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精野怪有什么不好。”棠敷道,“天庭虽得了权力,但也受此束缚,哪有我们这般逍遥自在。”
“这……这嘛,倒也是。”春歌很是好哄,这么想了想,觉得极有道理,又眉开眼笑起来。
天庭在六界之中,确是至高无上,却不是因为多么厉害,只因当初第一任天帝得道时发下宏愿,愿为苍生请命,开轮回、立五行、调制阴阳,才使得如今六界太平,因此六界生灵倒也愿意敬天庭几分,之后天庭又吸纳了许多成仙的凡人,实力大涨,真正意义上成了六界之主。
这多年来相安无事,平日没什么太大争端,都愿意给个面子,可一旦麻烦砸到门口来了,再大的敬意都消弭无踪了,当然撕破脸皮。再者来说,当年是当年,如今是如今,眼下这位天帝虽说不差,但比起当初那位,却相去甚远,凡人的念头容易根深蒂固,妖族与魔族却没那么诚心恭敬。
因而有了霖雍受春歌冷脸这么一回事。
沧玉到底是个外来人,不知道这其中弯弯绕绕,才会困惑不已。
春歌又苦恼道:“九昭说那烛照幼崽才出生了八十春秋,也不知道那重明鸟怎么这般狠心,一个奶娃娃也要吃,倒累得我们如今辛苦。”
“其他倒没什么,只是咱们不知道它的面貌,此事才是最大的难处。”棠敷叹气道,“青丘说不上大,却也不小,会喷火的也比比皆是,总不能见着什么能喷火的异物都当是烛照。是禽是兽,飞虫或是鱼类,总得给个形貌才是。”
两狐正说着话,外头忽然进来一个胁下生翼的鸟头女子,棠敷并不识得,倒是春歌看起来十分熟悉的模样,问道:“倩娘,你来为沧玉拿药吗?”
棠敷这才知道这是沧玉新收的那个侍女,正要起身去屋中取药,却听那女子道:“噢——我才想起来沧玉还伤着,不错,是来——且慢且慢!大夫,你先别管他了,他那样龙精虎猛,不吃药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先来看看我,我都快被烫成烤鸡了!”
于是棠敷又折回身来,倩娘疼得厉害,坐下掀起上衣,将整个白生生的腹部都露了出来,果不其然,右侧有一块圆圆的灼伤,烫得皮肉焦烂,这会儿发出烤肉的焦香来。春歌仔细观瞧片刻,笑道:“你是戏弄了东王公,还是偷了金乌的车,怎被烧成这个模样。”
东王公便是东华帝君,主天地阴阳之气,而金乌则是他所饲养的瑞鸟,纵是天仙也见不着几面,春歌这句自然是玩笑话。
倩娘愤愤不平道:“要真见着帝君,我还能请他点拨点拨我,才不是呢,我这伤是……是……”她结结巴巴了半天,忽然觉着不对,气冲冲道,“哎呀!你们就别管了,先给我治伤才要紧。”
“要是金乌出手,咱们现在哪还能见着她,恐怕晚上就要加餐了,更别提帝君了。”棠敷笑道,“好在不是他们,这伤倒不难治。”
棠敷说话期间,已经将药捣好,从中取出药汁与捣碎的叶子来敷在倩娘的伤口上,好奇道:“不过的确不是凡火,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你们去问沧玉吧。”倩娘闷闷不乐地瞧着自己的肚皮,“对了,你把沧玉的药给我吧,我正好带回去。”
棠敷又问道:“你会不会煎药?”
倩娘老实回答:“吃药我倒会,怎么了?”
棠敷哭笑不得:“我本想叫你将草药拿回去熬煮,也省得总跑我这来,费时费力,不过既你不会,还是来拿方便得多。”
“是啊。”倩娘点点头,深以为然,“你要让我煮药,我怕沧玉好不起来不说,还得说我毒害他,要是将我一掌拍死了,那我不是冤枉死了,我可还没活够呢。”
且不说倩娘跑去取药,沧玉清晨出门来,难得见倩娘不在窝里,倒有一颗金红色的圆物跌在家门口,有了昨日的经验,猜它八成就是那颗蛋,不由得暗暗称奇,心道:“这蛋好古怪,也不知道能孵出什么东西。”
该不会也是什么火凤凰之类的?
不过想来不是什么很厉害的角色,否则书里也不会只字不提。
沧玉倒没有贸然去碰,他将手放到这颗蛋上方试了试温度,并未感觉到灼热,反倒是一缕红雾从他指尖蔓延出去,连在了蛋壳的表面上,惊得他急忙撤回手来。
红雾一扯即断,蛋毫无反应,沧玉提起袖子看了看,不知是否错觉,手臂上的灼伤竟好似淡了些。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倩娘一直到晌午才回窝,还带了药回来。
见沧玉并没有问她前因后果,自然也乐得什么都不说,这蛋捡回来没多久她就被赤水水给抓了,只来得及给青峦飞叶传书让他帮忙照顾,而青峦没说这蛋有没有古怪,不过根据倩娘对他们一族幼崽的观察,没有什么蛋会冒那种古古怪怪的火光,想来十有八/九还是沧玉故意恶整她的。
心中有了自己的臆断,倩娘当然不会上门找无趣。
其实沧玉打倩娘一回来,的确是想问问她蛋的详细情况,哪知倩娘顶着个鸟/头回来,她这回人的身体倒是全都全化形成功了,双臂纤细,身姿曼妙,一双腿也是又长又直,胁下生着一对羽翼,走起路来婀娜多姿,可架不住脖子上长了个斑鸠头啊!
沧玉总算弄明白什么叫化形得不太成功了,他没当众喷笑出来都算对得起倩娘,于是把疑问尽数噎回了肚子里,回屋喝了药后继续修炼去了。
直到月破黄昏,沧玉才开门来将那枚怪蛋捡了回去,这蛋说来倒也奇怪,要说它是个火娃子,也不见它烧穿泥地,沸腾千里;可要说它半点不烫,大太阳当头的时候就连沧玉这千年的狐狸都愣是不敢动它。
难不成这蛋还有个智能操控,自动识别生命体跟非生命体不成?
晚间没有什么活动,自然睡得较早,沧玉沉迷学习,就干脆养成了看书入睡的习惯,今日难得有伴,他瞧了又瞧,怕第二天起来自己被这蛋烫伤了,寻思片刻,又用几件衣物给这蛋围了个小窝,跟自己隔了开来。
他这床边装饰着几颗龙眼大的明珠石照亮,明珠石原是随地可见的寻常石头,只不过青丘妖族有不少吸取日月精华为己修炼的法子,久而久之,他们修行打坐之处的这些凡物也有不少染上些许月辉,光华柔和而不刺眼,用来晚上照明看书最是方便,也有女妖拿来当做发簪,倒讨了不少妖族的欢心,因此又另外取了个新名,赞它美似明珠。
沧玉看了两卷书,见这蛋恢复洁白无瑕的模样,这才敢上手去摸一摸,轻声道:“你无依无靠,我也无依无靠,你只要不是个祸害,我养你一口饭吃也不算多。”
蛋好似动了动,又好似没有动。
沧玉倒没有在意,他将书合上了放在枕边,躺在床上望着那头窗棂,月光落在蛋壳身上,衬出几分晶莹剔透来,沧玉的目光却不在蛋身上,他只是呆呆看着满地月光,这许多日子过了下来,月光走了,便是日光,这日子初时他过惯了,满脑子都是如何打击容丹,如今容丹走了,才生出点愁绪,无端思念故土。
可他连家都忘了,要说留恋,倒也没有什么留恋。
春歌很好,赤水水十分有趣,倩娘爱热闹,棠敷极靠得住,小狐狸们都很可爱……
这个世界纵然没有那个世界有的,却也有那个世界自己没有的东西。
沧玉并不是性情软弱的人,他这思绪片刻后就消得一干二净,安安静静地倒头就睡了。
夜深露重,月色更浓,几颗明珠石忽然黯淡下来,变作几颗寻常石子,而蛋壳渐渐透明起来,一团黑红色的焰火在蛋壳之中剧烈跳动起来,仿佛要将焰火全挥洒出来,不消片刻,忽然变作只极小的火焰灌灌鸟,却比倩娘的真身不知威武霸气多少,双翼自身侧展开,鲜红如血,火焰化为精致无比的羽毛贴合,又隐隐跳动着,若非长得气量过小,说是火凤也不为过。
蛋壳又薄了几分。
正在这时,沧玉忽然翻了个身,蛋中的灌灌瞬间消散,化作一团不断跳动的火焰。
四周安静无声,沧玉似是做了噩梦,眉头微蹙,手臂微微曲起,手指便将那蛋推碰了出去,好在挨在一团衣物上,未能动弹半分。他夜间穿得单薄,能见手臂上灼伤在隐隐发作,蛋中焰火好似又明亮了许多,蛋壳与沧玉指尖相连处形成一团红雾,随着红雾颜色越艳,沧玉也隐隐显出真身来。
待到二更天后,蛋中跳动的火焰又有了新的变化,化作一只火红的狐狸,九条火焰凝成的狐尾不断摇动着,只见它旋身凝视,双眸灵光,鼻尖嘴长,体态纤瘦,通身黑红,长尾挥舞似岩浆散落,将蛋内燃成一片火海,片刻后又重新化为团火焰。
蛋壳已有了裂声。
这一觉睡到了五更天,沧玉便被倩娘叫醒了,这鸟儿待在他那窗棂上喊声震天,便是死人也要被叫活转过来。沧玉还有睡意,迷迷糊糊睁了眼,只觉得怀中像是拱了什么,又听见声响,还当是倩娘跳到他怀里来了,顿时脑中激灵,猛然从床上打了个挺起来。
外头黑漆漆的,床头的明珠石也没了光,沧玉松开手心,便托起一团小小的灵光照明,才发觉刚刚拱在他怀里的是只黑红色的小兽,瞧着像狐,却没有尾巴,口鼻也显得扁平些,只有四肢生点肉,可也干巴巴的,全身仿佛覆了层熔岩作为铠甲。
“这是什么……?”
沧玉懵了懵,似是还在梦里。
“哈,我那窠窟没能孵出他来,与你睡了一宿倒快快爬出来了。”倩娘站在窗棂上嘻嘻笑道,“这娃子想来也是个爱俏的,不知道以后能生成什么模样。”
沧玉他好不容易醒了神,这才发觉外头下了雨,难怪倩娘到窗棂子上叫唤,她那窝不能遮蔽风雨,待在外头怕要淋病,正听雨间,闻到倩娘此言,颇是冷酷无情道:“往后生什么模样我不知晓,如今倒是个怪模样。”
其实这小兽倒也不丑,仔细观瞧,还有几分麒麟的英姿,皆是须发冒火,只是脸庞没麒麟宽阔,倒像是狐狸与麒麟结合着长了,一双眼睛映着灵火,幽幽发冷,瞅着叫人心底发寒。
两妖却不知道,烛照幼兽本会在蛋中待在千年甚至万年之久,这蛋在家中呆了安安稳稳的八十载,近来却先后遭遇了被重明鸟偷窃后不慎丢失、被倩娘从其他灌灌手中抢夺、被狐狸崽子偷走、从高处掉到地上、又被迫接受千年九尾狐的近距离实力压迫等等的多重精神恐吓,自然不能不奋起反抗。
于是为了求生,急忙破壳而出了。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倩娘本是来躲雨,见着小兽心生欢喜,一下子将这烦人的愁雨抛在了脑后,笑嘻嘻地化身走了进来。
自打倩娘住在外头大树上以来,就数今日的变形最好,独独脖子上生着羽毛,整体已完全像个人了。倩娘好手好脚地走进来,扯着布衫一角兜起这小兽来搂在怀中,先摸摸他的脖子,又摸摸他的肚子,十分欢喜:“我瞧其他娃娃都爱叫唤,他倒是好安静。”
沧玉支起窗户看向外头,只见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这雨下得大,云层积得极厚,勉强顺着点灵光看去,天好似一团湿漉漉的抹布在使劲儿拧水。
他奇道:“昨日还好好的,今天怎么下成这个模样。”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管得天公想怎么下雨,天公要想下雨,便是天帝都只能眼睁睁瞧着溪洞潭渊泛滥成灾,江河湖海汇聚一处。”倩娘逗小兽玩乐,纵然对方不给半个好脸,她仍是高高兴兴的,好似多有趣似的,“青丘不归天庭管,用不着他们来行云布雨,也不知道这人间又要出什么事了。”
通常情况下,凡间的雨令是由天庭掌控,且有严格的规则,由龙宫的龙王行云布雨,可这却管不到青丘这些地方来,因而青丘若生异象,十有**是天道的意思。
天道想下场雨,那就只能由着下了,反正就算下破个窟窿眼儿,也是天庭要烦恼的事。
沧玉心想也是,折回去想看会儿书,这才想起自己的明珠石没了光,也不以为然,只当是里头月辉耗尽,就又去柜子里取了两颗替换。
期间这小兽一声也不出,沧玉多瞧了他几眼,这异兽趴伏着休息,若不注意,倒似个黑漆漆的石雕。
本来沧玉都做好这雨水下他个三天三夜的心理准备了,哪知道刚到晌午就放晴了,太阳从乌云后头出来比往日都更灿烂,阳光洒在露水上明晃晃地扎眼。倩娘出去溜达了一圈,等吃过午饭,下午时几乎认识的人——妖物全涌到了沧玉家中,将本就不大的卧室挤得满满当当。
春歌趴在床头看那小兽,稀罕道:“这小娃娃哪里来的,我怎么从没见过?”
“我也不知,这要问倩娘。”沧玉手中握着一卷书,平静道。
倩娘摇了摇头:“我哪知道,当初只闻他香,就殴打了只肥灌灌,从他翅膀下把蛋抢过来了,那货八成是捡来的,他是出了名的丑八怪,肯定不是他的蛋。”
“也不知是怎样狠心的父母,竟将自己的孩子抛弃,也不怕他被路上的妖族随口吃了,倒可怜这条小无辜的性命。”棠敷轻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这小兽的身子,蹙眉道,“我瞧它没什么反应,筋骨也不强健,恐怕天生便不聪颖,也许他那娘亲见他久不出来,当做个死卵不要了。”
狐族的幼兽不少,闻得此言,春歌柳眉倒竖,她虽没半个孩子,但好歹是个族长,天生就护短,不由怒道:“好狠的心肠,纵然是个憨傻愚昧的,难道活他一命这般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