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溪流里有许多游鱼,肥肥嫩嫩的,很没有危机感,在水面上乱翻腾,有一条傻鱼,折腾得太忘我了,就将自己翻上了岸,在岸边使劲打滚。
沈知弦瞧见了,突然就想起了之前灰袍男子的那条烤鱼,几乎是一瞬间,强烈的想要吃烤鱼的念头就涌了上来。
他突地坐直身来,就要起身过去捡那条鱼回来烤。
晏瑾察觉他的不对劲,当机立断地将他拉住,“岁见!”
沈知弦恍若不闻,他的眼里只有烤鱼,吃不着烤鱼,他浑身难受,困意死死地折磨着他,他甚至觉得自己要继续这么睡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永远醒不来。
能救他的,只有那条烤鱼。
他挣扎起来,要摆脱晏瑾。大概是太渴望,他爆发了最大的力气,而晏瑾因为怕伤着他,没敢太用力,结果差点儿没拉住人。
“师尊!”他厉喝一声,难得的紧张,将人拉回来紧紧得搂在怀里。
沈知弦被他喊得略路一回神,艰难地道:“我要吃那条鱼……”
晏瑾听得心头一紧,他抬眼看向岸边那条缺水太久,已蹦不太动的鱼——确切的说,那是一个鱼头骨连着一团黑气,散发着恶臭与腥味。
“那是假的,全是黑气……师尊!岁见!”
然而沈知弦已经完全听不见他说的话了,他眼神开始涣散,身体开始痉挛,手仓皇地四处挥动着,指尖抽搐着,像溺水之人在寻找着救命的浮木。
他一声声地喃喃着烤鱼,神情极为痛苦,片刻后,他像是痛到了极致,短促地“啊”了一声,额头冷汗立刻就下来了。
晏瑾一只手揽住他的肩头不让他起身,一只手摁住他两只手,没法安抚他。无可奈何之下,晏瑾咬了咬牙,略略低头,就与沈知弦额头相抵。
沈知弦的额头都是冰冰凉凉的,晏瑾微微用力抵着他不让他乱动,然后将灵力从两人相抵的地方传渡过去,轻柔地安抚着沈知弦。
这确实是有效果的,不一会儿,沈知弦渐渐平静下来,那种焦灼的难受感也缓了许多,他喘息着,眼神清明了些许,结果乍一清醒就看见了近在咫尺、晏瑾,登时一愣。
挨着太近了,鼻尖轻碰,晏瑾讲话时呵出来的热气都尽数喷洒在沈知弦的唇上,叫他忍不住舔了舔唇。
晏瑾看见他眼底的错愕,灵力的传渡仍旧未停,喉头紧了紧,只轻轻说了句:“岁见,闭眼。”
沈知弦怔愣着,下意识就听了他的话,茫茫然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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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我在
沈知弦闭了眼, 晏瑾便再无忌惮, 轻吸一口气,眸底微微泛起浅淡的赤色,将灵力源源不断地渡到沈知弦身上, 替他舒缓着久无灵力滋润的筋脉。
沈知弦恢复理智后,可以克制自己的手不再乱动, 晏瑾便略略松了手,转而将他一只手拢在手心里握住。
晏瑾的手太温暖,力度又适中,叫沈知弦很有安全感, 他下意识也反手握住晏瑾, 紧紧的,像溺水之人终于捉住了他救命的浮木。
沈知弦身子太弱, 晏瑾怕一次传渡太多灵力他受不住, 等沈知弦差不多恢复了正常, 便缓缓地收回了灵力, 额头与额头略略分离。
距离太近,晏瑾一垂眸,就能很清晰地看见沈知弦的唇,因这番折腾而微微干涩着,略显苍白。
沈知弦大概是倦极, 仍旧闭着眼未睁,长睫微颤,呼吸有些沉重。晏瑾凝了他一瞬, 终于是忍不住了,悄悄地靠近,克制又隐忍地在他唇边轻轻一印。
一触即分,轻若清风拂过娇花,快得甚至让人觉得那不过是个错觉。
沈知弦只觉得唇边好像被什么温热的东西飞快地触碰了一下,他此时脑子里一团乱,也没有细想,感受到晏瑾已经与他拉开了距离,便倦倦地睁眼。
浑身疲惫得一点力气也无,整个人坐都坐不住。晏瑾揽着他,他便将脑袋搁在晏瑾的肩头上,慢慢地平缓着呼吸。
如此又缓了一会,他终于回过神来,有力气思考这诡异的秘境和诡异的一切了。
这个秘境……
从未有人见过,也从未有人进去过。外界都传言说这是个神秘的新秘境,从未开启过。可是……
“那日与灰袍人聊起来,他对信城情形是一概不知——他不是这一次进秘境的人。其他那些与他相熟的人,多半也不是。”沈知弦闭着眼,一点点抽丝剥茧,“既然许久之前就已经有人进来过了,那为何外界传言这秘境是第一次出现第一次开启……”
这么大个秘境,若是有人进出过,肯定是瞒不住动静的,除非……他没有说下去,晏瑾却立时懂得了他的意思,沉声道:“除非进秘境的人都没有出去。”
他们没有出去,便也没法传出这秘境的存在讯息。秘境的上一次开启或许比较隐秘,本就极少人知道,有幸进了秘境的人又不出去,也难怪外界对此一片茫然。
那么,这些人,又是为什么不出去呢?
是不想出去,还是根本就……出不去?
喉咙里有些涩痛,沈知弦轻咳了一声,哑着嗓音道:“我封了灵力,不太能瞧出来,你看看这几日见的人,境界如何?”
晏瑾见他难受,喂他喝了点水,看他摇头示意不要了,才道:“境界低微,灵力微薄。”
这又是一个奇怪之处了。
按道理来说,除了沈知弦这个不明所以的意外,其他能进秘境的人,应当都是有一定的境界和修为的,这地方非穷山僻壤灵力空竭之处,怎么每个人都不进反退,境界修为都跌到如此地步呢?
沈知弦想起灰袍男人,喃喃道:“那天我见着的所有人,都瞧不见我……可今儿见着的这个灰袍男人,却能看见我了,甚至还要劝我吃那所谓灵果……”
一个毛骨悚然的猜想冒上脑海,沈知弦觉得自己手心都有些冒冷汗。
他怔怔然地停顿了片刻,将头稍微抬起,望向晏瑾,轻声道:“我觉得,这些人,早就不是人了。他们不出去,或许并不是因为他们所说的不想出去,而是他们根本就无法出去……”
这些人该是早已作古的人了,所以才出不去——他们的血肉躯体早已化作白骨,只剩个虚弱无比的魂魄,如何能出得去!
晏瑾揽着沈知弦的手猛地一紧,沈知弦被勒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偎在晏瑾怀里,姿态不太端庄也不太雅观……他略略动了动,想自己坐端正来,可透骨而出的疲软倦累感又让他打消了这个想法。
沈知弦悄悄打量了一下晏瑾的神色,瞧着他好像不太在意的样子,倦懒的心思一起,便又悄悄地靠了回去,若无其事继续琢磨:“据说他们多数也是同我一般,被秘境主动带进来的,他们在进来时,应当还是个正常的活着的人……”
只是时间久了,他们就被这秘境逐渐吸空了灵力,吸空了生气,血肉都腐朽了化作尘埃,幽魂被困在这里,行尸走肉般,日日夜夜重复着所谓“秘境历练”。
“他们见不到活人,是因为只有同样死去的魂体才能互相见到彼此……”沈知弦觉得自己隐约摸到了一点真相的尾巴,斟酌着道,“修为越高的人死得越慢,在那些修为低微早就死去的人眼里,便‘显形’得越慢。”
这猜测荒唐得可怕,但又不可否认,这也许就是最接近真相的猜测。
晏瑾有灵力护身尚不觉什么,没有灵力的沈知弦所受影响就很明显了,要不是方才晏瑾替他传了点灵力定了定他心神,他今天控制不住吃了黑气,怕是要将剩下半条命都折在这。
“那些黑气……”沈知弦缓缓地问,“是魔气吗?”
晏瑾沉默了片刻,低声应了声嗯,道:“他们……应当是魔修。”
沈知弦蹙起了眉。
这个倒有点出乎他的预料了,灰袍男人那天杀鹿的时候用了黑气,他本以为是因为黑袍男人吃太多秘境里沾着魔气的东西的缘故,却原来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魔修吗?
这些年,仙修们致力于打击魔道,魔修们近乎绝迹,销声匿迹已久,这儿会出现这么多魔修,那应该是很久以前了……至少是仙修和魔修们尚能和平相处的时候。
这秘境卷这么多魔修进来做什么?
不对,他不是魔修,信城那么多人也不是魔修,晏瑾……晏瑾是个例外,不知是受原书影响还是本能直觉,沈知弦总觉得晏瑾以后某天是要入魔的……
撇去晏瑾暂且不提,秘境卷这么多修士进来做什么?是要将他们都困死在秘境里,给这些花花草草做肥料?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沈知弦沉吟片刻,道:“时间尚短,信城进来的人应当还无恙,只是不知在哪……我们去找找段沅,看她那边是个什么情形罢。”
听沈知弦提起段沅,晏瑾眼底几不可见地闪过一丝阴鸷,转瞬即逝,旋即又恢复了平静的样子,他嗯了声,低声问:“还难受吗?”
“尚可。”这一番动脑筋结束,沈知弦又疲倦地打了个呵欠,倦倦地合了眼,昏昏欲睡,“你管住我,不要让我碰那些东西……”
他话音渐渐低了,轻浅的呼吸喷洒在晏瑾脖颈间,微微湿润,微微温暖,几乎要将晏瑾一颗心揉成了一滩水。
他就这样静静地揽着人,许久之后,才略略垂眸,凝视着沈知弦有些苍白的面容,眼底清光泠泠,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睡着了没力气,沈知弦稍稍松开了手,晏瑾察觉了,也略略松开了一点,然后缓慢却坚定地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挤进沈知弦的指间。
十指相扣,像沈知弦之前曾做过的那样。
密不可分。
……
沈知弦说要离开,说得容易,可实际上,他们又在此徘徊了好几日,仍旧离不开这四处黑气的地界。
沈知弦越来越抵抗不住魔气的影响和侵蚀,晏瑾原本一天只需给他渡一两次灵力的,到后来每隔几个时辰就得渡一次。
就算是这样,他也难以抵抗那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疲倦,到最后,他连走都走不动了,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晏瑾一言不发地将他背起来走。
沈知弦勉强保持着岌岌可危的最后一丝清醒,双手环过晏瑾的脖子,在他胸前艰难交握着手,脑袋靠在晏瑾头边。
雾气无声无息地,渐渐浓了起来,遥远处,又隐隐约约地响起了清冽悠然的歌声。
“阿瑾……”
晏瑾正背着人仔细辨认着道路,走得飞快,不提防沈知弦忽然低低地在他耳边唤了声,“你有没有听见……歌声……”
歌声?
晏瑾略略放慢了脚步,凝神细听,果不其然,有隐约歌声从远处传来。
沈知弦的视线涣散起来,他精神不济,迷迷糊糊地靠在晏瑾背上,竟是下意识地跟着哼唱起来:“……”
歌声不知是在唱什么,那是一种神秘的、古老的语言,带着悠然的韵味,沈知弦也听不懂,但他本就擅长于模仿,跟着小声哼唱着,居然也学了七八分像。
他的声音没有远方那歌声那么清冽,要更轻柔温和一些,小声喃喃时带着一点虚弱的尾音,像一根小钩子,一下子将晏瑾深藏在心底的某些记忆给勾了出来。
情绪翻涌了一瞬,晏瑾眼神深了深,加快了脚步,继续往前走。
越走越快,雾气越来越浓,前方的路一点都看不清了,许多声音开始在雾里此起彼伏地响起。
有最开始沈知弦见着的那个灰袍男人的声音,也有前几日赠果子的那个黑袍男人的声音,更多的是陌生的声音,一声声地重复着。
“怎么要走了……”
“这里多好……”
“宝物很多呢,一起留下来吧……”
“留下来吧……留下来吧……”
“和我们一起啊……”
声音太嘈杂,掩住了遥远的歌声,沈知弦茫然地住了口,开始不安地躁动起来。
他难受地在晏瑾背上动来动去,晏瑾感受到了,紧紧托着他的手松也不敢松,一声声地喊“岁见”,想让他清醒过来,然而沈知弦对他的话恍若不绝,挣扎着要落地,要去那些浓雾里,要与“那些人”一起留下。
他正挣扎着,忽然一道略显僵硬生疏的男声响起,就在他耳边,生硬地学着那遥远的歌声,小声地哼唱着。
沈知弦渐渐地停止了挣扎,茫然地啊了一声,听着那歌声,不知怎的就平静下来,静静地听着。
晏瑾僵着一张脸,艰难又努力地回想着那个调子,那些个古怪的字音,磕磕绊绊地一边哼唱,一边飞快地穿过浓雾往前走。
他的声音,对沈知弦来说,充满着安抚的力量,像一道无形的屏障,为沈知弦隔绝了外界幽魂们的恶意。
沈知弦浑浑噩噩中,只觉浑身忽冷忽热的,非常难受,他怔愣了半晌,忽然就觉得超委屈,下意识搂紧了晏瑾的脖子,委委屈屈地在他耳边小声哼唧:“阿瑾,难受……我难受……”
晏瑾以往所见的沈知弦,有清冷的、温柔的、洒脱的、肆意的,他从未见过沈知弦这般委屈可怜的姿态——就算是之前在清云宗,沈知弦心疾发作时,也未曾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