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解并不掩饰,点了点头道:“不错,你怎么知道。”
谢通幽沉默片刻,想是没有意识到玄解居然如此坦诚,半晌才道:“你的眼神太明显了,而我恰好又有同样的心意。”
“你也喜欢沧玉?”玄解皱眉道。
“……”谢通幽难得被噎了个哑口无言,干巴巴道,“自然不是,沧玉兄的确貌美非常,人间难得,纵然铁石草木见着都难免心动,不过我心中有另外一个人了,只是说你我钟情他人的这种感情是相同的。”
玄解得知答案后就收回了目光,他伸手拨弄了下那些东西,轻声道:“这些要学多久?”
“不久不久,十年方能入门。”谢通幽道。
玄解想了想,道:“那我就不学了,你帮我解吧。”
本还想让玄解知难而退的谢通幽未料到对方如此爽快,一时懵在当场,瞠目结舌,半晌不知道怎么办,他好一阵才从咽喉里挣扎出自己的声音来:“我还以为玄解兄会想自己试一试?”
“这不是易事,自然要花时间,我没有功夫学,何必浪费光阴尝试。”玄解理所当然道,他拿起笔抽了纸来写下自己与沧玉的生辰八字。他出生的日子有倩娘记得,而倩娘又恰好从春歌那得知过沧玉的生辰八字,每年都会在生辰那日特地做些虫子大餐,加上她自己跟那位叫青峦的好友,一年有四个好日子能吃大餐。
玄解怀疑她只是想找个合理的理由吃很多很多虫子而已。
谢通幽倒不去拿那张纸,反问道:“你难道不想测测自己,六爻之术也颇为有趣。”
“我没有什么可问的。”玄解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又道,“不,还真有一样想问。”
谢通幽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问什么了,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你想问姻缘,是么?”
玄解点了点头。
问姻缘是个很讲究的说法,只独问玄解的姻缘,是好是坏,都是他自己的造化,跟他人无关,这只能问什么时候好事将近,可这好事是不是跟沧玉,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玄解虽是什么都不懂,但谢通幽要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倒不觉得十分复杂,其他的法子说来麻烦,谢通幽便干脆要他用铜钱起卦,哪知这三枚铜钱初次落地,就碎成了两半。
“这是什么意思?”玄解问道。
哪知谢通幽神色大变,阴晴不定地看了会儿玄解,躬身拾起这几枚铜钱放回桌上,又取过纸张与星盘推演,他脸色最终难看起来,哑声道:“你……你……”
“你看到了什么?”玄解淡淡道。
谢通幽放下星盘后缓缓站起,他直视着玄解,目光冷冽,不复方才温和:“你是无命之人,这星盘上没有你,你不该存于世间。”
玄解没有什么反应,又道:“那沧玉呢?”
“他……罢了,我说那些你也听不懂,沧玉兄他红鸾星沉,情爱成空,今生姻缘已断。”谢通幽轻轻叹了口气,“一生倒是衣食无忧,不过郁结于怀,终日不欢。”
谢通幽似有所感,神态没有方才那么强硬,颓然长叹道:“其实测命之事,从来无奈。他人艳羡能窥探命运,却不知凡事不能更改,天命不可违抗是何等痛苦,我本想叫你知难而退,没想到……”
“我与他无缘么?”玄解低声道。
“不错。”谢通幽苦笑道,“甚至你根本是个无命之人,也许是我测错了,你如今就在我眼前,怎会是个无命之人,恐怕沧玉兄的情况也是如此,你不要多想。”
玄解淡淡道:“没什么,无命可再生,无缘可再续。”
谢通幽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沧玉的确曾娶亲过。”
不知是不是谢通幽的表情太过明显, 玄解竟忽然开口道,他看起来并非是那种会吐露真心的人, 只不过谢通幽被他打了几记直球,一时间晕头转向, 倒真不敢拿寻常凡人的标准来度量这位玲珑心肝的俊才。
常言道:话到嘴边留三分, 不可全抛一片心。
毕竟画皮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沧玉以为只有自己小心提防,却不知谢通幽心中同样悬挂着警惕,结交是好事,只怕结交出差错成了坏事。自从谢通幽带他们进了这宅院,见他们并无任何不适,亦不觉得任何有碍, 便心知肚明这两位要么是能人异士, 要么就是自己应付不来的某些妖魔鬼怪。
谢通幽命浅福薄, 偏生才高生灵根,自幼不知被多少魑魅魍魉纠缠, 扰得家宅不安, 因此年纪稍大些后就独自搬出外头来居住,寻常友人入他这院子,少不得迷惘片刻。
非是谢通幽存心作弄, 委实是没有办法, 只能他人入阵后前往将其带出。
可玄解与沧玉莫说是深陷迷惘, 便是听那幻音亦无任何反应, 只觉得悦耳动听, 谢通幽原见道人与他们二位相处,知是这城中来了异客,却不知是否故交,并未有心上前认识;哪料得戏唱到半晌,道人仓惶离去,他也听见那句无心之语,真好比是冬日里当头浇下一盆冷水,遍体生寒,这才生出兴趣来。
沧玉只道世上哪来许多巧合,却不知偏就是无巧不成书。
谢通幽见玄解生得一颗七窍玲珑之心,言谈从容,性情虽是冷淡脱俗,但并非寻常自视甚高的傲慢之徒,不知为什么命盘说他是无命之人,不由得心下唏嘘,暗道:“我方才测算了三次,次次如此,又测算了一番自己,并无任何差错,听玄解说沧玉确曾有一门亲事,想来绝不可能出错在他一人身上,真是奇哉怪也,纵然逆天之人,隐约都能窥见半点因果,怎么玄解好似凭空偷得这条性命。”
且不说是谢通幽,纵然是棠敷这等生来占卜天命的巫者,尚测算不出灵魂周转,命局更迭,哪里想到一具躯壳内托生了另一个魂魄,逆天改了一命,方出现这无解之局。
寻常凡人岁数不过百,纵然有魂魄转移的事在其中,推演命格总是算得出来,可沧玉投入天狐体内,千岁万载尚如云烟,哪是谢通幽这一个凡人窥探得出其中更变的。
他能通过生辰八字,推演出“沧玉”与玄解本身的命局,足见其造诣已是出神入化了。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曾经喜欢容丹,不过如今他已经不喜欢了。”
谢通幽并不觉玄解是在撒谎,只是人心何其难测,这占卜能窥见天命,能偷得命格定数,可什么都无法更改,有时候他几乎不知道学到了这些,又掌握了这些到底是好还是坏。他本想告诉玄解,即便沧玉不再喜欢某个人了,也未必会喜欢玄解,情爱若是伤透了心,实难再动情动念,又觉得这些话过于残忍。
玄解是无命之人,却得以活命至今,好端端站在自己的面前;而沧玉是无心之人,焉知他是否会与玄解一般,又或是玄解是否能改变这样的困局。
最终谢通幽只是静静道:“你的命盘推演不出什么,也许正意味着无限可能。”
这并非是安慰之语,因此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连自己都意识不到的艳羡,期盼一个未可知的结局。
玄解对得到的结果并没有太过生气,似乎对他而言结果如何并不会影响到未来行事,而来此的目的已经达成,他并无意长留在这书房之中与谢通幽大眼瞪小眼,转身就要离去,便听身后的谢通幽道:“说起来,听口音二位应不是本地人士。”
“不错。”玄解顿了顿,耐心解答道,方才谢通幽对他有问必答,他自然礼尚往来。
不仅仅不是本地人士,甚至还不是人。
玄解气定神闲地想着。
“不知来此是寻亲还是访友,我能否帮上什么忙?”谢通幽试探道。
玄解摇了摇头道:“皆不是,只不过是离家游历,因我年纪尚幼,沧玉才随行身侧,巧合到此罢了。”他说到此处,忽然想起自己寻求的那个问题,谢通幽看来博学多识,不知道他心中明不明白自己要找寻的是什么,可是一时犹豫,又什么都说不出口来了。
他隐约觉得这是极为私密的事情,绝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倘若说出口,就如同将一块软肋吐出肺腑来。
n bs 原来只是外出游历来的高人。
谢通幽当即松了口气,他并不是怕玄解与沧玉是什么妖魔鬼怪,需知人间尚生孽障,何必妖中论短长,这世间生灵无数,皆有好有坏,怎么能全都一概而论。更何况沧玉与玄解皆是赤诚之心,谢通幽只是担忧他们二人是否有什么目的,自己若能探知一二,总归心里有些底,如今听来这二人只是寄情山水,游历天下,不免安定下心来。
“如此倒好。”谢通幽顿了一顿,怕自己神色叫玄解发现端倪,又圆话道,“否则少不得该受累下人前去报信,免叫亲眷担忧。”
谢通幽想来这两人手段不俗,修为更是深不可测,即便没有坏心眼,可人行动时怎会顾忌蝼蚁死活,自己若跟在二人身旁,倘若有什么意外发生,尚能顾全一二。
“那二位千万要长留几日,让谢某好好一尽地主之谊。”
玄解淡淡道:“好啊,反正棠敷给我们的银子本就不多,我还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拿钱。”
自打入世以来,玄解与容丹行走在外,几乎没花什么银子,他们饿了就吃果子,累了就在荒郊睡下,野外果实饱腹,以天为盖地为席,要得什么银钱。之后进了姑胥,容丹家中东西应有尽有,他又困于幻境,还是跟沧玉结伴后才知道人世间如此依赖银钱这东西。
偏巧沧玉对人间的物价同样是一窍不通,只比玄解强些,知道买卖要用钱,可具体物价到什么地步,就不怎么清楚了,给钱全看店家够不够良心,十分随性。
谢通幽暗笑道:我还未曾见过几个高人为银钱发愁。
不过正因如此,方见玄解赤子之心,知晓银货两讫,不似许多妖灵下得山来,俗世浑然不懂,闹出许多乱子跟热闹来,倒叫凡间的和尚与道士奔波劳累。谢通幽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银钱,知玄解囊中羞涩,心中暗下决定:倘若二人真无他意,那等离开时自己送些金银给他们就是了。
二人这才离开书房,月色正朗,谢通幽不紧不慢道:“有月无酒,未免无趣,虽说以月色下菜极是雅致,但餐风饮露终究寡味,待我到去准备一二。不知眼下沧玉兄游览得如何了,若他腹中饥渴,我正好送上酒菜,以免怠慢,只是不知道玄解兄还记得路?”
“记得。”玄解淡淡道,“你忙去吧。”
谢通幽闻言点了点头,笑盈盈地往竹林后转去了。
玄解往回走去,只觉得竹影摇摆,石子路清幽,衬得这夜色更凉,其实对谢通幽得出的结果,他倒并非是全然毫无反应,只是他自幼就与寻常人不同,心中翻来覆去想了许多事情,有时候几乎连自己都不大明白。
果不其然,沧玉还在原处,这处宅子被水环绕,凉气自生,那天狐大长老坐在栏杆处低头看着水中月色,水中竟还养了好几只游鱼,正在吞食月光,游来荡去,漂亮的尾巴摇摇摆摆,荡得月光波澜起伏,变作无数不同的形状。
玄解凑过去看了看,不知有什么趣味,只是静静坐在了沧玉身边,隔着一张棋局,他往昔总酷爱心头熊熊燃起的烈焰,此刻坐下,却又觉得胸中热气全消。
“学得如何?”沧玉不学好,随意破坏生态平衡,偷偷折了主人家的竹枝,此刻捞在手中打水,逗得那些鲤鱼团团乱转,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什么九宫八卦入门极难,若要自己看书,自学不易,沧玉在青丘里看了二十载都没能坚持下去,宁愿贪睡吃果打坐偷懒都不想多学点知识,自然不觉得玄解能在短短几个时辰里学会什么。只不过玄解又向来会给人惊喜,当初学习战斗的技巧时就是如此,不过几日光阴就能掌控到诀窍。
因此沧玉还蛮好奇结果的,若真难住玄解,那自是值得高兴;要是叫谢通幽心态爆炸,那他也多个天涯沦落人,同悲同悲。
“谢通幽说很难,我没有学。”玄解不紧不慢道,“我问了我想知道的。”
这倒把沧玉的好奇心给勾起来了,他笑道:“问了什么?你能有什么可问的,该不是问人家酒是什么,醉又是什么吧?”
不怪沧玉这么想,玄解于他心中仍是个对俗世懵懂无知的少年,平日看来又不沾爱欲情恨,纵然明白对方作为野兽过了四百年,可那般浑浑噩噩活着,即便活了千年万年,又能有什么长进变化。
“我问了命。”玄解不知道有没有听出这是句玩笑话,他只是摇了摇头,极为认真地回答了沧玉,“你与我的。”
沧玉对占卜这个事多少有点过敏,毕竟 在船上听棠敷说过去的故事后又遇到了正主,见识过对方真正没情商的模样,想了想,觉得像是酆凭虚那样的存在应该是少数,谢通幽如此善解人意,想来定会说些好话,就没怎么迟疑地发问道:“如何?”
这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玄解就如实告诉了沧玉。
沧玉怔在原地,一时间既不知是该问玄解如何知晓自己的生辰八字,还是该唾骂学占卜的是不是都是同一个尿性,连谢通幽这样幽默有趣的人居然解命风格都跟酆凭虚一模一样,难道说那道人其实是酆凭虚来着?
认识的道士太多,难免有点串场。
最终思来想去,沧玉才故作轻描淡写地道:“谢通幽才不过二十来岁,连棠敷都未敢断言,想来是不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