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苦了和宁。
沈陌与沈离看上去格外投缘,和宁插不上话,只能跟在祁长昭身后。可怜的和宁郡主不知霁云仙长为何心情不好,又不敢多问,只能可怜兮兮跟在他身边一个劲打哆嗦。
直到天光渐暗,一行人才总算到了灵雾山深处。灵雾山越往高处走,山道越发崎岖,树林间岔路繁多,极易迷路。
“……我记得先前就是到了这里,可再往后去了哪里,我也记不清了。”众人站在林中一处岔路口,和宁低下头,小声说,“抱歉,还是没帮上忙……”
“没关系。”沈离温声安抚,“原本就是我们的事,郡主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余下的就交给我们吧。”
他说着,目光四下看看,从身旁的灌木中抓起一把树叶。
树叶在沈离掌心化作几只灵蝶,各自分散,朝远处飞去。
和宁看得眼睛都直了:“这样就能找到?”
“是啊。”沈离笑了笑,寻了个树下盘膝而坐,道,“坐下等等吧,很快就有结果了。”
和宁凑到他身边,眼巴巴道:“仙长好厉害啊,方才那招难学吗?”
“就是寻常的御灵之法罢了,说不上难。”沈离问,“郡主想学吗?”
“想!”
沈离笑了笑,正要回答,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祁长昭冷得如淬冰锋的目光。沈离眼眸一转,低声对和宁道:“那招霁云道长也会,而且他比我熟练,你去让他教你吧。”
和宁畏惧地瑟缩一下:“可是霁云仙长好像……不太想与我说话。”
“没事,你去找他,就说是我说的。”
和宁将信将疑地走了,沈离靠在树干上打了个哈欠,刚准备闭目养神,便感觉有人凑到了自己身边。
他睁开眼,对上了沈陌复杂的神情。
沈离偏头问:“怎么?”
“你……”沈陌迟疑片刻,仍是问出了口,“你为何会懂得道术?”
自从到了长麓,沈离从未在人前使用道术,因此沈陌对他是修士一事始终抱有怀疑态度。加上先入为主觉得那位霁云仙长对他意图不轨,才猜测或许是霁云在威胁沈离,才让他被迫留在他身边假扮仙长。
这也是沈陌会跟来灵雾山的真正原因。
可直到方才亲眼见到沈离使用道术,他才意识到自己错了。
但这人分明从没离开过侯府半步,怎么可能懂得道术?
沈离一时没有答话,偏着头像在思索该怎么回答。沈陌定定地看着他,直到此刻才真真切切的觉得,自己这位弟弟已经和他记忆中的模样不一样了。
其实他对此早有感觉。
沈离自幼身体弟子不好,在永定侯府又不受重视。身为侯府的小少爷,沈离过得远不如一个下人,甚至有好几次生病发热,都是过了几日才被人发现。
若非永定侯和夫人需要留着他应付与国君的婚约,他恐怕早就没命了。
这样的生活环境,让这模样俊秀的少年生生长成了沉默寡言、自卑软弱的性格。可这次重逢后的沈离,却浑然不是那副样子。
原本那个软弱温顿,就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小少年,似乎一夜之间变得不同了。他眉宇间恢复了神采,性子温和却也坚定果决,甚至还学会了道法。
沈陌想不通这是为何。
沈离被送走前后不过是几个月的光景,有什么能让一个人在几个月之内变化这么大?
沈陌狐疑地看向沈离,后者眼神飘忽,摸了摸鼻子,含糊道:“这个嘛,这就说来话长了……”
他话音未落,耳廓一动,听见了空气中扑闪翅膀的轻微响动。
派出的灵蝶回来了。
沈离顾不得其他,忙站起身,一只灵蝶落到他指尖。
灵蝶在他指尖闪动着翅膀,祁长昭与和宁也注意到这边,走了过来:“如何?”
沈离扫了一眼已经转开目光,沉默不语的沈陌,朝二人点点头:“找到了。”
从一行人歇脚的树林再往前走不到半个时辰,众人终于看见了那座隐于山中的破庙。
众人对视一眼,推门走进去。那破庙大门半敞着,院子里杂草丛生,墙面斑驳脱落,屋顶也因年久失修而残破不堪。
大殿内,一尊毁去大半的佛像倒在供台前,模糊不清的面容正对着门,透出几分诡异。
沈离在破庙内逡巡一圈,对上了祁长昭的目光。
祁长昭道:“我记得郡主先前说,看见的那座山神庙香火依旧鼎盛?”
“没错。”和宁点点头,纳闷道,“而且……这里与我见到的那座山神庙长得完全不一样,我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沈离耸耸肩,道:“可我已经都找过了,方圆十里内,只有这一处庙宇。”
“……不太对。”沈陌用折扇在掌心轻击,“灵雾山上,怎么可能有香火鼎盛的山神庙?”
听他这么说,沈离才反应过来:“的确,灵雾山是皇家的祭祀之所,怎么会有人在此地祭拜什么山神?”
和宁一怔,竟后知后觉地有些毛骨悚然:“那……那我看到的……”
“反正不会是这间庙。”沈离道,“我方才探查了一下,这附近没有任何灵力波动,应当是安全的。”
他说着,又看向祁长昭:“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祁长昭还没回答,却听沈陌道:“仙长不是说方圆十里外没有别的庙宇了么,如今天快黑了,不妨在此休息一夜,明日再继续找?”
这与沈离的想法不谋而合,祁长昭也思索片刻,淡淡点头:“好。”
山间夜晚寒冷,沈离在庙宇中央施法燃起个火堆,独自在一旁打坐。祁长昭早不知去了哪里,破庙中央只剩沈陌与和宁坐在火堆旁,面面相觑。
自从今日沈陌提起灵雾山中可能根本没有什么山神庙后,和宁就一直心事重重。
她越想越觉得害怕,忍不住往沈陌的方向靠了靠:“世子,你说……这里真的没有山神庙吗?那我遇到的到底……”
沈陌是他们一行中唯一不会道法的人,这一路被和宁嫌弃了无数次,早就憋着火。此刻见她这模样,心里忍不住暗笑,面上仍维持着那一派稳重平和的模样。
“我猜……郡主恐怕是遇见了什么冤魂鬼怪吧?”
和宁瑟缩一下,怕得眼眶都红了:“不、不会吧?真的有鬼?”
“你不是自小在仙山修行,还立志降妖除魔么?”沈陌觉得有趣,故意问道,“妖魔都不怕,还怕鬼?”
“妖魔与鬼不同,一为生一为死,怎可相提并论?”沈离站起身,拍了拍沈陌的肩膀,道,“不过,此地没有鬼,别吓她了。”
沈陌敏感地问:“你要出去?”
沈离摆摆手,朝庙外走去:“我随便走走,你们别到处乱跑。”
外头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墨色的天幕上一轮明月高悬,为这山野破庙渡上一层浅浅的银辉。
沈离踏出破庙,状似无意地四处看了看,刚拐过墙角,忽然被人从狠狠扯了一把。
他像是早有预料,没有坐以待毙,敏锐地反手擒住对方手臂,掌心发力,轻而易举将偷袭者抵上了斑驳的围墙。
斑驳的墙面在撞击下簌簌脱落,祁长昭任由沈离将他按住,目光自上而下注视着他,语气带上几分不悦:“明知我在外面等你,还故意耽搁这么久?”
“谁说的,我哪能知道你在这里?”沈离扬眉反驳,又小声嘟囔,“堂堂天渝国君,整日偷偷摸摸蹲墙角,占别人便宜,说出去也不怕丢人。”
祁长昭低低地笑了一声:“你若愿意说出去,我的确不介意丢这个人。”
沈离对国君日益增长的脸皮向来无言以对,他轻轻“啧”了一声,把人放开:“别闹了,还有正事。”
“知道,不急。”祁长昭伸出手臂勾住沈离的腰,稍一发力,二人之间位置瞬间对调。
月光下,二人的倒映几乎融为一体,就连彼此间急促的呼吸都纠缠至一处。
可祁长昭却迟迟没有进一步动作,他维持着将沈离抵在墙面上的姿势,垂眸看入那双水润明亮的眸子里。
沈离被他看得不自在,偏过头生硬问:“你干什么?”
“我在想……”祁长昭的压低声音在这宁静的夜色中仿若被无限放大,清晰而强势地灌入沈离耳中,“你什么时候能让我吻你一下?”
☆、第39章 第 39 章
动作牵动衣物摩挲,祁长昭敏锐地伸出手, 不偏不倚地抓住沈离朝他腹部袭来的一拳。
祁长昭紧握住沈离的手腕, 微微发力将其按在墙面上, 眼中含笑:“同样的招数,我可不会上当第二次。”
“放开。”沈离挣脱祁长昭的钳制,冷冷道,“得寸进尺了是吧?”
祁长昭温柔地看着他, 眼底盛着清泓月色:“我若不这样,难不成要看你躲我一辈子吗?”
沈离神情一僵:“我哪里躲你……”
“阿离, ”祁长昭低声打断他,“你当真这么讨厌我?”
沈离凝视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眸子, 目光躲避似的移向地面:“我不是……”
“那是为什么?”
“我……”
沈离嘴唇开合,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祁长昭也不催促,微微俯下身,与他额头相抵:“阿离, 为什么要躲着我?”
“你不明白……”沈离的声音终于软了下来,他眼睫颤动一下, 闭上眼,“我们不该这样,没有结果的。”
祁长昭的眼神一暗, 不过那也仅仅是一瞬的破绽, 快到就连沈离都没有注意。他很快收敛了异样的神情, 继续耐心而温柔地问:“什么叫没有结果?为何会没有结果?”
“我……”
沈离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了, 就连指甲陷入皮肉都毫无察觉。
不要再逼他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脑中毫无征兆地闪过那名清冷少年的影子, 那张冷峻清秀的脸上不知从何时起冰雪消融,又不知从何时起,看向他的目光越发灼热——
“师尊问我修行是为何?想变强,想报仇,想向旁人证明自己……”
“……也想保护你,想永远与你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师尊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他几乎要沉溺于那炙热的目光中,可很快,脑中又有另一个声音响起——
不可能的,你明知道那不可能。
再这样下去,只会迎来更可怕的结果。
你会毁了一切。
“阿离?”耳畔的声音将他强硬地从回忆中拉出来,沈离恍惚一下,看清了眼前那张脸。
祁长昭把他的头按在脖颈间,手掌在他脑后轻柔地抚过,一下又一下,抚平了他急促而颤抖的呼吸。
“……别害怕,阿离。你要相信我,不管有什么事横在我们之间,我都会处理好。只要你愿意踏出那一步,我什么都能为你做。”
“不可能的。”许久,沈离声音才重新响起,他肩膀轻轻颤抖,声音低得发闷,“我都试过了,可是……真的做不到。”
祁长昭神情一僵,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声音中带了些就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急切与颤抖:“你试过是什么意思?你做了什么?”
“……”
沈离没有再回答。
祁长昭无声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好了,没事了。”他温柔地抚摸着对方颤抖的脊背,直到怀中的躯体平静下来,才低声开口,“是我太心急了,我不该逼你。”
“我们都不要着急好不好,等你能够信任我的那天,等我……结束你顾虑的那天。”
祁长昭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沈离被他完全搂入怀中,呼吸间尽是熟悉的清冽冷香。他闭上眼,终于在这温柔的安抚中彻底冷静下来。
忽然,沈离轻轻地笑了一下,从祁长昭怀里挣脱出来:“你懂什么啊陛下,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他眼睛还有些湿润,眼尾略微发着红,但脸上的神情却已恢复如常。
祁长昭不经意地用指腹抹过他眼尾的水痕,声音轻柔:“我不管那是什么,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可……”沈离抿了抿唇,低声道,“万一有一天,我要离开呢?”
“把你关在我身边,不让你走。”祁长昭停顿一下,又道,“又或者,我与你一起走。”
说到这里,他轻轻笑了一下:“笨蛋,跑了这么多次都没跑掉,你还不明白么?天涯海角,不管你要去哪里,我都能抓到你。”
明明知道这个人说的肯定与他心中的意思不同,可沈离心口仍然不可避免地充盈起一阵暖意。
他抬眼看他,无奈地笑着问:“……你们当国君的都这么不讲道理吗?”
“不讲。”祁长昭毋庸置疑道,“在你面前,我没道理可讲。”
天边不知何时汇集阴云,遮蔽了月色。环境骤然暗下来,破庙一隅,只余彼此对视的目光,依旧明亮灼人。
许久,祁长昭移开视线,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你再看我,我真的不能讲道理了。”
“……走吧,我知道你出来是想在这破庙附近布下法阵,我已经替你做好了,回去吧。”
祁长昭转身朝庙门走去,却忽然被沈离伸手拉住。
他浑身一僵,感觉到沈离的手指缓慢上移,从手腕到手臂,最终伸出双手,从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腰。
沈离的身体贴了上来,侧脸靠在他的肩头,低声道:“虽然你说的话总是很不讲道理,但能听到这些,我还是很开心。从没有人给我说过这些,也很久没有人待我这么好了……哪怕,我其实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