠,张逍遥展露颓势。双方斗得难舍难分,越来越入神,消耗也逐渐大增,气劲都不若刚开始那般流畅。
好机会!
夏青璃从窗户跃了出去,他的轻功平平但也是二流水准,几个翻阅间便闪身来到张逍遥身侧,银针齐齐而出,竟是直接将那两老者的死穴封住。顷刻间,两老者齐齐失去呼吸,栽倒在地。
若是有人便会发现,一老者太阳穴,另一老者晴明穴处都有一个不起眼的小血点,一根细长银针深入期间,将其毙命!
都该死!都该死!全都该死!
夏青璃心中涌出一股戾气,可张逍遥并未被他点住死穴,竟是在如此偷袭下被他躲了过去。但银针还是将他的黑袍戳出一个细小的洞。
“是你——大夫!”张逍遥嘴角挂着邪笑,“怎么?你这个当大夫的,还想杀我不成?那两个老头死有余辜,我总不至于得罪了你吧?”
不不不,是你!我要杀的就是你!
夏青璃面无表情地栖身而上,银针总是在张逍遥最猝不及防的时刻出现,但对方每次都能幸运地躲了过去。
“大夫,你用来救人的武术,怎么能杀的了人呢?我看你也不是为了《逍遥游》而来,为何如此咄咄逼人?”张逍遥抱胸,“即使你内力雄厚,也奈何不了我。当然现在我也不能对你怎么样。不若你我讲和,可好?”
讲和?这人在妄图和我讲和?
现在不能怎么样,这么说以后就可以咯?
夏青璃嘴角总算挂起了一丝柔和的笑意,眼眸却深邃如无星无月的夜幕:“你觉得……我杀不了你?”
呵——当真可笑!他便让此人瞧瞧,
夏青璃指法翻转,原本飘渺的针法立时诡异,竟是连张逍遥都无法分辨其轨迹,只得被动防御。
——张逍遥当然无法分辨,这时夏青璃独创的逆行针法!
“唰”地一声,张逍遥一时不察,没有躲过一根银针!这根银针半根没入到张逍遥肩膀之上,一股森寒的内力顺着银针流入他的体内,竟让他半边身体都立时感受到寒意。
“现在,你觉得我仍然杀不了你?”夏青璃针法与针法叠加,那股凛冽的寒意与杀机让张逍遥都不禁毛骨悚然起来。
这个大夫难不成是中了蛊?或是疯魔了不成!
“唰”
又是半根银针没入张逍遥的腹部,他只觉腹部一阵强烈绞痛传来,胃部翻涌,四肢都传来抽痛。
“寒气与病气入体的滋味如何?还是说,现在还觉得我杀不了你?”
深幽夜色之下,张逍遥看着站在面前的如谪仙般温润的男子,青衫被黑暗映衬为墨绿色,那平素温雅内秀的笑容拉开后,竟是邪气凛然。
夏青璃将这两招分别命名为寒风霡霂、寒沴森森。
寒风霡霂是通过银针让寒气入体破坏体内阴阳平衡;而寒沴森森则是用寒气刺激穴道,产生病气。这两招较为阴毒,夏青璃还是第一次作用在别人身上。
但是现在他只觉得解恨!……真是太解恨了!
夏青璃知晓自己的恨意来得莫名其妙,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忍不住想要看到张逍遥匍匐在地,向他卑微求饶的模样。
算了,为防止他反扑,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解决他。
夏青璃转念一想,便下了决心。抬手间,银针便要刺入张逍遥死穴!
正在银针停在张逍遥太阳穴前,一道劲风从旁袭来!夏青璃一时不察,竟险些被这劲风打飞出去。
他拂袖以内劲化解这道劲风。几秒后,再看原地,空空如也。
——张逍遥竟是被什么人救走了!
夏青璃暗恨,只差那么点!只要在前进一寸便能解决掉他!竟是在这种关头被人救走了。
但只要是人,总会留下点痕迹的。
夏青璃从怀中取出一瓶药粉,洒在地上,顿时一股气息便挥散开来。
此乃特质的追踪粉,能够发散出他人气息。或许对于其他人来说比较鸡肋,但身为药王谷唯一传人,夏青璃自幼便通过气味识别成百上千种药材。
人与人之间的气息都是不同的,张逍遥由于与他多番缠斗,身上便带着他特质的精油香气。而救走张逍遥的人,身上气息却十分驳杂,夹杂着鱼腥、腐臭、檀香的气味,莫非是藏匿于破烂寺庙之中的……乞丐?
也极有可能是丐帮成员。
今晚便算作是你好运,张逍遥。你就像夹着尾巴的狗一样逃窜吧,呵!
不过地上的尸身,真的是有碍瞻观。
夏青璃拿出化尸水倒在三具尸首上,不一会儿它们便化作黄水,流入旁边的土壤中,灌溉植物。
——永远别小瞧一个善医又善毒的高手身上到底能带多少东西。
苏杭州郊外的一处破庙里,张逍遥被一个衣衫褴褛的矮瘦老者拽着跑了一路,现在才停下来。这个老者的轻功高超,可身上未免太脏了些。饶是他墨色外袍,也出现了一个灰黄色的印子。
“老头儿,你这身上未免太脏了些!怎的刚才那三个老的围攻我一个的时候,你不出来。那大夫打我一个人,你就出来了?”张逍遥一边拍着衣服上的脏印子一边说。
老乞丐极为不雅地呸出一口痰在地上:“那三个老的算什么?有刚才那年轻的邪门儿吗?年纪轻轻便为二流高手,将来成就不可限量。要不是你之前帮了我一把,谁稀罕救你这破小子啊!”
原来张逍遥刚来苏杭城时,路上遇到一个渴酒的瘦小老乞丐。他看这老乞丐求来求去的,想着身上有点闲钱,便给他几个铜板买个便宜酒喝喝。
谁不曾想,这老赖收了几个铜板,就嚷着一定会报恩,便跑了。当时张逍遥也没细想,现在才发现,这老乞丐隐藏得极好,功力深厚,甚至比他还强了点。
“今晚过去后,你就回府吧。可千万别到这里来了。”
张逍遥冷哼一声:“你让我走就走?那有什么好玩的呐!”
“你这憋小子,可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之前差点宰了你的那小子医毒双修,好在人家的毒没涂在银针上,不然毒素流入心肺,我可没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灵药送你!顶多帮你抬到地里埋了。”老乞丐舔舔嘴唇,“小子,你看我救了你,还有银钱不?”
张逍遥“哈——?”地一声,这老东西刚才不是还说报恩吗?现在又找他要东西?
“好说歹说我老人家刚才也救了你一命!老人家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喝点儿便宜酒,这还不成吗?”老乞丐眼瞅着就要呜咽起来。张逍遥可不想看老乞丐嘤嘤哭泣的模样,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了过去。
“喏,够你买不少酒了吧?”
老乞丐将银子往嘴里咬了咬,咬不动,便塞到怀里,腆着脸:“多谢这位公子好心,以后要有什么帮忙的,我王大嘴决不食言!”
眼瞅着老乞丐就要冲出去买酒,张逍遥一把将他唤了回来:“疯魔了不成!大半夜的,哪有就给你买?你倒是先说说,医毒双修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看出来的?”
老乞丐随意往地上一坐,说:“好歹我老小儿也活了这么多岁数!我便告诉你吧,他那针法应该是师门独传,拥有焕发生机、滋养五脏、祛除病气、治疗内伤之用……原本应该是这样的,这小子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逆转了阵法,现在这针法便是用来扰乱阴阳、破坏内府、滋生病气、摧毁经脉。强!当真是强!你中了他两针,你说说现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张逍遥这会儿已经把银针都取了出来,只觉体内有一股寒气,腹部仍然疼痛,可比刚才好了不少。
他运转起内力,体内寒气如附骨之疽,极难祛除。倒是腹部在内力生涩地流转几圈后,不再疼痛。
“啧啧啧,这小子够狠啊!这招等于将寒气锁在体内,如若不尽早驱除,将来体内平衡扰乱,必定会成废人!你究竟是对人家做了什么?我观他面相应是和善之人。怎么对你动起手来,竟如此阴毒。”
张逍遥这会儿正因为寒气入体的事儿正烦着呢,闷闷地说:“估摸着看我不爽呗。我也问过他什么理由,结果他没鸟我。我知道个屁!”
老乞丐问:“听说那是你亲戚家,你小子还要回去?”
“回个头,你也说了他医毒双修。我在他旁边呆着,被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张逍遥轻嗤一声,“算了——天大地大。本公子早晚把那面善心黑的大夫打趴下叫爷爷!”
……
次日,夏青璃果然不见张逍遥。问过管家,听说是今早派人告别,说提前回去了。
“哎呀,你找逍遥哥哥啊~他回去了~可惜明明我这么喜欢他的,连下手机会都没有。”罗未央趴在窗口看着夏青璃,勾起殷红的嘴唇,喘气轻声道,“大夫,我觉得身子不舒服,想来找你看看~”
夏青璃淡漠地说:“你眼下青黑,皮肤苍白,是纵欲过度之症。给罗公子一个建议,这些时日需要静养,不宜再去那烟花之地。”
“哼~大夫,看你年岁这么大了,怎的这般古板?总不至于半点不知人事乐趣?当真无趣极了~”罗未央见勾搭不上夏青璃,也不恼:“夏大夫虽是绝世容姿,可并不是本公子喜欢的款儿~本公子喜欢像墨云兄那般筋肉扎实,粗犷豪放的汉子。”
“……我看你似乎情绪不佳、气血不调,可需要我开一药方用以凝神静气?”夏青璃挽袖提笔,竟真的开始写了起来。
抵窗而立的罗未央笑容收敛,手上把玩着一缕青丝:“夏大夫倒是好心~可昨日啊,欢愉过后,墨云兄突然说他家里给他订了亲,过不久就要娶亲了!还说别再让我找他……哼,本公子要不是喜欢他,谁要找他?我与他相交三载,他要什么我都给他!却还抵不过家里指派的一桩婚事?连为我争取一丝都不愿。这原本看起来铁汉柔情的汉子,也终究不过是薄情寡义。”
夏青璃将墨迹吹干,递了过去:“这药服用七日,罗公子便不会像今日这般体虚易寒。”
罗未央将药方收下,微微一笑,媚眼如丝:“多谢夏大夫了~你说,他要欲♂望的时候,我满足他的欲♂望;他要爱情的时候,我早就捧上了爱情……如今他既然舍了我,要家庭,我可不就退让了嘛~?哈哈哈~罢了罢了,这世间还是多薄情儿郎,可我偏要寻他个有情人!我可否向大夫求一药,安抚心上受的伤痕?”
“感情之事,理应循环渐进。”夏青璃眉头一蹙,不知从何回答这个问题,“……罗公子身体亏空,待些许时日,或许可去习武。”
“也是……习武倒是不错~到时候大不了抢上那么两个汉子玩玩~!那便这样吧,还是多谢夏大夫的药方子~”罗未央哼着不成调的曲儿走了,观那背影,竟是带着一丝解脱。
感情之事当真古怪,他还是莫闻、莫问为好。
数日后,在夏青璃的调理下,罗夫人的身体恢复。管家亲自送了好些银钱和礼物,夏青璃全部收下。
这是对方主动送上的谢礼,自是他应得的。
在治好罗夫人后,夏青璃的职责便了却。至于她为何中毒,这就不是他一个大夫该过问的事情了。
说起来,这罗未央与罗夫人并不相像。罗夫人看起来也的确年轻,略长于摽梅之年,可生不出罗未央这么大的儿子。想不到这罗府看上去门楣光鲜,可底下涌动的暗流,也不输于官宦之家。
如今这苏杭城内并不太平,鱼龙混杂。但夏青璃还是在此买下一个小宅院,开了一间诊所。只诊断,或者疗伤,并不卖药。
这一举动并未犯到城内几间药房的禁忌,反正对方不过是收诊金,诊金又能有多少?药房的收入自然全靠贩卖药草。若是夏青璃也横插一脚,分走了药房的利益,他这小诊所就没那么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