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吗?”沧玉艰难地吐出嘶哑的声音,“快放开。”
沧玉永远都不会伤害他,哪怕此刻,天狐仍旧没有出手。
玄解的目光暗沉了下来。
“把他还给我。”
异兽一字一顿地说道,听见骨头在他的掌心里发出错位的声音,天狐的声音已经接近呜咽了。
把我的心,我的沧玉,我所拥有的东西尽数归还于我。
☆、第113章第一百一十三章
他是真的想杀了我!
沧玉感觉到了异兽身上传来的杀气,毫无任何掩饰, 对方不断加重的力道都在表明这一点, 比起恐惧, 无穷无尽的痛苦与绝望早在那瞬间淹没了他。天狐眼眶附近的绒毛被泪水打湿了,他的颈骨大概已经断裂开来了,法力不断上涌, 修复着传来痛楚的伤势,窒息感令他眼前发黑。
就如玄解所说的, 他的确明白如何让猎物痛苦。
“不反抗我吗?”
玄解的声音很平静, 此刻落在沧玉耳中却如同炼狱的钟声,后腰忽然传来剧痛, 他近乎凄厉地喊出声来, 冷汗潺潺。
一条雪白的尾巴倒在了血泊之中, 沧玉痛得两眼发花, 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只能努力呼吸来平复自我, 那痛楚仿佛热铁烙印在伤口上, 好似剜去的皮肉被浇上热水——玄解没有用任何工具, 他硬生生将尾巴从沧玉的原身上扯了下来。
沧玉奄奄一息地倒在鲜血当中, 第二条尾巴被撕裂开来时,他的脸色发白, 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俯身于地, 半晌竟痴痴笑了起来, 最后变成了大笑,气息未匀,尖锐的指甲抠挖着木质的地板:“我真是没有想到,青山村之后的那段话,竟然会反过来。”
【“玄解,我会害你变成那样吗?”】
【“你永远都不会伤害我。”】
往事历历在目,好似才过去没有多久,玄解难得失了神,他打量着浸泡在血水之中的天狐,对方琥珀色的眼瞳注视着自己,流露出心碎与怨恨,还有微弱的爱意。虚张声势并无这样的必要,任何伪装都不可能抵达到如此真实的地步,然而玄解的心依旧没有快活起来。
他燃烧着暗火的黑眸慢慢沉了下去,火焰燃成了灰烬,轻飘飘落进空洞的心,弥漫起硝烟的气味。
“你还有七尾,要是死命与我一战,可以胜我。”玄解不紧不慢地抚过天狐瘦弱的背脊,那起伏的骨椎正在皮肉下缓缓起伏着,颤抖的频率足以让异兽明白对方此刻遭受着多大的痛楚,“你本来就比我强。”
沧玉冷笑起来,他此刻化形不稳,一会儿是兽/身一会儿是人形,奄奄一息地盯着玄解,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里满是异兽的倒影:“然后呢?让整个渔阳去死吗?”
“……”
玄解没有说话,他的手停了下来,覆在了沧玉的后腰上,掌心的温度炙热得吓人,几乎让沧玉以为自己后腰的那块肌肤都快烧焦了。
他是沧玉,却不是我喜欢的那个沧玉。
沧玉勉强支起身体来,他此刻又变成那个无所不能的高傲大妖了,恍惚之间让玄解误以为他们还在十多年前的青丘之中,对方正坐在火灵地脉外的岩石上教导自己。天狐冷笑了一声,断尾处流淌出不少鲜血,热血涌出身体,他本就身子冷,此刻愈发冰凉起来,却半点不曾在意,而是抽着气含恨道:“你要我把什么给你,我会给你,说啊——!”
“这里。”玄解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他漠然地看着沧玉,平静道,“它没有反应了。”
沧玉的嘴唇阖动了片刻,他觉得荒谬了起来,觉得自己应当嘶声力竭纵声大笑,却最终落下泪来:“你……你只不过是想告诉我,你对我无心了。难道你以为我是纠缠不休之徒吗?”他有足够的理由如此愤怒,无端遭最亲近的爱人背叛,被莫名扼喉斩下两尾,任是再见多识广的大妖,只怕都承受不住此时被背叛的绝望。
“你若真是沧玉,它怎会毫无反应。”玄解淡淡道。
沧玉悲凉地大笑起来,他试图控制体内的妖力,然而一种无名的约束紧紧束缚住了这具身体,迫使他熄了反击的念头。
作为心魔的那一部分简直要发狂了,这个疯子狐妖生怕自己伤到凡人,下得禁令竟然如此之深,将他手脚彻底锁住,强大的力量全然无处施展。
他根本没办法反击玄解。
“你真是可怖。”沧玉低语道,“别人一旦不如你的心意了,你便肆意摧毁,我便是如此教导你的吗?还是说,你本就是这样的东西,这许多年来是我看走了眼。”
他抬起眼,是刻骨的仇恨与厌恶。
那是沧玉的眼睛,是沧玉的感情,是沧玉……
玄解觉得心中某个柔软的部分好似缠入了荆棘的种子,不过点滴雨露,就迅速生根发芽,纠缠得一团血肉模糊,痛到他全身都快要碎裂开来,身体摇摇晃晃,几乎要摔在地上,只能踉跄两步,紧紧攥住了桌子勉强支撑住自己。
他在乎这个大妖,尽管毫无证据,尽管根本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仅凭着心意,玄解便敢下此决断,正因为如此,那本就是沧玉投出的憎恨仍旧令异兽感觉到了痛楚。
这到底是什么……
玄解这一生都不曾受过如此剧烈的痛苦,分明深入骨髓,皮肉却丝毫不见血,他甚至以为自己在一瞬间死去了。
“别这样看我。”玄解冷冷道,“不然我就将它挖出来。”
“你……”断尾之痛仍在,沧玉下意识收敛了唇舌,没有讽刺出口,他微微垂下头,语调冰冷,“你到底想做什么?”
心魔纵横六界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吃到这么大的苦头,不光沧玉是个疯子,连他的情人都同样是个疯子。他的确取代了沧玉,身体与情感都一同由他融合,因此遭受玄解背叛的锥心之痛与绝望瞬间压垮了心魔。
他从未体验过如此剧烈的情感,如同自己被切割开一半,有一半彻底死去,而另一半还苟延残喘着,除了震惊、悲哀甚至绝望之余,他竟蠢到还有一丝一毫的期待,期待玄解能够给予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动情真是天下最可笑的事。
心魔再也忍受不了,不管是顽抗到底的沧玉也好,还是莫名其妙变了心的玄解也罢,这两个疯子快要将它折磨崩溃了。
玄解的目光发冷:“我要你去死。”
异兽几乎没多犹豫,许是刚刚那两句话触怒了他,或是他早就准备用这样的方式杀死沧玉,心魔倒不在乎这点,他已经决定要脱离这具皮囊了,有一部分挣扎着脱离开了沧玉的身体,只要那个大妖掌握机会,想来很快就能逃出来。
不过无所谓。
脱离出一半后终于得以喘息的心魔仍然遭受影响,可是他再没有像之前那样痴迷了,他开始期待玄解杀死沧玉后绝望的神情了。
亦或者是,大妖脱困后的错愕。
玄解很快就走了过来,他没有任何武器,利爪穿过了沧玉的胸膛,心魔伏在他的肩头,轻飘飘吹过声音:“你猜对了,我不是你的沧玉。”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闪了闪,血液粘稠而湿润,从热到冷,慢慢滑下衣裳。心魔稍稍撤开些身,异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于是他用带血的手轻轻抚摸了下这张年轻的脸,“可你喜欢的沧玉,本来也不是沧玉,他跟我是一样的,你恨我,那恨他吗?”
“恨那个取代了抚养你二十多年的大妖,却是你心爱的沧玉吗?”
这当然是假话,心魔擅长玩弄所有人的心意,他知道沧玉根本百口莫辩,反正大妖很快就要死了,而自己权当找点乐子,鲜血开始从口中蔓出:“你看,我与他根本就没有任何不同,可你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他想,我愿意为他杀掉这世上任何一个活物。”玄解冰冷而平静地说道,“甚至是倩娘,你怎么会以为我在乎这种事。”
利爪猛然离开身躯,沧玉彻底往后倒去,心魔感觉到寒意彻骨,鲜血在不断涌出,他倒在地上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吗?可是你杀了我,他也不可能再回来了,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是吗?”玄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轻声道,“为什么?”
心魔吃吃笑了起来,他感觉到神智已然昏沉,眼前的光渐渐暗了下去,脱离的那一部分正带着他轻飘飘往空中飞去。
情人翻脸,死生不复见,可真是他最喜欢的戏码了。
心魔再度睁开了眼,他以为自己重获自由了,然而却看见了阴郁的天空还有站在树根下的沧玉,一时有些没回过神来:“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是一直在这里吗?”沧玉淡淡笑了笑,他躬身看了看那些枯枝,呼吸声平缓而悠长,“之前我就说过,你不知道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心魔想起方才的遭遇,就不由得一阵阵恶心,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东西,伪善的凡人,你真是疯了,不光困住自己,还将我一同困住,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你凭空得到了这么强大的能力跟身体,居然封锁起来,生怕伤及任何东西,你将其畏如蛇蝎,根本不敢动用这力量,真是白糟蹋!”
想到这样一个令人作呕的存在很快就要死了,心魔就觉得说不出的舒坦。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吗?”心魔得意洋洋又有点幸灾乐祸地说道,“不想知道玄解的情况吗?”
而沧玉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然后微微笑了起来:“我当然知道。”
“因为这一次是我请你来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知道是不是心魔的错觉, 他觉得天好像变亮了一点。
“我并不惧怕力量。”
沧玉看了看自己的手, 随意地伸手拨开流云,将天光分散于大地, 这下天地之间瞬间明亮了起来,再不是错觉了。
那无数枯枝在沧玉行走过的地方瞬间发出嫩芽,衣尾掀开风起云涌, 无尽的天光这个霸占天狐身躯的凡人加冕, 这个荒凉的世界再度焕发了生机, 甚至能听见远方潮汐的声响,铁做的囚笼轰隆隆地站起身来,如同身披铠甲的巨人, 破碎的玻璃窗再度恢复原状。
它屹立着,直入云霄, 看起来坚不可摧, 又冰冷无比。
沧玉的神情有着说不出的高傲与冷淡, 他伸出手来,风与雪在白皙的指尖上跳动着,天狐澎湃而强大的力量冲破了枷锁, 萦绕于身,那妖力浩瀚如海,远胜过心魔所吞噬的一切生灵。
心魔不明白。
怎么可能,他是如何恢复力量的?
然而心魔的贪婪与憎恨再度涌上心头,他本可以得到这样完美的身躯,如此强大的力量, 如此完美的面容,甚至是玄解——那异兽的力量的确强大,可还不及沧玉,这数千年的修为没有白费,它轻嗅着力量的气味,委实觉得不甘。
太可惜了。
要不是这个凡人……这个可憎的凡人囚禁了它,囚禁了这份力量,这一切本不该变成这样。
“我从来惧怕的都是失控的自己。”
沧玉往前走了两步,他的手轻轻翻转向下,平放于空中,好似底下有个开关一般慢慢沉了下去,刹那间天翻地覆,万物崩碎,钢铁所制成的大楼与整个青丘瞬间被摧毁成了粉末,这个过程快得叫心魔几乎无法反应,又慢得好似拉长了千万年一般。
毁灭只在一瞬间,它看见那些飞散的粉尘在空中缓慢奔流,天地塌陷重归于混沌,无数泉水从地下涌出再度蒸发消失;云丛被撕碎,烈日消散成流火坠落,连风都在转瞬之间静止,不过是几息之间,整个世界都覆灭了,心境摇摇欲坠。
无路可逃。
软弱的凡人仍然站在尘埃之中,唯有他脚下的岩石还没彻底瓦解,坚定而稳固地托着这具身躯。
“倘若我滥用力量,随心所欲,妄自尊大,那与疯子有什么区别,你看——。”
心魔被无形的锁链隔空举起,他惊恐地看向沧玉,那凡人——天狐只是平静的微笑着。
“你的力量一点都不难掌控,只要坚信自己能做到,它就会发生,你看,我摧毁它一点都不觉得愧疚,我直至今日都在费尽心思让自己别变成被力量驱使的走狗。”
沧玉轻声道。
“你却巴不得做它的走狗,臣服于这力量。”
心魔刚要怒骂出声,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它在空中挣扎着,然而无形的锁链随着它的变化而变化,有时候是毫无破绽的圆体,有时候是扁长的锁链。
“你对我而言,实在是太弱小了。”
沧玉淡淡道:“我的确没有你这样的本事,能肆意读取占有他人的记忆与情感,更没有你这样的能力,占据任何人的身躯。”他缓缓抬起眼来,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着光,“然而这是我的心,你实在不该这么自以为是的。”
无形的束缚勒紧了心魔的咽喉,远比玄解攻击时更为痛苦,它努力想挣扎着嘶声尖叫出来,然而没有一点声音,它满心只剩下了惊恐。
“那现在,就如你所愿。”
沧玉慢慢收紧了手,握成一个拳头,心魔甚至来不及做任何举动,就瞬间湮灭在了空中。
连消散的过程都没有,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这曾令沧玉束手无策的东西就这么彻底被摧毁了。
很快沧玉就坐了下来,在那块小小的岩石上,他太累了,心魔的世界跟掌控天狐的力量并不相同,他花了许久才慢慢琢磨出来如何夺回自己力量的规律,将对方快要离开时彻底困在自己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