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歌拿尾巴扫了扫沧玉的胸膛,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来。
“你怎么变作这个模样,夜深如此, 怎么又在玄解的房间里。”手感太好,沧玉实在没能忍住,伸手轻轻在春歌背脊上摸了把。那狐狸轻盈跃出他的胸膛,跳在地上化作了人形,春歌没好气道,“打住,我跟你是什么关系, 你居然拿对付小狐狸那套对付我,当我这几千年是白活了吗?”
沧玉大概意识到这行为是有些不得体的,不由心中一紧,好在春歌并没有计较,也不显得怀疑,于是悄悄攥了下拳头,镇定笑道:“你还不曾回答我的问题呢。”
“噢——”
说到此处,春歌就有些哑火了,她眨眨眼,有些窘迫地看着沧玉,轻咳了声道,“我来找他聊聊天,可没什么别的事,他才这么小。”她与沧玉认识多年,从来心直口快,有什么就说什么,因此下意识脱口而出后才反应过来,忙道,“我可没有说你的意思,你不要多心。”
沧玉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不由笑道:“你想什么呢,我怎么会怀疑你们有那样的关系呢?”至于后头越抹越黑的那句,他就自动忽略了,真计算起来,他不过四十来岁,对春歌而言也是个幼崽。
听沧玉如此说道,春歌才长舒了一口气道:“哎呀,你不在意就好,我实在是怕了那些凡人女子了,总要拈酸吃醋,若我跟北修然在一起贴近些,她们便阴阳怪气,迫不及待地想着搅扰了。我要是对人家侍卫笑一笑,那就是不够庄重,我都快被吓怕了。”
沧玉看了看春歌,看她笑颜之下藏了点落寞,便知道她心中并非真的那么通透,看得穿是一回事,介怀吃醋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们怎会一样呢。”沧玉淡淡道,没对此事做太多想法。
春歌又道:“对了,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探望玄解,这儿实在热闹,连我都受不了,才躲到玄解这来跟他聊聊天,还以为你嫌吵嚷,是绝不肯涉足到此的。”
“来看看玄解睡下没有,免得他半夜踢被子着凉。”
沧玉平静道。
此话听来毫无任何问题,春歌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觉得好似没什么不对的,她略有些困惑地看着沧玉,又看了看玄解,这才恍然大悟了起来,心中突生出疑窦来:“听沧玉的意思,怎么好似个长辈说话,他与玄解在一起的事到底是哄骗我的,还是故作模样?”
沧玉这狐狸看着性子冷淡,可要是演戏起来,绝不差,他虽不对春歌使用,但也多少骗过其他仙妖神魔的,否则他终日板着个脸,难不成真靠美貌坐上辞丹凤副手的位置么?
春歌看不懂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只觉得有几分纠结,随即又想道:“纵然他们俩在不在一起,又与我有什么关系,沧玉喜欢谁向来不由得我们,他要是伤心难过,至多我为他出气就是了,到底不是头一遭。”她心念转动,想得通透,不知道省下了多少麻烦。
这还是人与妖的区别,在春歌心里,她对北修然的心情一旦揭破便坦坦荡荡,毫无半分迟疑,要是沧玉此刻开口说是特别为玄解而来,那么便彼此心领神会,都明白是什么意思。偏生沧玉脸皮薄,稍稍绕了个弯,含糊言辞,□□歌信以为真,还当真是单纯来帮忙盖被子的,才一时心中纳闷。
人是人,妖是妖,人好面子,羞于启齿满腔情意,妖却不然,这些东西是天生而成的,有什么好不敢开口的。
既然春歌在此,沧玉也不好开口赶她走,更何况他们俩也是久未见面,上一次见面,还没来得及叙旧几句,春歌就被迫离家给他收拾烂摊子,沧玉心中有些愧疚,就绝口不提送客的事,反跟春歌闲谈了起来。
而房间真正的主人玄解则直勾勾地看着沧玉,直到沧玉变出两条尾巴任他抚摸,这才安静地低下头,从怀里掏出梳子,做个尽职尽责的梳毛官。
聊得兴致正高的春歌恨不得自戳双眼。
…………
山海间的夜晚明亮如同白昼,从山头往下看,能看到汪洋中托起一片陆地,无数篝火点燃,群魔乱舞,众妖狂欢。
为首的座位却不见辞丹凤的踪影。
众妖们都已经习惯了辞丹凤的随性,即便没有妖王,仍旧尽兴狂欢,总能自己给自己找到乐子。辞丹凤跟群妖不同,他不像妖怪们只有特定的时刻与宴会上菜会沉浸在欢乐喜悦之中,他时时刻刻都在寻觅令自己觉得有趣新奇的事情,戏弄八溟是如此,故意设局套入沧玉也是如此。
那些目的夹杂在真真假假的安排之中,谁都看不出辞丹凤的心思。
今日辞丹凤不是独身前往,他与那蒙面女妖待在一起,正在切磋拳脚术法,只不过比起那女妖来,辞丹凤实在算得上游刃有余,不知何处飞来了妖怪们吃剩的果核,正巧那女妖举剑攻来,妖王便笑着使了个倒踢紫金冠,身子拉若满弓,那果核被轻巧踢了出去,正好撞在了剑刃上。
那女妖只觉得手腕一麻,巨力从剑刃上传来,顿时松脱了手,不由得握住手腕倒退了几步。
“你这毛病还是没改过来。”辞丹凤扭过身来,落定下身来,又做个剑指去点女妖身上的要害处,淡淡道,“武器脱了手,你另一只手应当去接,而不是握住你受伤的这只手。”
那蒙面的女妖闷闷道:“是。”她滚地躬身将剑捡了起来,那双明亮的眼眸略显得黯淡,有几分心事重重的意味,费力抵抗着辞丹凤暴雨般的攻势。
辞丹凤见她听话,并不喜悦,也不生气,只平静道:“倘若我方才乘胜追击,只需一踢,你这脑袋便如开了瓢的西瓜般,你纵然要退,也不该只护着受伤的所在,你这浑身上下的要害都得在一时间全部护住。”
女妖又点了点头,这次道了句谢,又将剑架起,稳稳撑住了辞丹凤的一指。
辞丹凤见她心事重重,神思恍惚,便掀过树梢上的外衣披在了肩膀上,意思是这切磋暂告一段落了,那女妖也不是个傻子,见着妖王如此,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单膝跪下告罪道:“属下辜负尊上信任。”
“你没有辜负我的信任。”辞丹凤轻描淡写道,“你不过是辜负了自己罢了,更何况你今日状态不佳,再是勉强,也勉强不来,不妨事。”
女妖低下头沉默不语,她唯一露出的那双眼眸里流露出哀痛之意:“我……我知道此刻应当好好上进,不该乱想这些有的没的,可是沧玉于我有大恩,他是娘之外对我最好最好的人了。”她顿了顿,似乎有些说不下去,半晌才轻轻道,“我只是,只是有些担心他,因此今日才乱了思绪。尊上说得没错,我总是叫人失望……分明已到了这般田地,我还不知珍惜机会。”
“不必这么说。”辞丹凤看她模样紧张兮兮,几乎要生出几分可怜来,脸上浮现出些轻慢的笑意来,漫不经心道,“只不过是一个晚上罢了,又耽误了什么,你不必总是这般苛责自己。”
女妖垂头道:“我不明白,尊上为何今日不提那桩事情。”
“狐族的事,又没什么大不了的。”辞丹凤笑道,他坐在微微弯曲的树枝上,如同靠在一轮圆月之中,从树巢上找出瓶酒来,不紧不慢地自斟自饮了起来。
“那为何这么大费周章的……”
辞丹凤瞥了她一眼:“你呀,学什么不好,竟跟八溟学这些顽固不化的东西,难道做一件事一定要有目的么?你看一本书必然要有所感悟,习一日武必然要有所增进,否则就辜负了你的心血么?这世上无意义之事甚多,蠢材花上八百年也追不上一个良才的八载,又能向谁去喊冤,既是世道如此,何不尽兴,事事非要研究出个子丑寅卯,又有甚意思。”
“我不明白。”女妖道。
“蠢蛋。”辞丹凤没有生气,而是轻笑了起来,他美丽到近乎邪气的容颜上添了点媚态,又好似有一种与这世俗格格不入的寂寞与隔绝,那盏酒洒落在月辉上,他淡淡道,“我此一生只求片刻欢喜,不求长生无尽,既是如此,又何必费尽心机,事事琢磨,非要较个目的缘由不可。”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那女妖低下头,不太明白妖王的意思,只是艳羡他这种逍遥的态度,于茫茫青山绿水之中,她静静坐在了树下,握着那柄长剑,守着妖王,做个寻常尽忠的侍卫。
唯有此刻,她方能解下枷锁,自在地喘息片刻。
那张脸年轻而美丽,带着不符合年纪的沉静,正是消失多时的容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a阿vey伟、2467371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日记君、梵黛姽婳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65、第一百六十五章
因着有春歌搅和的缘故, 加上沧玉略有些好面子,他与玄解在山海间相处的时间大多时候还要再加个春歌, 基本上没渡过什么双人时光。
不过因着春歌过分自在, 沧玉心头的大石多多少少还是放下了些许, 他虽对妖族之间的规矩并不太明白, 但看众妖的态度,隐隐约约也能感觉到狐族的事情大概是没有自己所想象得那么严重,只不过正因为如此,他反倒更不明白辞丹凤为什么多此一举留他们在山海间了,难不成是为了清宵盛会。
那清宵盛会上, 又到底有什么稀罕的事不成?
纵然把沧玉的脑袋想破,他也想不出来清宵盛会的麻烦程度, 还当是普普通通的大型相亲晚会,并没有什么可称道的, 因此纳闷了好长一段时日。除了辞丹凤的古怪态度,清宵盛会的可疑之外,沧玉还有个疑问, 那就是守在辞丹凤身边的那个蒙面女妖。
沧玉与那蒙面女妖素未平生,原本并不清楚那女妖有什么怪异之处,那女妖向来少言寡语,若不是偶见她似乎在与辞丹凤沟通,几乎要以为是个哑巴了,不过除开辞丹凤之外,她并不与任何妖族接近, 就连那位八溟大人,她同样是恭敬有余敬畏不足,平素见了面,只点头招呼,并不行礼下跪。
要不是春歌提起,沧玉还当她是原身的哪个旧识,位高权重,同为辞丹凤的左右手。他一向对原身相关的新鲜人物与事物缺乏好奇心,并不是他不想认识新朋友,而是怕自己被好奇心害死,要是这些人恰好是沧玉所熟悉的,或是并肩作战过的,那被察觉出不对可就麻烦了——毕竟如辞丹凤这等恰好写在原着上的危险角色可不是到处都有的。
疑心是从八溟开始的,最初时沧玉甚至压根没想过要找情报,他近乎逃避般地与山海间相处着,生怕漏出自己的狐狸尾巴。还是好奇宝宝玄解帮忙,这小烛照对这山海间样样不懂,事事不精,大概是赤水水教得好,既是两个长辈在此,他便干脆问了个清楚,准备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纵然胜不了,到底不至于将自己陷入窘境。
“那个八溟是狐族,可是我从没有在青丘见过他。”
今日天气晴朗,三名青丘来的大妖聚在一块儿喝茶,合力排挤山海间的其他妖怪。
山海间的风云变化半由天时,偶由辞丹凤所掌控,之前这妖王突然想赏梅,便责令叫山海间下了一日的雪,沧玉清晨起来看着白雪皑皑,还以为自己又被始青与浮黎抓走了,差点没吓出心脏病来。
不过山海间景色秀丽,浓浓雪意覆盖时,竟恍然生出几分昆仑山巅的仙家之气,不过眼下风和日丽,便是极寻常的好山好水,色艳而不清,比起洞天福地,倒更像旅游景点。
春歌给自己倒了杯清茶,话虽是玄解问的,但其中的意思却要落在另一位的头上,她一时间琢磨不清沧玉的意思,不禁瞥了他一眼,心道:“要是说到山海间的事,免不得要说出沧玉当年些许过往,他心里要是愿意,自己便会告诉玄解,既然玄解如今全然不知,可见沧玉并不想将山海间的事情告知于他,那我要是说了,岂不是违了他的意思。”
毕竟是心思隔肚皮,春歌不知道此刻沧玉心里巴不得她说得越多越好,越详细越放心,只是将犹豫的目光往沧玉脸上打了会转,沉默了片刻。
“居然问起这个,唔,沧玉比我清楚明白得多,你怎么不去问他?更何况我这个嘴上没把门的,要是不小心说到什么叫沧玉不高兴的事,恐怕他要生我的气了。”
玄解便将目光转向了沧玉。
说说说,说个锤子。
沧玉心道:我要是知道什么,估摸着早八百年就被玄解这个好奇宝宝给掏干净了,还轮得到春歌你在这里卖萌吗?
“你告诉他吧。”心里再慌,脸上也不能乱,沧玉面无表情地捧起一杯香茶,神色略见微妙之意,春歌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还当是这大长老心思重,不由得直犯嘀咕,紧接着又听对方说道,“不必顾忌我,更何况许多事情,我早已经记不清了。”
春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你失忆连这些事都记不起来了么?那你的脑子当初真是被重明鸟撞得不轻啊。”
沧玉:“……”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春歌好像是在骂他。
“哎,那等一下。”作为青丘上下唯一一个参加过宫斗的狐狸,春歌敏锐地发现了沧玉言语之中漏洞,“且慢,你现在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当初那点事儿,要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你听见了,突然想起来觉得应该顾忌,然后突然来找我的麻烦,那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