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谈没等他说完便摆手:“现在只有你我二人就不要讲究那些虚礼了,我正要写信给你,邀你归京,没想到你居然就这么过来了,怎么?你就带了这点人?”
李俶也不跟他客套,坐下说道:“我前两天得到了田将军战败的消息,觉得你肯定是要出征的,而你若出征长安没有人坐镇也不行,最主要的是百姓也会人心惶惶,于是我就轻车从简立刻过来了。”
李谈露出了这两天难得舒心的笑容说道:“我就知道大郎不会让我失望,你且休息一下,明日我将长安如今的情况再跟你详细说一说。”
李俶摇头说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战事紧急,我来的时候见到城外军营正在一点点拆除,想必这两日你就要出征了吧?”
李谈点头说道:“我原定是三日之后走,就算你赶不及回来我也不等了,反正有纪合他们在短短几日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李俶听后说道:“纪合是真君子啊。”
李谈撇嘴说道:“这世道真君子总是吃亏的那个。”
李俶含笑说道:“这不是有你吗?好了,不说这些,事态紧急,我们还是做正事吧。”
李俶连续好几次强调事态紧急就是担心李谈会怀疑他这么着急过来是为了夺权。
不管他对李谈入主长安有什么想法,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内讧都是最不可取的,他不想因为这点事情让李谈怀疑他。
实际上李谈一点也没有什么芥蒂,长安的权柄其实是一个烫手山芋,尤其是如今李隆基已经逐渐弱势,李亨说不定已经开始密谋篡位——哦,那不叫篡位,那叫请圣人退位。
反正等李亨登基回到长安之后,曾经掌握整个长安城的他就会变得十分尴尬。
哪怕他是李亨亲儿子也不行啊,毕竟现在名义上他是李亨的弟弟,而百姓甚至还有很多人压根不知道他们两个的渊源,以为他真是李隆基亲生儿子呢!
如今交给李俶正好,李俶算得上是自己人,有他坐镇后方,李谈可以放许多心。
于是他将长安如今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这一说就说到了掌灯时分,甚至两个人都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一边吃饭一边说。
李俶在交流的过程之中确认李谈对他突如其来的到来并没有什么芥蒂之后,也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了一句:你也是君子啊。
若是李谈知道他的想法,只怕还真会哭笑不得。
李谈跟李俶一直密谈到深夜,将自己之前的想法都交代一遍之后才松了口气说道:“如今的长安算得上是安稳,军备方面你也不需要担心,我已经都准备好了。”
李俶听后苦笑道:“这里似乎并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可不是么,管理长安方面有京兆尹就够了,而原本他是想要坐镇后方给李谈当好后勤官,结果发现就连后勤李谈都安排好了!
李谈认真看着他说道:“你能归京就已经帮了最大的忙了。”
李俶一想也是,便说道:“那回头看来我也要多露面才行。”
告诉百姓皇室还在,并没有跑路。
想到这里饶是李俶也忍不住有些埋怨祖父,如果不是祖父弃城而逃,皇室的声望未必会掉到这种程度,李谈也不必如此处心积虑。
李谈将所有事情都交代完之后便问道:“马嵬驿那里你交给谁了?可靠吗?”
李俶说道:“交给三郎了。”
李谈微微一愣,这才明白这个三郎说的应该是建宁王。
他问道:“三郎能行吗?如今晋州折冲都尉也在,只怕不好管吧?”
李俶淡淡说道:“不行也得行,当初是他自己主动要求留下来的,那就自然要承担起责任。”
当然李俶没说的是跟他一样大的李谈身上背负的责任更重,三郎处处想要跟宁王看齐,自然就要拿出相应的本事来才行。
其实李俶也比较理解三郎,毕竟无论是谁活在同胞兄弟的阴影之下都不会开心。
尤其是他的封号是李谈以前的封号,他的排行是李谈以前的排行,似乎所有的东西都是李谈用过的不用的然后给了他。
建宁王就算再怎么心大也受不了这种情况,最可怕的是李谈留给他的只有一个高大的背影,他想要追上去都不太容易。
如今也只能做一点算一点,只要能守住马嵬驿,他被人提起的时候就不再是宁王的同胞兄弟了。
李谈虽然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但李俶既然这么说了,他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不由得苦笑说道:“朝中多少人,如今却沦落到我们三个顶在前线。”
李俶说道:“其实还是有许多忠贞之士在守土安民的,只不过如今这个情况,都已经四分五裂了,他们想要跟朝廷联系也联系不上,只能自守,若是这一次你能击败李归仁便可着手联系李嗣业,如今他正在汾州守城,已经坚持许久。”
李俶说完这句话又觉得有些不妥,担心会给李谈带来压力,毕竟李归仁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败的。
于是他很快改口说道:“你也可以与他联手,只不过你们中间隔着一个隰州,如今隰州也在李归仁手上,你们想要联络也不容易。”
李谈点头,他张了张嘴原本想说若是守住晋州,到时候无论如何李亨都必须回来收复洛阳,哪怕别人将洛阳打下来,他只是进去走个过场也必须来。
只不过这样信誓旦旦相信自己能赢,若是不知情的人怕是会觉得他太过自大,进而产生忧虑。
于是李谈将这句话咽回去只是问道:“太子那边是什么意思?”
李俶听后颇为无语地看着他半晌才勉强说道:“阿公如今身体欠安……”
说到一半他就说不下去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说白了李亨还没有被逼到需要爆发小宇宙的地步,所以他暂时还没有李谈这样的勇气。
甚至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如。
造成如今这种情况或许可以怪李隆基对儿子的忌惮防备,但李亨本人的性格缺陷也是一览无余。
李谈一想到将来他还可能听信妃妾谗言,跟李隆基简直是如出一辙,一时之间一点也不想帮李亨涨威望了。
于是他便拍了拍李俶的肩膀沉重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只能你做好心理准备了。”
李俶有点不明白他这个心理准备是什么意思,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觉得李谈大概是让他守好长安,便笑着说道:“你放心。”
三日之后,李谈头戴红缨盔,身着玄甲骑在照夜白龙上,一人一马形成十分鲜明的色彩对比。
正如他之前跟纪合等人说的一样,真正到了出征之前他是不会说丧气话的。
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要表现的更加以后信心一些才好,连他都没有信心一脸愁苦的话,那……大唐不好说,长安大概会真的完了。
正因为如此,这一次送行李谈甚至没有拦着百姓围观。
现在已经不是当初了,有些事情不该隐瞒,该让这些百姓知道,他身后这些大好男儿在为了保护这个国家,为了保护他们而英勇奋战。
顺便也让这些人感受一下大战之前的氛围。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要让李俶出现在所有面前。
本来李谈已经想好了交代纪合他们等李俶来的时候,一定要大张旗鼓的迎接,要让所有人知道李氏皇族不会抛弃他们的子民。
结果李俶自己偷偷跑过来直接打乱了李谈的计划,李谈无奈之下只好利用这次大军出征送行的机会让李俶强势出场。
而李俶自然也是表现的可圈可点,之前他虽然也有能力,但本人更偏文弱一些,也不知道是因为逃亡路上让他见识到了战争的残酷,还是固守马嵬驿的时候让他成长起来。
现在的李俶看上去感觉比太子李亨更加有范一些。
李谈跟他说完场面话之后,翻身上马对着他摆手说道:“走了。”
这话说的仿佛他是出去玩一样,李俶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前面都好好的,怎么该走了的时候还要皮一下啊。
不过他看着李谈带着大军走的背影,一时之间也有些恍惚。
他在那里站了许久,一直到看不清李谈的背影还没打算回去。
一旁的纪合低声说道:“郡王,回去吧。”
李俶点点头,忽然说道:“这支军队……是宁王殿下自己带出来的吗?”
纪合微微一愣,点点头说道:“应该是的,有一部分甚至是从凉州调过来的。”
李俶颇为感慨说道:“果然不一样啊。”
那些穿着玄甲的士兵,看上去真的威风许多,也让人安心许多。
而且李俶注意到刚刚正在送行的过程中,这些士兵都站的整齐笔直,别说乱动,连一个做小动作的都没有,一个个仿佛是木头人一样,看得让人脚底冒寒气。
如果李谈知道他的疑问,大概会很得意,这就是这段日子以来训练的成果。
战斗力量不好说,但令行禁止这些士兵已经能执行的非常好了。
李俶虽然不知道,但也能想到这样的士兵到了战场上会是怎么样一个所向披靡的存在,只不过……到最后他也不明白,李谈为什么会在临走之前表现的那么不正经。
李谈当然有他自己的考量,送行仪式正式一些是应该的,毕竟这年头讲究这个。
但也不能太正式太压抑,这样反而会让百姓担心,所以他必须做出一个轻松的姿态。
当然实际上他的心态也很轻松,轻松到了在去蒲州的路上,从头到尾都没有跟属下开过会,也没有看过舆图,更没有什么指令下达。
搞得全军上下……好吧,士兵们倒是没察觉什么,倒是那些将领心里都有些不安。
他们现在要去面对的是李归仁啊,而且李归仁说不定已经得到了他们大军前来的消息,更甚至他可能从一开始就知道长安会派去援军。
所以这种情况之下,很有可能会派人截杀他们,就算不敢跟他们刚正面,说不定也会去偷袭他们的粮道。
一般这种时候作为将领应该沿途就安排保护措施啊。
将领们等来等去,等到快要进蒲州了都没有等到李谈的命令,最后终于忍不住想要去问问。
然而他们有点怂,毕竟之前李谈写了一整套的训练手册,其中关于体能训练方面简直严苛的让人害怕。
是以在长安百姓的印象中宁王大概是那个会自己偷偷上街询问粮价,偷听他人对自己评价的没有什么架子的和气少年。
可在他们这些当兵的人眼中,能够想出那么多非人训练方式的李谈本身,就是个魔王一般的存在。
所以他们最后思来想去,找上了袁哲。
毕竟他们这些人都是后来提拔上来的,跟李谈也没一起战斗过,所以还不了解李谈在行军时候的脾气。
袁哲却是跟着他从鄯州一直到长安,让袁哲去,就算惹怒了宁王殿下,应该也不会受太重的惩罚……吧?
袁哲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们说道:“大王心中有数,你们担心个什么劲儿呢?”
有人问道:“你知道殿下的安排?”
袁哲十分坦然:“不知道啊。”
众人一阵气结:“你不知道还能这么坐得住?”
袁哲抓头说道:“我只知道大王不会让我们送死,这还不够?”
众人:……
这么想虽然不错,但……还是好想揍他怎么办?
袁哲看着众人杀气腾腾地样子,无奈说道:“你们想知道就自己去问啊。”
然后他就看到原本还杀气腾腾的几个人一瞬间秒怂,一个一个眼神闪躲支支吾吾,最后才有人说道:“要不……你去……?”
袁哲有些纳闷:“你们这么怕大王干什么?大王很和气的啊。”
众人心说也就只有你觉得他和气了。
这些人不是受过李谈新写出的训练方式荼毒的,就是受过他搞出来那个进修班荼毒过的,无论是训练还是学习都让人痛苦不堪,能不怕吗?
袁哲看他们这怂样便说道:“行,我去问问。”
其中一人拉住他问道:“我们能不能听一下?不靠太近,就偷偷听一下。”
袁哲心说你们还真不怕死,不过,他也没提醒,这群货一起过来逼着他去问,真是欠收拾。
于是他就真的趁着扎营的时候去了李谈的中帐。
李谈本来正在看信,里面有杨贵妃写给他的,有李白写的,以后公孙垂写的,甚至连杨昢写的都有。
李白抱怨李谈不肯带他上战场,杨贵妃是写信告诉李谈她不会去找李隆基,公孙垂写的都是公务,至于杨昢……这熊孩子在全家人一大半死在马嵬驿,一小半被李谈活剐了之后,终于是长大了。
这次他写信过来就是问李谈,他能不能上战场。
李谈觉得为了杨昢着想,他最好是这一辈子都庸庸碌碌做一个富家翁,别想着立功也别触碰权利。
虽然这样残忍一些,但只有这样的杨昢才不会让那些发动政变的人心怀忌惮,才能保住一命。
至于杨昢会不会蛰伏起来,想办法壮大杨家等到多少年之后报仇,李谈就不管了,反正那些发动政变的也未必都是好人。
在如今这世道好人是活不长的。
就在李谈想着在这些的时候,袁哲进来了。
他看到袁哲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
袁哲轻咳两声说道:“大王,您说李归仁会不会劫我们的粮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