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心想着手握流云睥睨天下好不痛快的沈知弦,在飞鱼起飞后的半刻钟,就后悔了。
飞——太——高——风——好——大——啊!
沈知弦望了望底下,久违的恐高感又冒了出来。他的恐高其实不算很严重,譬如坐飞机,爬带着栏杆的高山之类的,只要知道周围有东西拦着自己不会掉下去,他都不会怕。
只有现在这种……
周围空荡荡的,无处可攀,仿佛随时会掉下去的,才会让他恐惧。
沈知弦有点怕,又有点后悔,不动声色地朝晏瑾那边挪了挪,抬眼望远方,目不斜视,故作镇定。
晏瑾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想了想,指尖掐诀,轻微的“噗”一声,一个水泡似的屏障连人带鱼一起罩了起来。
凛冽狂风顿时消失,沈知弦愣了一瞬,下意识偏头看晏瑾,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晏瑾也往他这边挪了挪,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坐在他身侧,与他近在咫尺。
一转头,一抬手,就能碰到。
离得太近,沈知弦登时又有点儿不自在,轻咳一声,恰逢晏瑾也朝他望来,似乎是看破了他的害怕,朝他道了声“别怕”。
颇为安抚的语气。
沈知弦顿时觉得自己身为长辈的高大形象——嗯,表哥也算是长辈,全都没了。
他又轻咳一声,决定塑造一个关爱表弟的好表哥形象,遂带着笑容亲切地问:“近年来过得可还好?”
晏瑾沉默地看了他片刻,实在不是很懂师尊在折腾些什么。但师尊既然问了,他也就照实说了:“挺好的,师尊待我很好,就是……”
沈知弦笑容一僵,忽然有点儿不想听他的“就是”下文,然而晏瑾并不给他打断的机会,紧接着就说了下去。
“……就是师尊身体不好,又总不爱喝药,每次喝灵丹水总爱加许多糖。四长老说这样不好,会破坏药性,可师尊总是偷偷地加。劝也劝不住……”
沈知弦:“…………”
沈知弦:“???”
让你说自个儿,谁让你偷偷吐槽师尊啦!!!
灵丹水那么难喝,还不准他悄悄加糖啦!!!
沈知弦用尽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手,不要往逆徒脑袋上敲,气恼地转过头去看风景,不搭理晏瑾了。
横竖现在有了个屏障,他自觉很安全,也不是那么恐高了。
晏瑾看着沈知弦黑乎乎的后脑勺,抿了抿唇,眼底浮现一丝浅薄的笑意,转瞬即逝。
……
今日一路往南飞着,都没什么人烟,多是连绵不断的山脉。
好在今早沈知弦特意去买了两个储物囊,一个给晏瑾,一个给自己。
给晏瑾的那个自然是仙修专用储物囊,能装许多东西,也能短暂地储存一下食物,买给自己的则是普通人专用,装得东西不多,不过不用灵力也能打开。
他本来是带着个品质上乘的储物囊的,里面装满各种普通人不会拥有的东西,奈何如今晏瑾与他同行,他就不好拿出来用了。
只能另买一只,做做样子。
晏瑾将早上买的糕点取出来,连着水一起,用灵力微微热了一下,才递给沈知弦。
沈知弦吃了两块,就不吃了,摸出一包零嘴来吃。
晏瑾托着点心,轻声道:“再吃一点罢?”
沈知弦摇头拒绝,这糕点做得不甚精致,吃了两块就腻得慌,不如吃点儿零嘴——这果脯还挺好吃。
晏瑾抿了抿唇,将糕点重新收好。
吃着好吃的东西,沈知弦心情就好了起来,路途遥远,两人干坐着也不是事儿,他便又挑起话头来聊天。
这回他刻意避开两人之间的身份,闲说着往日听闻的趣事怪事,好歹他穿书以前也是经常出去旅游的么,满肚子所见所闻,足够让晏瑾听得目不转睛。
大概是没了清云宗的束缚,又披着岁见的皮无所忌惮,高空之中入目一片宽阔,连带着心境也开阔起来。沈知弦说着说着兴起,禁不住操起老本行,抚掌而歌。
“年少纵马且长歌,醉极卧云外山河,曾记兰台温酒伴月落,澹月春深飞落英,云子闲敲夜船静,枕苍烟万顷星河阔……”
他唱了一段,只觉身心舒畅,微微眯了眼,惬然回头,便笑吟吟地朝晏瑾道:“风光无限好,忍不住,不要介意。”
晏瑾摇了摇头,眼底有微光,像是夜空里的星辰闪烁,而那星光里最明亮的那颗,名唤岁见。
就这般一路飞行,时近傍晚的时候,飞鱼终于带着两人一草落在了一处小镇外。
这小镇看着不大,也没有之前清云宗附近那几个小镇那般热闹,天色渐渐昏暗,大家都回家吃饭去了,街上没什么人。
沈知弦托着重新变小的小飞鱼,晏瑾肩头上趴着一棵小草芽,两人相携而行,打算今夜就在此歇个脚。
可谁知他们刚走步入长街,一声稚嫩的“爹爹”忽然就响了起来,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圆滚滚的小身体充满着无限力量,连走带跑地就扑了过来。
一把抱住了沈知弦的腿,仰起头来,就又是一声响亮的“爹爹”。
沈知弦一下愣了,都没反应过来,倒是旁边晏瑾神色平静,无波无澜地望过来,轻声道:“岁见原来是连孩子都有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自以为马甲稳如老狗绝不可能掉的师尊,
开始披着岁见的皮放飞自我。
岁见承载了师尊少年时期所有中二魂。
师尊唱的歌是《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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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音修
小孩儿还不到他腰间, 仰着张肉嘟嘟的脸, 奶声奶气地唤着“爹爹”,一声接一声的。
喊得沈知弦恍恍惚惚的,甚至开始回忆自己怕不是年少无知哪里留了种。
好在晏瑾的一声“岁见”, 及时将他惊回了神。
小家伙还在喊,沈知弦抬手捏了捏眉心, 有些愁地半蹲下来,揉了揉小家伙毛绒绒的脑袋:“好了别喊了。”
他除了小晏瑾,就再没哄过小孩子——然而就连小晏瑾那会儿也十几岁了,算是个小大人, 除了偶尔倔一点, 琐事上就没让他操心过。
小家伙一双眼里水汪汪的,像是蒙着一层雾气, 肉肉的小手揪着沈知弦的衣袖, 眼巴巴地把他望着。
沈知弦卡壳了半晌, 最终干瘪瘪地哄他:“爹爹不能乱喊的, 我不是你爹爹。天都黑了怎么还自己出来玩儿?知道家在哪儿吗?我送你回去。”
这几句话,没有一句踩在哄孩子的点上。
晏瑾沉默地听着他说话,忽然觉得当年一股脑给他塞各种吃食法宝小玩意儿的师尊,怕是真的费尽了心思。
果不其然,小家伙听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边哭边喊爹爹,哭着哭着甚至打起了嗝。
沈知弦被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护在衣袖上, 倒抽一口凉气,开始觉得脑壳突突的疼,一时无措,僵在那里,只能继续干巴巴地说着“别哭”。
他有心想叫晏瑾来帮忙,奈何晏瑾就沉默地站在旁边,一点开口的意思都没有,沈知弦被哭得焦头烂额,终于受不了了,一把把小家伙抱起来。
小家伙吓了一跳,下意识伸出小胖手搂住沈知弦的脖子,哭声乍停,一口气似乎是卡着了,憋得脸红红的。
沈知弦单手抱着他,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背,小家伙打了个响亮的哭嗝,顺过气来了,毛绒绒的脑袋凑过来,亲昵地蹭了蹭沈知弦的鬓角。
晏瑾原本平静无澜的神色终于微微一变,一双眼紧紧望着小家伙,把小家伙望得一个激灵,将沈知弦的脖子搂得更紧了:“爹爹。”
见小家伙不哭了,沈知弦终于是松了口气,也没心思纠结他的称呼,只小声嘀咕了句:“终于是安静了……”
他见小家伙虽然哭得一脸糟糕,身上衣服倒是干净整洁,料想是哪家小孩儿顽皮,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跑出来的,便对晏瑾道:“去前头看看是谁家走丢了孩子。”
说罢,他抱着小家伙率先走了几步,没听见晏瑾跟上来的动静,便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晏瑾若有所思地望过来:“岁见抱孩子的姿势很熟练。”
沈知弦只当他在夸,满不在意地道了声“快跟上”,转身继续往前走,边走边道:“抱孩子有什么难的,抱多了也就会了。我以前……”
话讲到一半,他突然卡壳,连带着脚步都停了,晏瑾三两步追上他的时候,瞧见他眉头紧蹙,面上露出一些困惑的神色来:“我以前……没抱过小孩子啊?”
四五岁的小孩子大多是爱哭爱闹的,而沈知弦最怕就是小孩子的哭闹声,往往是一见着这年纪的孩子就赶紧跑。
可不知怎么的,偏生他就是很招小孩子喜欢,于是总被追得苦不堪言,跑都跑不及,更别提主动抱他们了。
沈知弦侧头望了望手上抱着的小家伙,小家伙冲他一笑,笑出来一个小鼻涕泡。
他方才抱起孩子的动作,好像确实是太流畅了些。
孩子大多脆弱,一般从没抱过孩子的人,突然要抱孩子前都会迟疑一下,可他刚才几乎是想也不想的,直接就抱起来了,手像是自己有记忆,一下便知道搁在那儿不会让小家伙感到难受。
大概这也是……天赋?
这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沈知弦只疑惑了一瞬便将之抛之脑后,正要和晏瑾说话,一声紧张到几乎破音的尖叫声传来:“秋秋!”
因跑得太急而满头大汗的妇人从街道转出来,一眼就看见了自家走丢的儿子,立刻焦灼地飞奔过来,一边跑一边紧张地喊:“秋秋!”
妇人大概是跑得太急,鞋子都丢了一只,但她毫无察觉。
小家伙听见熟悉的声音,奶声奶气地喊了声“阿娘”,手松开沈知弦的脖子,朝妇人的方向使劲招呼。
沈知弦连忙往前几步,忙不迭地将小家伙塞回妇人怀里,终于是松了口气。
妇人也松了口气,嗔怒地戳了戳小家伙的脑袋,也不舍得用什么力气,小家伙只以为阿娘在和他玩,咯咯咯地笑出声,胖乎乎的小手朝沈知弦一指:“爹爹,爹爹!”
沈知弦微微侧了侧身,避开他这一指,也免得失礼占了妇人便宜。
妇人瞧见他的举动,感激地朝他微微一屈膝,“谢谢这位公子。我家小儿调皮,给您添麻烦了。”
沈知弦道了声“不碍事”,妇人便再次感谢了一声,转身要走。
这一走,那小家伙又不干了,嘴一扁,立刻又开始哇哇大哭起来,哭得比方才还凄惨。
就连妇人抱着他,拍着他的背哄着也不行,哭得声嘶力竭的,像是要哭断气。
妇人慌了,紧张地唤他:“秋秋?秋秋!快醒醒,看看阿娘!阿娘在这儿!”
明明人是醒着的,正哭着呢,妇人却在不断地喊他“醒醒”,小家伙哭着望过来时,沈知弦发现他眼底竟开始变作一片空茫。
不对,这不是“调皮”能解释的——沈知弦眉头轻蹙,转头看向晏瑾,晏瑾同样也发生了不妥,正要上前,身后忽地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声:“阿婶请留步,这位小孩儿……怕是失了魂了。”
沈知弦回头一望,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正施施然而来,一身蓝衣,腰间挂着一只埙,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
她的五官看起来温婉而秀气,可一条蜈蚣似的伤疤横贯在她下巴处,生生破坏了她的美丽。
大概是“失了魂”这几个字戳中了妇人的心思,她猛地转过头来:“……失了魂?”妇人激动起来,“是的,秋秋就是失了魂……”
蓝衣女子颔首,抬起手来,指尖凝聚起一团小小的白芒,轻喝了一声“定神”,便在哭闹不休的小家伙额头上一点。
白芒没入小家伙眉心,小家伙打了个哭嗝,哭声渐渐弱了,蔫哒哒地靠在妇人肩头,小声抽泣着,不多时就合了眼睡了过去。
妇人发现了希望,膝盖一软就要跪下:“求神仙救救我的孩子!”她忍不住也眼含泪水,怕惊动小家伙,压抑着嗓音,“秋秋调皮,一个不留神就喜欢偷偷跑出来……”
她丈夫早亡,带着孩子寡居,盘了一家小店铺,接些手工活儿换钱使,一忙起来就容易忽视小家伙。
偏生小家伙调皮,总是趁着大人不注意就偷偷溜出去,好在小镇里的人都生性质朴,也同她相熟,有时候见着小家伙跑出来,也会帮着送回去。
前几日傍晚,小家伙趁他阿娘与人交涉生意时,又一次偷偷溜了出来。
这一回就出了意外了。
妇人急急忙忙找回小家伙的时候,小家伙正对着一堵墙神情呆滞着,见着妇人,嘴一扁,哇哇大哭起来。
其实他这回出走也不过一刻钟,这条路尽头是死角,又是傍晚了,基本没有人会进来这里,妇人也不知道小家伙发生了什么,好不容易哄着不哭了,回到家才发觉不对。
小家伙像是傻了。
以往的小家伙是个机灵鬼,虽然顽皮,但也很聪明,可眼下却时常发愣,眼神空茫,容易哭闹难以哄住,还生出来一个坏毛病——见着人就喜欢扑过去喊爹爹,怎么哄都改不了。
妇人抹泪:“周围老人们说,秋秋也许是撞了什么东西,吓丢了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