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说到底沧玉不过答应了舒瑛会帮忙查查渔阳最近的异状,又不是帮忙修复他跟白朗秋的关系,就算办不到,那也没什么。
只是……
只是玄解很欣赏白朗秋,若是白朗秋跟舒瑛和好,不知道他会不会高兴。
看剧情,两人其实割袍断义后仍然挂念对方,尤其是舒瑛,看他对白朗秋的模样,想来是很后悔当初所说的话。
古代与现代不同,现代的人会在支持下或者出于主观意识脱离原生家庭,而且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读书虽有必要,但不是必须。古代却不然,如白朗秋这样的人,说他不思进取未免过于严苛,他自幼受得是忠孝礼教,忠君爱国孝顺父母,再来他要掌控自己的命运,无疑要逃离整个家族。
人是群居动物,并不是白朗秋想就可以抛下一切说走就走的,而且要是离乡背井,容易被排外——水清清跟白棉就是个极好的例子。看剧情里他对妻子,虽无情但有义,要是脱离时代去评论白朗秋这种做法不思进取,未免有失公允。
因此沧玉虽心中对白朗秋略有嫉妒之情,但不妨碍尊重。
今日与玄解谈过后,沧玉隐约明白为什么他会对白朗秋欣赏有加,这个时代本身就是以功名利禄为准,荣华富贵才是真,白朗秋钻研那些东西,对他的父母而言不外乎玩物丧志,他虽不反抗,但未因环境而泯灭自我,算是个实打实的异类。
难怪玄解感兴趣。
罢了,不想了。
沧玉掀开被褥准备休息,他打算明日去打听打听那反派的下落,白朗秋跟舒瑛是块死路,纵然天狐有再大的本事,也难以推动这时代的铁规,他总不能掳了白朗秋去做个山顶洞人,那这凡人也未必快活。
倒是打怪是一条活路,还是选择打怪吧。
这一觉睡得腰酥骨软,沧玉从床上伸了个懒腰,险些从天狐变成水蛇,狐身本就软,人形时看不出来,这一动作就拉长了皮肉,像是硬生生长了半截,他差点自己被自己吓个半死,赶忙又恢复了正常的身形,感觉腰身微微一动,那拉开的半段就恢复寻常了。
他在屋里头折腾了半晌,直到玄解来敲门。
玄解起得很早,他平日起早都会练练身体,近来没有地方施展,就将琴取出摆好,弹了首曲子。他学东西很快,谢通幽都不得不赞赏,那凡人心思敏锐,最初还未曾在意,待到玄解慢慢熟悉之后,问过这么一句话:“你弹这琴,是想做什么呢?”
能做什么?
“你的琴里,没有情。”
谢通幽轻轻叹气,他看起来总是好似什么都知道,便让玄解想着沧玉弹一曲,他说:“这曲子要是没有情,那就只是手段绝妙,而动不了人心。”
玄解未能做到,其实他至今仍不明白,曲是曲,沧玉是沧玉,又怎能相同。
曲子弹完之后,楼下正在叫喊卖糖葫芦,那些糖葫芦不上签子,金色的蜜糖裹着一粒粒红山楂,外甜里酸。山上到处都是寻常的野山楂,穷人家不肯卖,富人家嫌寒酸,小贩就打上了糖水的主意,只是这么一来,价钱难免上涨,小孩子与姑娘家都嘴馋,大多只敢买两三颗尝尝鲜。
玄解探头看了看,就下楼去买了一大袋回来,他还记得那甜到脑袋都发腻的“麒麟”画,不知道糖人是不是同样那么腻。
小贩看他衣物华贵,急忙塞给玄解一枚尝尝,生怕放跑了这条大鱼。
糖葫芦的口味不一样,尝起来很甜,金色的外衣在缓慢升起的日光下晶莹剔透,几乎发出光来,他咬碎一颗,尝到了核,一点酸涩与苦味在舌尖蔓延开来。
玄解看着那挎在小贩手臂上的篮子,对方正讨好地招呼着:“小老爷不妨买些去给家中夫人尝尝,我这山楂,可不是吹嘘,又大又甜,带着点酸,最适合姑娘家吃,要是小老爷还没娶妻,买些给中意的心上人也行,保管吃了眉开眼笑,心里跟这蜜糖一样甜。再说月老节快到了,您看,这买一袋送过去,还能问问人家姑娘的心思,看愿不愿意一道儿过节,这嘴一甜,心里不也甜了嘛,这心一甜,脸上能不甜么……”
这些话说得很好,若是沧玉在场,定要感慨早点摊的老板很该多学学如何打广告,而玄解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些山楂,点了点头。
他想让沧玉尝尝。
小贩热泪盈眶,生意在大清早就开了个好头。
☆、第106章第一百零六章
半袋子山楂就吃得人倒牙, 这酸味与甜味货真价实。
沧玉洗了洗手上的粘腻,又笑着看向了玄解, 他体温比起寻常人稍低些,糖衣都化了些在指腹上,更别提玄解如烈火一团, 那些糖浆早就流淌了满手。这点黏腻感连伤痛都算不上, 玄解当然不怎么在意,他吮了下指尖, 只觉得甜到发苦,大概是山楂的酸味太过,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过来吧。”沧玉唤异兽过来, 仔仔细细帮他洗了洗手,冷水再度沸腾起来, 糖水丝丝消融在水中。
“那个卖我东西的小贩说,最近有月老节。”玄解低头看着沧玉的举动,他并非不能独立完成这件事, 然而此刻无端生出懈怠懒惰的想法来, 任由天狐帮忙,随后抓过架子上的干布, 慢慢擦干净了手。
手同样是玄解的武器之一, 他分出心神在意了下那些水珠滚过肌肤的感觉。
“坐下,反正有空, 顺便帮你整理下头发。”沧玉摸过木梳, 按着玄解的肩膀让他坐在了凳子上, 伸手抚摸过柔顺的长发。玄解的发质不算粗糙,毕竟是妖,大概是因为天生属火的缘故,深黑色的头发里隐约泛出些许烈火与余烬混合的暗红色,如流水般滑落过沧玉的指间与手掌。
玄解的头发质量偏硬,看上去很难以打理,就如同他本人桀骜的外表一般,然而握在手中时,又温顺得如同一把盈盈的流水。
沧玉不会梳什么很复杂的发型,当初跟谢通幽在一起游乐时,对方倒是教过扎方巾的办法,不过并不适合玄解。他天生看起来就不像个斯文人,气质骁勇又冷酷,一张薄情脸,唇似两片刀,目光凌厉,较粗莽武夫更显得体态修长匀称,较斯文书生却有说不出的气势惊人。
沧玉咬着头绳给玄解扎了个马尾,头发一顺到底,略有些出神。
怎么天底下就没有扎发髻的法术呢。
“你还没有告诉我,月老节是什么东西?”玄解一向是个全神贯注的妖,他想知道的问题,打破砂锅都要问到底,何况只是梳个头发的事,根本转移不了他的注意力。
对这人间的事,沧玉不比玄解多了解几分,不过他好歹有些前世的记忆在,糊弄记下倒是不成问题,听说是月老节,心下多少有个数,要说具体会做些什么那倒不清楚,不过节日大概还是知晓的:“是寻常女子家祈求姻缘的日子,月老是天宫掌管姻缘的神仙,凡人相信祈求他的保佑会得到好姻缘。”
“祈求姻缘?”玄解略有些不解,“可是还没到春天啊。”
沧玉一怔,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眉毛微微舒展开来,温声道:“人与妖族是不同的,他们一年四季都是如此,并不特别在哪个时节会有冲动。这只不过是个节日,人有许许多多的节日,意义各有不同——更何况,感情这种事何曾分过时日,再者,月老节与妖族的春日并不相同。”
“将某个日子定义特别吗?”玄解若有所思,“妖族也可以这样吗?”
这还真问倒沧玉了,他沉默了片刻,决定转移话题:“倘若你想,就可以,只不过有些节日是许许多多的人默认的,就如同春日是妖族特定的时节一般。有些节日,如你我现在说出口,就只能咱们俩承认,要是咱们俩都不承认,它就会消失了。”
玄解平心静气道:“节日并非是永恒的?”
“那要看人了,你瞧,三皇五帝至今无人遗忘,可茫茫俗世,那些为了生活奔波忙碌的凡人,又何曾被人所记得呢?节日同样如此,于凡人有意义的就会永世长存,而只局限你我的节日,待咱们俩不复存在了,它同样就随我们一起离开了。”
玄解点了点头道,薄唇带着点隐约的笑意:“那很好。”他低声道,“只有你跟我的,与咱们一道生,同咱们一道死。”
沧玉的手微微一顿,他下意识也笑了起来,又故作浑然不在意道:“怎么,你想好要定在什么时候吗?”
这个东西说来高深,其实现代很常见,一般叫交往纪念日,结婚纪念日,金婚纪念日等等——如果是分手后还能做朋友的,说不好还有分手纪念日。
一般会选在交往当天,不过玄解倘若要选别的时间,沧玉倒没有什么意见。
“凡人一般怎么定这个东西?”玄解反问道。
“看星辰推演时日?他们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办法,我们不必那么麻烦,你想选哪一日都可以,或是干脆就昨日。”
玄解不听,他是个有自己主见的大妖怪:“如果定在今日,那要叫吃山楂节吗?”
你怎么不叫吃糖葫芦节呢?
沧玉克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放松了双手的力道,避免刚确定关系的第二天就亲手掐死自己的男友,吃不吃官司另讲,真打起来整个渔阳根本经受不住——他是看过玄解打架的,这小子简直是个妖来疯,打得越狠越投入,他可不希望花痴反派还没出场,他们俩就顶替对方变成渔阳最大的祸害。
“人家祈求姻缘,自有自己的一套过法,你定这个节日,难不成是想每年今日都吃一碗糖山楂吗?”沧玉笑道,“这个时节荔枝正好,不妨再加一篮荔枝如何?”
玄解点点头道:“好啊,那每年的今日,我们都吃一篮山楂,再吃一篮荔枝。”
“傻瓜——”沧玉笑骂了一句,话刚到嘴边又立刻咽了下去,他突然停顿了下来,气氛在这一瞬间沉默了下去,只有发丝流淌过手心发出窸窣的风声,喃喃道,“倘若是这样,我们就要每年都在一起,否则就吃不上山楂与荔枝了。”
玄解说:“那我们就一直在一起。”
清晨的风从窗户里吹来,太阳已经升得极高,悬挂于高空之中,那阳光慢慢移动到窗口,染得沧玉衣尾金辉如方才的糖衣。
“怎么了?”一直没得到回应的玄解略有些疑惑,“沧玉,你不想说话吗?”
过了片刻,沧玉才缓缓笑道:“没有,只是觉得今天的风特别怡人。”
“是么?”玄解闭着眼睛感知了一会儿,其实与平日并无不同,然而约莫是因为沧玉就站在他身后,天狐的呼吸随着风一同席卷而来,他点了点头,“是啊。”
……
“夫人,今日梳个什么花样。”
丫鬟春柳正在为谢秀娟梳髻,另一个丫鬟秋雁则拿了新衣来让她挑选,白家是大户人家,吃穿用处皆是上等,并不委屈。然而一个人心里委屈,是这些外物怎么都弥补不了的,小丫鬟见着金钗银簪就挪不开目光,谢秀娟却心若死灰,见着任何精致的簪花步摇都难以提起兴致来。
女为悦己者容,谢秀娟是大家闺秀,又是书香门第,双方谈亲时曾在屏后远远见过白朗秋一面,那时她还青春年少,尚不知道情为何物,只觉得这人生得俊秀,倒有几分意思。后来有人来做媒,她心甘情愿上了花轿,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从未想过,原来婚姻一事,从来不是那八字就可轻易解决的。
成婚多年,白朗秋于她相敬如宾,少有争执,偶尔几次大发雷霆,也是谢秀娟提及读书上进与舒瑛这两件旧事。
最初谢秀娟还以为丈夫是敬爱自己,时日一长,才知道夫妻之前别有处法,这所谓的相敬如宾,不过是白朗秋无心对她。
“无所谓什么花样,今日又没什么特别。”
谢秀娟懒懒起身,她与白朗秋膝下只有一子,这多年来,白朗秋从不曾有什么外心,藏什么私情,除了教导娇儿,便是整日待在房中钻研他的木头与刀斧,偶尔瞧瞧生意。若该是白夫人出场的时候,他绝不慢待,更不会故意羞辱谢秀娟,叫她在外人面前受冷待。
然而……然而谢秀娟要做的不止是白夫人,还是白朗秋的妻。
倘若白朗秋有二心,那谢秀娟起码知道自己输在哪里,然而她如今茫茫然一片,不明白丈夫到底是因着什么,不愿与她配此姻缘。
“可是夫人,过几日就是月老节了。”春柳小声提醒道,“不如去问问大爷,带上小少爷一同出门。”
白老爷子虽放权给了白朗秋,但人还健朗,因此白府里将白朗秋唤作大爷,而不是老爷。
“他……他会愿意吗?”谢秀娟这话里赌了些气,又有些犹豫,她是大家闺秀出身,言行向来矜持,丈夫平日里头冷淡,她自然也显得冷冰冰,如今要做这般示好的举动,不由得生出几分畏怯来,“我们已是夫妻,要是草率邀他过节,夫君他会不会觉得我不够庄重,过于轻浮?”
“哎呀,夫人,月老节本就是女子求姻缘的日子,你与大爷和和美美,去求一只平安签,要月老保往后幸福安康,俗话说福气多了不压身,难道不好吗?再来小少爷待在家中念书好几日了,想来大爷也会答应,一同过节,一家三口多热闹?”
谢秀娟迟疑地点了点头道:“这……也说得有道理,那好吧。”
一旦提起了兴致,梳妆打扮就成了乐趣,谢秀娟往鬓上簪上一枝金步摇,目光在花朵上犹豫了片刻。若是寻常少女,还可簪花,她如今已是妇人,又是白家大夫人,平日得端着体面,就只得将鲜花锁进匣柜,赠给丫鬟们佩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