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岚表情有几分奇妙:“他老人家竟然还会夸人。”
要知道剑宗弟子可是从小被打骂长大。
方杉节约时间,直接取下面上的薄纱,捡了枚石子包好,准备让它越过高墙,玩一出丢手绢的戏吗。
正在选地方时,里面传来一道声音:“院内有不少花草,你这一丢,它们可受不起。”
从前方杉不信这世上会有所谓洗涤人心灵的声音,现在却必须承认,说话的人天生带有一种魔力。
古旧的木门在这一刻自动打开。
迈步进入后,石桌上摆放着几杯冒热气的茶,数量刚好和他们的人数一致。
冒然来访,谢岚最先说了句场面话:“佛子料事如神。”
“‘神’字可担不起。”说话的是个俊秀和尚,虽然看着十分年轻,实际年纪早已过了百岁。
时间往往会沉淀在一个人的眼睛当中,和尚的双目是一种清透的深邃,甚至让人不敢多看。
等到几人各自坐下后,和尚淡笑着开口:“你们刚来时,我便感到不同寻常。”
或许是错觉,方杉总觉得他说话时,看着的是自己和魏苏慎。而这句话,无论是从前半句还是后面解读,都有那么几分细思极恐的味道。
白奕清:“来此是有一事相问。”
和尚:“有关不灭的资料,其实书中一部分没有记载到。”
谢岚嘶了一声,用眼神跟方杉交流……他们的一切行动,似乎都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进行。
方杉格外淡定:“知道什么是上帝视角不?”
谢岚听得一脸莫名。
两人只是简短的低声交谈一句,很快注意力集中在佛子的发言上。
“相传不灭非本世之物,它能在梦中游走于未来和过去之间。”佛子的笑容很温和,哪怕是道出惊天之言,也会让倾听者内心的波澜减少许多。
“你们当中,唯一能借助这股力量的就是他。”尾音刚落,和尚的视线定格在魏苏慎身上。
方杉眉梢一蹙:“为何?”
“施主不必提防于我,”和尚的脾性很好,轻声道:“因为他是无根之人。”
方杉和谢岚猛地一愣神,眼神如刀朝魏苏慎腹部以下看去。
白奕清自始至终视线没有乱瞄,淡定道:“佛子认为他和此方世界几乎没有联系?”
和尚微微颔首。
魏苏慎坐姿笔挺,面无表情用余光瞄着方杉:“你刚刚在想什么?”
“想你下半……”理智回笼,方杉及时改口道:“想我后半生的日子。”
魏苏慎的目光微微泛冷,同一时间露出一个罕见的笑容。
作为为数不多的正常人,白奕清看魏苏慎的目光多了几分揣测:“具体要如何做?”
和尚笑而不语。
方杉最会察言观色,站起身道:“我先出去走走。”
临到门口说了一句:“他要有个万一,我要佛门永无宁日。”
佛子不恼,反而略微惊讶地望着魏苏慎:“原来你们之间,他才是主导的一方。”
后者正因系统霸道中二口吻而感头疼,闻言毫不避讳地对视道:“看来佛子也并不全然是六根清净。”
和尚道:“想要正确认识一件事,首先要面对。”
此刻魏苏慎才终于了解到,为何系统不爱和佛门的人打交道,他们总是能一本正经的说出让他人心有戚戚之语。
白奕清很快也起身离开。
眼见谢岚没有要动的意思,和尚双手合十:“烦请施主暂行回避。”
“……”
好吧,就他最没眼色。
几杯未喝完的茶已经凉了,如今坐在这里的只剩佛子和魏苏慎。
和尚指着其中一盏茶:“看见了什么?”
魏苏慎:“茶叶。”
“……”
和尚摇头时,魏苏慎在看他那一双格外深邃的瞳孔。虽说佛子时刻挂着浅淡的笑容,但目光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一刹那,魏苏慎竟是按照方杉的思路解题:丧失激情是活太久产生的弊端之一。
和尚似乎察觉到他在走神,低头抿了口茶,轻微的声响让魏苏慎回过神来。
“我并非有慧根之人,还请佛子直言要如何做?”
和尚放下茶杯:“进入不灭的梦中。”
魏苏慎并未立刻做出回应,看他的眼神相当有深意:“佛子还真是神通广大。”
和尚如何听不出其中暗含的怀疑和试探,那双格外吸引人的眼睛第一次被迷茫覆盖:“说来荒唐,这就像是我存在的使命。”
语毕近乎自嘲地一笑:“就连上一代佛子也不知道不灭的存在。”
魏苏慎:“那你又是怎么得知?”
“巧合。”和尚道:“冥冥中仿佛有上苍指引。”
魏苏慎沉默片刻:“如何入梦?”
和尚:“让他们把身上所有的不灭都交给你,然后枕着它入眠。”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人与人之间,很难有着绝对的信任,毕竟没有人的一生可以不说谎。
所以哪怕对方是佛子,魏苏慎真正枕着不灭入眠时,方杉几人都在围观,以防不测。
魏苏慎的心理素质足够强大,竟然能在一众视线下,呼吸渐渐匀称。
方杉微微放下心,看向另一边云淡风轻坐着的佛子:“在梦里,他会去往哪个地方?”
和尚说话向来很玄:“这要看最想知道的答案是什么。”
方杉皱眉的时候,和尚有过短暂的迟疑,最终依旧选择开口:“不灭身上会残留着他入梦前最后的意识。”
方杉轻轻将魏苏慎的脑袋往旁边推了推,一行小字浮现在半透明的镜面体上,弓着腰许久才勉强看到几个:我,白奕清,水。
谢岚的逻辑思维最好,当下推断道:“我和白奕清同时掉在水里,方杉会先救谁。”
“……”
第237章 如今直上银河去
黑暗中, 魏苏慎觉得自己像是一片树叶随水上下沉浮, 待他睁开眼睛, 发现正身处碧波当中。
湖水清澈,天空澄净。
唯一令人困惑的是身体状态。
魏苏慎试着低头, 躯干僵硬地弯曲, 半透明的薄层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抖动。
啪叽一下!
一层网纱笼罩在头上,只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抓到了。”
他被带上小舟, 终于认清了当下的情形……自己附在不灭身上。
“是不灭。”开口的是一把更为低沉的嗓子:“运气不错。”
脱离水后, 魏苏慎的视线有一瞬间的模糊,适应光照后开始打量抓他的人。
其中一个容貌上与方杉有九分相似, 另外一人就是白奕清的复制粘贴, 只是比少年时气场更为强大和冰冷。
奇妙的是看见他们并肩站在一起,魏苏慎并未有太多特别的感受。哪怕是和方杉接触不深的人,譬如小胖子站在这里,都不会将系统和此人混淆。
无他,两人的神情和目光完全没有相似处。
虽然说话时都喜欢尾音上扬, 有股俏皮的味道, 但眼前人的眸中有着过分的坦然和几分隐藏的沉稳。
“这只肯定是杂交的。”方杉在他身上戳了戳:“不灭大半辈子都在睡觉,你看这小东西,多有活力。”
魏苏慎在对方叫自己小东西时,张开嘴想要狠狠咬上一口以示警告。可惜根本造不成实质性伤害,方杉还笑眯眯道:“竟然撒娇。”
“……”
白奕清:“你若喜欢, 可以当宠物养。”
方杉把不灭放在树叶上, 作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邪神大人亲自发话, 小的一定好好照顾。”
白奕清因为他的话唇角弯了弯。
方杉望着掌心的半透明妖物道:“我别名六六六,日后你修炼有成,可唤我六爷。”
魏苏慎卷了下身子表示不满。
方杉像是读懂他的内心活动:“当然,叫六大人或六大爷也可。”
魏苏慎心中默默记下了这笔账。
白奕清看向远处的天空:“半年前有消息称东西大陆交汇的边界出现一条裂缝,深不见底,凡是想要探索的修士无一幸存。”
方杉:“你去看过么?”
白奕清一眼扫过去:“我欲外出时,不是被某人阻拦?”
方杉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当时有关裂缝的传言多如牛毛,他认为在风口浪尖去闯无异于送人头。
“不过我多少有些想法。”白奕清语气多了几分严肃:“万年前那里曾是封印血魔之地。”
血魔和妖兽不同,他们无恶不作,最强大的时候,甚至同时向三个种族宣战。
方杉:“那些东西会再次横空出世?”
白奕清:“已经过去万年,封印松动很正常。”停顿了一下又道:“不灭在这时候苏醒同样不是个好兆头。”
魏苏慎很想啪叽一下打他脸上,好端端的在对方口中就成了不祥的象征。
万年前以葬送半个修真界为代价封印了魔物,如今在乱世真正降临前,谁也不愿意再付出如此多的鲜血,那些隐隐有所察觉的大门派选择私下联合,同时寄希望于封印能耗损一半血魔的力量。
任谁都无法料想到,最先被攻击的龙族。当然,龙族实力强悍,并未因此遭受灭顶之灾,以重伤的代价剿灭了数支血魔大军。
血魔似乎并不在意这场战争的输赢,只是要用最强悍的姿态告诉世人……他们回来了。
接下来又以人类居住的村庄作为补给点,一路向中心区域屠戮,过境之处,血流成河寸草不生。
白奕清虽被尊称为神,实则只是半神,作为当今修真界最厉害的几人之一,这次战争他势必要参加。
“封印血魔之地曾是一处相当美丽的峡谷,传闻那里永远只有一个季节。”白奕清道:“等此间事了,我就带你去那里转转。”
几乎被忽视的魏苏慎看到好大一面旗帜正冉冉升起。
“好。”方杉并未再像之前阻拦,点了点头。
他们加入参战军团时,魏苏慎同样被打包带走,为了不掉人设,偶尔会装作在浅眠。
从前和系统经历过不少位面,但他没有一次直面过数量如此庞大的死亡。血魔的繁衍速度奇快,又能吸食他人血液成长。
有方杉力量的加持下,白奕清初期可谓战无不胜,然而战争进行到一半时,血魔用自杀的方式祭炼出当世唯一的血魔王。前线佛子阻止未及,身陨道灭,妖族几乎覆灭,龙族也十不存一。
一个夜晚,方杉把魏苏慎放生在最初捉住他的湖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便随白奕清离开。
魏苏慎隐约猜到会发生什么,那两人可能不会再回来。
他其实不能理解,依照对系统的理解,并没有为了大义赴死的觉悟。
“到底不是一个人。”
轻轻一叹后,魏苏慎忽然有些想念方杉,那个只属于他的666。
日复一日,他在湖中安静的存活等待,有预感忽总有一日会等到邪神和方杉与血魔王同归于尽的消息。
春日里第一朵花开的时候,魏苏慎耳边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
“原来这小东西还在。”
他微微一惊,身体甚至因此起了褶皱。
白奕清就站在方杉身边,依旧是目下无尘的高冷模样。
“抱歉,”方杉把不灭打捞上岸:“消灭血魔后去峡谷玩嗨了,一时竟忘了你的存在。”
“……”
所以说狗血爱情剧看多了要不得,在这点上,魏苏慎受了系统的绝对荼毒。
重新被打包带回去,他能感受到方杉雀跃的心情,看来在外面玩得是很开心。
修真界的岁月仿佛流逝的比凡间快,随便一次闭关便能耗费数十年的光阴。
魏苏慎几乎已经记不清来到这里有多久,他尝试过想要离开梦境,结果根本无法通过意识来操纵。
在此期间,邪神曾避过一次很长时间的关,出来后的修为堪称当世第一人。
大约是离成神更近一步,白奕清的气息隐隐有和天地化为一体的趋势:“待我真正成神那一日,便可再无后顾之忧。”
魏苏慎躺尸,很好,又是一面旗帜。
漫长的岁月中,他已经推测出唯一可能回去的方式就是等这两人真正死亡。
前车之鉴,这次没再做无望的揣测。
一年后的漫天雷劫中,白奕清九死一生,最终修成神。
方杉永远挂着浅浅的笑容:“今天是个好日子,为了庆祝,不如我们收不灭为义子?”
好歹相伴了这么久。
魏苏慎猛地一个弹跳,啪叽一下堵住柔软的唇瓣……别乱攀关系!
不知白奕清是不是天生和他相克,居然点了点头。
方杉望着不灭从容道:“从此后,他为邪神,你就是邪王。”
——魏苏慎自闭了。
作为新晋义子,魏苏慎受到的待遇要好了一筹,方杉经常会拿些稀有的果实来投喂,尽管当事人不怎么配合。
静下来的时间,魏苏慎偶尔会沉默地观察眼前这个方杉,无论是性格还是手段,和系统都有细微的区别。他忽然就明白系统为何对前世今生只有好奇,没有执念。
不同的遭遇构造出不同的性情,哪怕是相处了这么久,他也无法对面前的人生出一丝类似爱意的情感。
甚至被迫看了近千年的秀恩爱,魏苏慎只想脱离现状,回去和系统好好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