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奭正好坐在李倓身边,眼看着自己要交白卷,而李倓已经写的满满当当,一时之间颇有些绝望。
他转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发现父亲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阴沉,一时之间不由得有些恐慌。
难道他真的要终生不出仕?
苗晋卿这些题出完之后,一旁的高力士忽然说道:“这些题目大部分人都答了上来,苗侍郎可以出一些别的题目,读书人读经史是应该的,但不能只读经史。”
苗晋卿看了一眼高力士,颇有些纳闷,搞不清楚这位渤海郡公到底是哪一边的。
宋瑶觉得高力士可能对李倓有所不满,所以才会这么说。
而李倓却觉得高力士这是在给他表现的机会。
只有高力士自己知道,他……其实就是想要看看李倓到底有多大的底气,这么基础的经史背诵根本无法体现出李倓的水平。
嗯,俗话来说他就是想要看热闹而已。
苗晋卿听闻之后秉着公平公正的原则问道:“如何?尔等可有信心答题?”
张奭垂头不说话,而其他学子纷纷对视一眼之后,一咬牙稀稀疏疏答道:“有!”
虽然给了肯定的回答,但是听上去却依旧底气不足的样子。
李倓等他们回答完了,抬头看向苗晋卿笑了笑说道:“苗侍郎随意出题,别的不敢说,经史子集,但凡世上所有之书,我均有涉及。”
苗晋卿简直被李倓的自信给吓到了,一旁的张倚终于是找到机会冷笑着说道:“宁王殿下好大的口气。”
李倓依旧笑着说道:“我口气大自然是因为我真的读了书,否则……张兄敢说这句话吗?”
张奭木着脸看向他,一旁的张倚没想到李倓直接就把自己儿子拉下水,然而看到张奭那个蠢样他又有点气不打一出来。
一时之间颇有一些,在座这些学子随便一个是他儿子,他如今都不会这么被动的想法。
苗晋卿听了李倓的话,心思还真有些活络起来。
这一刻他不仅仅是吏部的官员,更多的是作为一个学霸,看到更年轻的学霸,有了一种争强好胜之心。
苗晋卿忍不住想要试试李倓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经史子集多有涉猎。
不过为了照顾其他学子,一开始苗晋卿出的题目都还算简单,比如说第一题便是:及筮日,主人冠端玄,后接什么。
这便是《仪礼》之中的内容,李倓迅速写下:即位于门外,西面。
其他学子有的答得上来有的答不上来,到了第五题之后,他们就干脆都答不上来,只能一脸懵逼地看着苗晋卿。
李倓看了一眼四周,干脆笔一扔 说道:“写还是太慢了,问答吧,有人若能答上来也可一同回答。”
苗晋卿默默看了一眼李隆基,发现李隆基没有反对,只是一脸关切地看着李倓,便问道:“那么继续下一题:天地之道,各守其所,后是什么?”
李倓毫无停顿:“上下不相通志,而非人道之治。此句出自《子夏易传》卷二·坤下乾上。”
众学子:?????易学都考?
苗晋卿仿佛也跟李倓较劲一般,又问道:“署者,部署之所,犹言曹局,其后是何?”
李倓答:“今之司农,太府诸署是也,郎署并是郎官之曹局耳……至乃摛翰属文,咸作此意,失之远矣。此段出自琅琊县子颜师古所著《匡谬正俗》卷五之郎署。”
苗晋卿越加稀奇,又问道:“吴使子胥救蔡,诛疆楚,其后是何?”
李倓答:“笞平王墓,久而不去,意欲报楚。此句出自《越绝书》卷六。”
众人听到现在终于是有些服气了,对苗晋卿服气,对李倓也有些服气。
而李倓看着苗晋卿的目光也有些复杂,颇有一种卿本佳人奈何为贼的感觉,毕竟你学问这么好,都做到吏部侍郎了,何必还做这种依附他人的事情?
若是这件事情没有被曝光,那么他以后或许会有更多机会,然而如今……这几乎是断送了他的前程啊。
苗晋卿看着李倓深吸口气说道:“殿下涉猎广泛,臣心服口服。”
说完他便黯然退到一旁,而此时宋瑶却有些好奇说道:“我对经史研究不如苗侍郎,但多涉猎兵书,不知殿下可曾研读?”
李倓一昂头,看上去略显傲慢:“可。”
宋瑶也不介意,直接问道:“守法稽断,臣下之节也,出自何书?”
“出自《尉缭子》,原官,后面是明法稽验,主上之操也……官分文武,惟王之二术也。”
宋瑶又问道:“危国无贤人,乱政无善人,其后是何?”
李倓:“爱人深者求贤急,乐得贤者养人厚,出自《素书》安礼。”
宋瑶一脸惊奇,又连续问了几句之后,拱手说道:“殿下博学强识,臣佩服。”
坐在李倓身后的众位学子如今已经傻眼了,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一句话:这还是人?
吏部两位大佬都已经败退了啊!
这两位还是一直以来都被人称赞为博览群书的人,那么多偏僻到他们都没听过的词句都没为难住这位宁王殿下,这真的是人吗?
如果杨贵妃在这里的话,可能会回答他们:当然不是人,这位是神仙啊。
可惜杨贵妃不在,而苗晋卿和宋瑶接连败退,连李隆基的兴趣都勾引了起来。
作为皇帝,李隆基晚年时候的各种政策对与否,已经不好判断,但是他的文学素养却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李隆基忍不住也随口问了两句,李倓自然也是对答如流。
李隆基笑道:“不错,三十一郎怎么会连如此生僻的书都看?”
李倓有些得意,不多看书他怎么教人啊?别忘了,他可是需要师徒值给他作弊的人!
当然这个理由不能是说出去,他只好说道:“只要是书,就自有其意义,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方能成就大才,更何况,不读不背不倒背如流,又怎么敢说自己读懂圣贤之书?”
李隆基忍不住指着他说道:“你啊,还会倒背如流?”
李倓:……
他真的只是说说啊,然而刚刚装x太成功,现在所有人看着他的目光仿佛他真的能倒背如流一样,他也只好顶着压力点点头说道:“没错,有些书是能够倒背如流的。”
李隆基问道:“哦?什么书?”
李倓淡定说道:“《论语》《大学》《中庸》皆可。”
李隆基一拍御案说道:“背来,背不来我削你封户!”
李倓满头黑线的打开了系统,真的,刚刚答题的时候他都全靠自己答上来的,当时还颇有些得意洋洋,觉得自己特别牛批,结果转头吹大发了,还是要打开系统作弊。
这就让人难受了啊。
于是李倓难受的一口气倒背,不,倒读完了《论语》《中庸》《大学》三本书。
背完之后,在场所有人包括张倚都只有一个想法:这位大概真的不是人。
李林甫更是盯着李倓思考,为什么宁王一开始在东宫的时候,他就没注意到呢?
难道是太子保护的太好了?
毕竟作为坚定的反太子一员,李林甫对东宫的了解可能比对自己家的了解都深入。
可就是这样以前他都不知道李倓居然有这种能耐,一想到这里,李林甫就不由得有些心惊,李倓如今如此受宠,他天然就是太子一党,日后太子又多了一个助力,只怕更加不好搬倒了。
李林甫还是好一些,毕竟他只是意识到了以后多了一个敌人。
然而如今这个敌人还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威胁,所以他现在心情还算平稳。
然而大殿上其他人心情就没那么平稳了,王祭酒这种是觉得扬眉吐气快要乐颠了的。
张倚张奭是自知今日一败涂地的,宋瑶和苗晋卿是知道自己肯定要被处理的,而众学子则更是觉得人生无望——他们日后不得出仕了啊。
纵然再怎么不学无术,作为世家官员之后,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为了将来当官,不管官大官小,总是要当官的。
然而现在人生的目标没了啊!
一时之间颇有几个当场痛哭流涕的,对比起来张奭倒是好一些,他没哭,就是整个人都麻木了而已,坐在那里仿佛一座雕像。
宋瑶和苗晋卿两个人对视一眼,直接跪下说道:“臣有罪!”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啥都别说了,请罪吧。
甚至连李林甫都跪下说道:“臣有罪。”
张倚只好拉着儿子跪了下来,一时之间大殿之上除了高力士李倓和王祭酒,其他人都呼啦啦跪了一地。
李隆基原本是开心的,无论是谁,在发现自家子孙是同辈之中最优秀的那个,都会十分骄傲。
然而这一份高兴还没能维持多久,就被这些人请罪给破坏了。
李隆基这才想起来,他们把这些人喊过来是为了查铨选舞弊案的。
而实际上铨选也是真的存在舞弊,他脸色一沉,冷哼一声说道:“此事与哥奴关联不大,但因哥奴放权太过,便罚半年俸禄吧。”
李林甫心中颇松了口气低头说道:“谢圣人。”
李隆基环视一周说道:“其他人,交由三省酌情处理!”
张倚身体一抖,刚刚李隆基亲自罚李林甫,就是将他摘了出去,而他们交给三省处理,那么就是要走正经流程。
《唐律疏议》之中对于舞弊这种事情的判法都有提及,看来这一次他们是谁都 不能幸免了。
李倓见大殿之上一片愁云惨淡,开口说道:“阿爹,刚刚儿子一时年少气盛,所以与诸位同窗赌上一次,然而如今想来却有些不妥,正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因一次对赌就断送他人前程,此事想来我也有些于心不安,不如这样……这些人日后若是能够正经通过铨选,依旧录取,若是不能,便不许出仕,也不许被举荐如何?”
李隆基本来也有些纠结,刚刚那个赌没有人觉得李倓能赢,当时李隆基都已经做好准备,就算李倓要自贬为郡王,他也要将封户补给李倓。
实封在那里,李倓的待遇也就不会下降太多,除了某些地方不如亲王之外,倒也不会让他太难受。
然而谁也没想到李倓在这么能打,赢了也让人头疼,这些学子颇有一些家世不错的。
李隆基不担心他们不能当官,只担心李倓一下子得罪这么多人,日后怕是要难过。
不过没想到李倓倒也不傻,没有说赌约作废,但是从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来说,这个赌约其实也的确没有严格执行。
众学子真的以为自己此生无望,没想到峰回路转,居然还有能够出仕的一天。
至于要求读书,说实话,经历过被同龄……不,是比他们还小的人被吊打之后,他们基本上大部分都已经幡然醒悟。
李倓作为赌约的另外一方主动提出了这种方式,李隆基自然会同意,他点头说道:“就按照三十一郎所说,你们可都听清楚了?”
众学子全都感激涕零,最后互相搀扶着走了出去——毕竟经历了这一天的大起大落,心里的疲惫比生理上的疲惫更加磨人。
不过他们临走之前,都感激地看了一眼李倓,也不记恨李倓吊打他们这件事。
当然严格说起来也没办法记恨,当相差太多的时候,除了仰望着别人的背影叹服,似乎也没什么其他情绪。
该走的都走了,李倓也是松了口气。
然后他就后悔为什么没跟着大家一起走,因为李隆基开启了他的蓝猫淘气三千问模式,李倓听着李隆基问他都是在哪里看的书,怎么背的,是不是能过目不忘,整个人都是崩溃的。
他要是能过目不忘就好了,还用得着天天看书吗?
人家不去国子学就相当于毕业了,看书不再是为了应付考试,而是为了充实自己,只有他苦逼兮兮的,仿佛高三学生一样,天天看天天背。
有点业余时间全特么贡献给阅读系统了,更坑爹的是他自己学习还不涨师徒值,哪儿说理去。
眼见着李隆基甚至开始探讨他的学习方法,想要让其他皇子皇孙也学习一下,李倓连忙转移话题:“阿爹,其实今天我也不是真的冲动,而是现在有些世家和贵族子弟真的不行,您还记不记得朱邪狸?”
李隆基注意力从研究学习方法上移开,转头看着李倓问道:“朱邪狸?永寿郡王的儿子?怎么了?”
他现在听到朱邪两个字就想起朱邪尽忠,虽然朱邪尽忠已经死了,但他还是不开心。
李倓说道:“上次朱邪狸跟国子学其他学生起冲突,因为什么?不就是文武都比不过人家吗?说起来都嘲讽人家是蛮夷,然而不是我说,人家这个蛮夷比他们刻苦用功多了,无论旬考还是大考,他们都考不过人家,这真的不行。”
李隆基一听就回想起了上次那件事情,不由得问道:“都考不过?你的侄子们也不行?”
李倓愣了一下,想了想现在这个他的侄子们应该指的是当初的兄弟和堂兄弟。
他沉默了一下说道:“也……也不如。”
于是李隆基生气了,他觉得自己家孩子考不过别人肯定是没用功,至于天资……他才不会承认自己的子孙天资不够好。
李倓眼看着李隆基又开始想办法督促自家儿孙认真读书,就不由得有些愧疚。
觉得怪对不起大家的,因为他一个人,把整个皇室给拉下了水。
李隆基生气也只是一瞬间,虽然在朱邪狸的压力之下皇室子弟输的有点惨,但这不还是有一个李倓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