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长昭脑中轰鸣一声,眼眶一瞬间便红了起来。
沈离自己其实也不像他表现得那么轻松,只不过是看到此人一副视死如归不愿被玷污的神情,一时忍不住才出言调笑了几句。
他话音刚落就想去拉祁长昭的衣袍,手腕忽地被人用力擒住。
沈离抬头,对上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接着,他被人狠狠往前一拉。
哗啦——
重物落水的响声回荡在寂静的山洞中,沈离只觉天旋地转,冰冷的潭水瞬间淹没上来,激得他浑身中重重一颤。不等他本能挣扎,一双手将他托举起来,抵在了潭水边的礁石上。
耳畔,水声与男子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沈离恍惚间竟觉得这声音听上去格外耳熟。
这念头只在心中闪过一瞬,很快被汹涌而起的欲念吞噬殆尽。
“你说你要帮我?”男人把他困在礁石边,滚烫的掌心在水下紧紧钳住他的腰肢,声音里带着压抑到了极致的嘶哑,“说啊,阿离,你要怎么帮我?”
“我……”
沈离脑中浑浑噩噩,方才落水的眩晕感一直没有褪去,反倒更加变本加厉。他甩了甩脑袋,声音轻轻发颤:“道长你冷静一点,我——!”
沈离的尾音生生变了调,险些抑制不住抖出一声喘息。
水下,祁长昭忽然覆了上来。
沈离将头不自觉后仰,想逃开这种令人失控的感觉。可祁长昭贴得太近了,他呼吸间尽是男人的气息,强势而温柔,仿若足以燎原的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恍惚间,他甚至没注意到,祁长昭不知何时把他的手牵了过去。
沈离浑身僵硬地任人摆弄,浑浑噩噩的大脑不太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虽说他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可眼前这情景怎么看……都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沈离很快没功夫再想别的。
耳畔的水声越发汹涌,他无处可逃,只得仰头看着头顶石壁上的幽幽光芒,无声地轻喘。
不知过去多久,水声终于停了。
沈离在坚硬的礁石上靠了太久,平息下来后才觉得背后硌得生疼,伸手无力地推了推身上的男人:“走开……”
祁长昭没动,他施了个术法将二人身上的衣物还原,伏在沈离的肩头,轻声问:“舒服了?”
“舒服你——”沈离瞪他一眼,有气无力道,“背上硌得慌,快放开我。”
祁长昭扶着他上了岸。
二人在岸边一坐一立,祁长昭牵过沈离的手,修长的指尖扣在他脉搏上,细细探去。
沈离低头看着握住自己的那只手。
许是在水中泡了许久,那双手看着比平日更加苍白,指节分明而修长,看上去格外赏心悦目。可一想起方才这双手在自己身上做了什么,沈离脸颊烧得发烫,局促地挣脱开来。
祁长昭盯着他通红的耳根,敛下眼藏起淡淡笑意:“已经没事了,不必担心。”
这种情药虽然性烈,但对他们这等修为的人而言,只要稍加纾解,很快就会没事。
沈离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没搭腔。
这石洞中本就潮湿,二人在水中折腾了许久,身上的衣衫全湿透了,贴在身上又湿又冷。沈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蜷起身体,冷得嘴唇轻轻发颤。
祁长昭皱眉看他:“很冷?”
沈离觉得他是在说废话:“……这水这么凉,能不冷吗?”
祁长昭没答话,他沉默地走到沈离身边坐下,抬起手,掌心贴近对方背心。
沈离本能地挣动一下,祁长昭率先道:“别动。”
祁长昭顿了顿,又补充道:“……帮你把衣服烘干。”
沈离此刻就连这种简单的碰触都觉得不自在,推拒道:“不用,我自己——”
祁长昭重复一遍:“别动。”
沈离不再动了,祁长昭一手贴在他背心,另一只手绕到身前,覆在他手背上,果真触到一片冰凉:“怎么会这么冷,你不是有真气护体么?”
大乘期修为会超脱凡体,重塑仙身,就算沈离如今是穿进了一个凡人肉身,他有真气护体,也不该如此畏冷。
沈离沉默了一下,不以为意地笑笑:“道长说笑了,我就是会点小法术,再懂些邪门歪道罢了,谁告诉你我修为高的。我若修为高,至于当初在白玉京那般遭遇,再狼狈出逃?”
这自然是假话。
祁长昭知道,他是因为刚穿越来的那天晚上修为还未恢复,这才只能第二日狼狈逃出去。
可他还是觉得不对。
祁长昭眉头紧蹙,本能觉得沈离这话中有古怪,但又说不上来。
这人实在太会演戏,以至于他很多时候都分不出这人说的究竟是真还是假。难不成,穿越到这里消耗了他太多灵力?又或者,他始终没能与这具身体彻底融合?
还是说……他又有什么别的理由,才故意在他面前装作这副模样?
祁长昭想不出理由,他盯着对方苍白发颤的嘴唇,无声地叹了口气,加快了手中的灵力传送。
祁长昭帮沈离烘干了衣服,又把自己的外袍裹在他身上,强制要求沈离在原地修整片刻后,才开始下一步行动。
二人都会水性,若是先前,只要潜到水下一路游去地宫便好。可有了刚才的教训,祁长昭没让沈离下水,从储灵戒中取出一枚避水囊,直接将二人拢了进去。
二人乘着避水囊潜入深潭,穿过狭长的甬道,没走多远,果真看见了一座巍峨宫殿。
避水囊中空间不大,二人的身体几乎是紧贴着的。沈离披着祁长昭的衣服,耳畔还能感觉到对方浅浅的呼吸,心头忽然涌出某种十分古怪的感觉。
那种压抑又嘶哑的喘息,竭力克制却又无比热烈的触碰,还有强势得叫人喘不过气的拥抱……
——那是一种名为似曾相识的感觉。
其实他早该想到这一层,不过当时被那该死的情药搅得昏头转向,很多事情来不及细想。而此刻冷静下来,许多异样与破绽便一个接一个浮现在沈离心头。
他无声地倒抽一口冷气,心口被自己的想法震得微微发颤,下意识偏头看向了身边的人。
那人的手还虚搭在他的肩上,由于身形较高,只要稍一倾身,就能彻底把他拥入怀中。
那张脸轮廓清晰消瘦,眼眸漆黑幽深,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唯独看向他时,才会透出点温柔的神色。
沈离一时恍惚,甚至没注意到他们二人已经平稳地落到了那地宫门前。
这地宫藏在这片水域的下方,外围有避水法术,不受水流侵扰。祁长昭收了避水囊,抬步朝地宫的回廊走去。
地宫外围没有亮光,唯有些许幽蓝的光线从远处透过水流,映照二人周遭,却什么也看不清。
沈离凝视着那人背影的轮廓,忽然轻轻唤了一声:“霁云道长。”
祁长昭脚步一顿,转头看过来。
黑暗中,沈离对上了那双漆黑的眸子。
一如他离开白玉京的那天清晨,他在慌乱中看见的那双眼睛。
☆、第23章第 23 章
“怎么了?”
沈离听见祁长昭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他深吸一口气,呼吸间, 脸上的神情瞬间恢复如常。
他重新带上笑意, 三两步追上去:“没事……我就是想说, 这一路行来都没看见秦牧之的影子, 也不知那小子究竟跑到哪儿去了。”
祁长昭没有多想,淡声道:“进入这地宫的通道不止一处, 每一处都险象环生。他不懂探寻灵脉之法,就算能够平安通过那些险境, 多半也得绕些弯路。”
他顿了顿, 又问:“他要杀你,你这么担心他做什么?”
他这话里, 透着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酸意。
沈离假装没听出他话中的深意, 不以为意道:“我这哪是担心他, 还不是怕他忽然从哪儿冒出来,毁了我们的计划。”
祁长昭从鼻腔里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
沈离笑得更加开怀, 故意问:“怎么又生气, 我惦记他, 道长吃醋了?”
祁长昭脚步陡然停下。
他回过头来,黑暗中唯有那双眼幽深明亮至极, 像是带着能看透人心的力量。
沈离被他看得莫名有些心虚, 他局促地转开目光后退半步, 恰好踩上地面一块碎石, 一个踉跄。
祁长昭眼疾手快将人拉住,轻轻一拽,沈离一下撞入那坚实挺拔的胸膛。
压低的轻笑声在沈离头顶响起,随后,才听那人悠悠道:“想什么呢,不过是担心事情被你搞砸罢了,小病秧子。”
祁长昭说完,干脆利落地放了手。
他自顾自朝前走去,沈离看着对方的背影,笑容渐渐敛下,泄愤地蹭了蹭被他碰过的地方。
这狗皇帝。
有些事情当局者迷,可一旦抓住了突破口,那些看似毫无破绽的过往经历,回想起来,很快能察觉出问题。
他前脚刚逃出白玉京,后脚便遇到了这个人。他们分明是萍水相逢,他却百般庇佑,甚至愿意替他保守秘密。以及,每次在他面前提及祁长昭,此人不寻常的反应……
被他留在身边的白玉符,与祁长昭师出同门的道法,仙宗大能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还有当初在春归楼时,清虚长老说是祁长昭一直在找古铜镜。
所有线索终于在此刻顺理成章地连成一线,沈离心情复杂。
先前在云燕城重逢,沈离无意间撞破这人与正道仙宗密谈。那晚祁长昭给了他一个看上去似乎□□无缝的解释,沈离这么多年来阅人无数,撒过的谎更是不计其数,他一眼就看出,此人根本没说实话。
可就算是知道这人在对他说谎,他依然没往这人的身份上想。
☆、章第24章第 24 章
祁长昭的步履很稳, 气息均匀平稳,与他往日的模样几乎瞧不出差别。
沈离跟在他身侧,悄然偏头朝他看过去。
细看之下才会发现, 那张俊美的脸上毫无血色,薄唇发白,眼中带着尚未褪去的血丝, 仿若刚从某种极度可怖的梦魇中醒来。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脆弱模样。
真是奇怪。
沈离想, 在外围的幻阵时,都没见过祁长昭这副样子。
沈离思索一下,开口问:“道长方才看见那东西的真面目了吗?”
祁长昭脚步一顿:“没有。”
“我看见了, 是……秦牧之。”沈离道,“方才我破除幻境,他便现身了。我想,或许是那东西附身在了秦牧之身上,攻击仙宗弟子的也是他。”
沈离停顿一下,又问:“道长那边方才是什么情形?难不成……秦牧之只出现在我这里?”
“我……不知道。”祁长昭眼眸敛下,淡声道, “抱歉, 我没看清。”
沈离神情一滞,故作轻松地笑笑:“没看清就算了,反正现在幻术已然破除,不必再担心了, 那些都是假的。”
“假的。”祁长昭轻声重复一遍, 长舒一口气, “是啊,明明都是假的。”
他的脸隐于黑暗中,声音放得极轻,那清冽的嗓音与往日并无差别,可沈离却能从他那声音中听出某种极为反常的情绪。
那是深深的、极度压抑过后的痛苦与恐惧。
沈离没有问他究竟看见了什么,但无论那是什么,一定是他不愿回想起的记忆。
毕竟……他也曾体会过那种感觉。
他低头看着对方垂在身侧的手,那素白的指尖上还残留着些许血迹,应当是破除幻境时对方留下的。不知怎么,他忽然很想握住这人的手,告诉他,不必害怕,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他同样这么做了。
黑暗中,沈离悄然伸出手,轻轻握住那只冰冷的手。身旁的人脚步微顿,诧异地回头看向他。
沈离局促地移开目光,支吾片刻,仿佛心有余悸地小声问:“你说,这里面到底是不是真的有蛇啊?”
祁长昭一怔,眼中幽深的痛苦在那一刻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温柔神色。他反手将沈离的手握紧了,重新朝前走去。
“不必担心,有我在。”
二人一前一后行走在这幽深的地宫当中,黑暗将甬道拉得极长,前后皆是永无边际的黑暗深渊。唯有二人所处之地,淡淡的红焰萦绕在二人身侧,犹如漫长夜色中的一簇萤火,微弱而静谧。
不多时,二人来到一处宽阔的主室。
跟在二人身边的红焰自动扬起,分列四处,落到嵌在石壁中的烛灯上。
灯火照亮了主室内的光景,七八名修士靠在墙面一侧,皆是昏迷不醒。这几人穿着打扮不尽相同,并非同宗弟子。
沈离立刻认出,有两位他在祁长昭与仙宗密谈的那天夜里曾经见过。
“他们这是……”
“与我们一样,”祁长昭牵着沈离走过去,“方才我追着那黑影来到此处,发觉这几人皆已经困于幻术当中,正在自相残杀。我将他们击晕,继续追着那黑影而去,就看到了……”
祁长昭闭了闭眼,没再继续说下去。
沈离知道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他一路追着那黑影而去,可那黑影却在方才在回廊中停下,幻化成了他心中最恐惧的事物。
这地宫其实并不难破,他们一路行来,最棘手的遭遇不过是中了那石洞门前的情药,除此之外,没有遇到任何让他们无从下手的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