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
犹豫了一下,薄雾还是低声问:“公子可要沐浴更衣,今日礼佛,不如慎重些,免得失礼。”
樘华一下便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人瞬间清醒,他不好直接嗅自个头发,集中精神,却也闻到了若有若无的烧烤味。
樘华顿了顿,面色不变,淡淡吩咐,“令他们准备热水罢。”
旁边小丫鬟听了忙去唤人,不一会几个小厮便抬着热水到隔间。
薄雾低声问:“公子,我伺候您罢?”
“不必。”樘华挥退她们,怕时间来不及,匆匆洗了个头与澡。
薄雾与几个二等丫鬟早就在门外等着,一见他出来,忙拥着布巾过来伺候。
樘华头发又长又厚,上次剪了一回,却仍然及腰,很不容易干。
他无声叹口气,等丫鬟们多擦几回,道:“先用饭,待会再说。”
顾樘昱每日起床比他早得多,早已用完早点带着人过来,见他这披头散发的模样,微微蹙眉,“怎么一早洗头?”
樘华昨晚才被人抓到一次,怕今早又被兄长发觉端倪,正心虚得很,听他问,忙急急解释道:“今早要去礼佛,头发有些脏,怕有些不敬。”
顾樘昱:“先用饭,待会莫骑马,坐马车去。”
樘华本还想骑马,头发能干得快一些,听兄长这样说,又完全不敢反驳,只得点头应下。
早餐吃的都是素菜,樘华很快便在兄长的注视下用完了早点,而后又被擦了回头发,跟着上了马车。
顾樘昱上车前,看向白露,“帕子多备几条,呈上来。”
白露被他那一眼看得心惊肉跳,忙敛衽行礼,“是。”
其他小丫鬟更是连话都不敢说,脚步匆匆收拾好樘华的东西抱进马车里便退下了。
樘华钻进马车,顾樘昱也进来,樘华有些不自在,“大兄,您不骑马么?”
顾樘昱眼里似乎勾起了一点笑意,嘲道:“我骑马,你坐马车?”
樘华察觉到他不悦,赶忙闭嘴。
“过来。”顾樘昱唤他,而后拿起一条帕子,帮他擦起头发来。
顾樘昱正宗武将出身,手上力气极大,樘头发险些被擦下来,他不敢吭声,暗自忍了半晌,实在忍不住,只得小声求道:“大兄,您轻些,我头发要掉了。”
顾樘昱展开帕子,上头果然有几条头发丝。
他扫了眼,道:“娇气。”
樘华张了张嘴,没敢说话。
北云寺在山里,寺庙极大,庙产连占了好几座山,山下一连片田也是庙中财产。
前朝末年,民不聊生,许多百姓不堪田赋重压,想尽法子做和尚,一时和尚达百万之巨。
本朝开国后,十分注重僧道问题,等闲人拿不到出家文书,庙产更是少有,北云寺能保下这样多的田产庙产,可见确实不同凡响。
马车只能到山脚下,上山要么自己爬,要么坐肩舆。
樘华头发已干得差不多,他极熟练地梳好头发,抽出发带绑好,问:“大兄,我们走着上去罢?”
“走。”
两人下了车,前有侍卫开路,后有侍卫护卫,三十多人浩浩荡荡上了山。
顾王府早派人来过,高高胖胖的知客僧站在外面迎接。
“世子,公子。”知客僧行礼。
“大师不必多礼。”顾樘昱语气温和,“慧行大师可在?”
“慧行师叔在禅房。”
顾樘昱道:“劳烦大师带我们过去。”
知客僧忙在前方带路。
寺庙的建筑都极为高大,尤其里头放置的佛像,一具具丈许高,非得人用力仰起头方能看清楚全貌。
而这一具具佛像居高临下望过来,给人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
樘华自从进了寺里之后胸腔里那颗心便咚咚跳得极大声,樘华瞧瞧按了按,眼睛中不自觉带着些忧虑,就怕真有高僧看出了什么,将他当那等妖孽抓出来。
顾樘昱察觉到弟弟的紧张,伸手轻轻拍拍他后背。
樘华轻吁口气,坚定了脚步。
樘华原本以为辈分那样高的大师会是那等须发皆白,悲悯慈祥的老和尚,却不想真见到时,这位慧行大师不过是为二三十岁的青年模样。
樘华有些吃惊地猛地转头看向兄长。
顾樘昱拍拍他手臂示意他淡定,上前一步道:“大师。”
“两位施主。”慧行和尚不卑不亢,“请坐。”
樘华跟着走到蒲团前坐下,他悄悄打量这位慧行大师。
这位大师长相周正,面冠如玉,一双眼睛没什么情绪,并不像普通大师那样目含悲悯。
樘华对上他那双淡然的眼睛,只觉浑身浸在冰水之中,差点忍不住打个寒颤。
顾樘昱问:“依大师所见,舍弟如何?”
慧行和尚打量樘华,半晌后道:“这位施主福缘深厚,平生未见。”
“可有不妥当之处?”
“依贫僧看,这位施主慧根极深,受漫天神佛所庇,且受贵人庇佑,并无不妥之处。”
“可按现时行事?”
“但行无妨。”
顾樘昱一双利眼盯着慧行,问:“大师可还有见教?”
慧行和尚那双不带感情的眸子又打量了樘华一会,淡淡说道:“这位施主资质异于常人,并非贫僧所能教。”
顾樘昱顿了顿,见他再无说话的意思,便没再问下去。
樘华没想到一大早过来,就只换来这几句对话,他望望兄长又望望慧行和尚,用眼神示意:这样便成了?
顾樘昱示意他先跟自己出去。
樘华跟在兄长身后,走了出去。
临出门前,樘华没忍住回头看慧行和尚一眼。
慧行和尚这回没作那冷冰冰模样,反而回樘华一个笑容,樘华竟觉得那笑容十分亲切!
樘华愣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在禅房外摔倒。
顾樘昱眼疾手快捉住他手臂,扶了一把,低声问:“怎么了?”
樘华已走出几步远,他闻言忍不住又回望了一下禅房,他只见到禅房的大门,却不见里面那个笑得如冰雪初融的和尚。
顿了一下,他低声告诉兄长,“大兄,刚刚慧行大师对我笑了笑,那笑容似乎还,还挺亲切。”
“嗯?”顾樘昱眉头微拧,“当真?”
樘华点点头,又小声问:“大兄,我们这样便回去了么?”
“再去找慧能大师聊聊。”
☆、第54章 男风
相比于慧行大师, 慧能大师高大圆胖, 慈眉善目, 一双眼睛沉静异常,十分符合人们心底里对高僧的印象。
顾樘昱带樘华去见他,他说了些与慧行大师类似的话, 对樘华十分友善。
樘华有些受宠若惊, 又有些不解, 他听兄长与慧能大师说话, 心里还在回忆慧行大师那个笑容。
三人喝了盏茶,慧能大师还邀请他们用了顿素斋,下午他们才告辞回去。
出了北云寺门口, 樘华还有些茫然, “这样便成了?”
顾樘昱瞥了他一眼,问:“不然还要如何?”
不是要问问那个梦是怎么回事, 卜问是否有什么不祥之兆么?樘华眨眨眼睛, 乖乖跟在兄长身后。
他们回去之时骑马回去, 樘华才从津口府赶回来没几日,这一骑马, 大.腿内侧娇嫩皮肤又被磨了一会, 下马的时候他强撑着不悄悄吸气, 双.腿却不自觉分开了些,略有些像鸭子一样迈步进去。
顾樘昱蹙眉, “怎么又弄伤了?”
“先前从津口府回来时赶得急, 弄伤了点。”樘华朝他道, “大兄,我先回去了。”
顾樘昱看他,“回去上点药。”
“嗯,多谢大兄。”
樘华过完这一关,心情十分舒畅。
晚上去阮时解那里,他脸上还是不由自主带着点笑。
他刚絮絮叨叨跟阮时解说了会话,陈穗跟贺席岭也来了。
贺席岭见他微微走路模样,目瞪口呆,憋了半晌,憋出一个,“卧槽!你们速度可以啊!”
陈穗微微皱眉,看他一眼。
贺席岭赶紧端正神色,装什么都未说过的模样。
阮时解以看傻子的眼神看贺席岭一眼,贺席岭心中憋屈,对上陈穗目光,又什么都不敢说,只得将憋屈咽下,打算待会再去找樘华。
樘华不明所以,大眼睛里带着几分茫然,陈穗见状忍不住摸摸他脑袋,带他上去,“今天我们接着上课。”
“哦,好。”
上完第一节课,课间十分钟休息时,贺席岭鬼鬼祟祟走进厨房,找上正倒茶的樘华,压低声音问道:“樘华,你们真做了?”
“做了什么?”
“就是那个啊!”贺席岭酸溜溜说道:“你们动作也太快了,我才刚追到你陈兄,连拉个手都不好意思。”
“什么那个?”樘华一脸茫然,见他挤眉弄眼的神情,这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脸一下爆红,结结巴巴道:“你,你别乱,乱说,我与先生并非那关系。”
“哎!”贺席岭比他还郁闷,“我们不是同个战壕的战友么?这有什么好瞒的?”
樘华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好一会方道:“问题是我并非先生所爱呐。”
贺席岭端详这只脸色爆红的小白兔,好一会儿后耸耸肩,“好吧,反正我觉得你们迟早会是。”
樘华脸颊滚烫,他小声抗议:“先生与陈兄皆是意志坚定之人,他们若想在一起,早便在一起了。既然无那个意思,你担忧什么?”
贺席岭瞥他一眼,愁眉苦脸道:“你不懂,爱一个人就是这样,既永远放心,又永远担心。”
樘华脑门冒出一大串问号,以他现有的知识,他怎么瞧这句话都是病句。
贺席岭摆摆手,看了眼时间,“你快去上课吧。”
樘华端起水杯,依旧一脑袋不解。
下半节课是写作课,陈穗给他出题,让他按照恩考的模式写文章。
樘华最近都在练习这个技能,拿到题目他半点不怵,略微思考几分钟,提笔唰唰开始写。
陈穗坐在对面看着他,他垂下眼睫,目光沉静,仿佛心有成竹,笔往纸上一扫,一行行风骨凛然的毛笔字便浮现在纸上,看着有些像印刷体。
樘华的毛笔字在陈穗平生所见中绝对能排到第一第二。
看着他写文章,陈穗思绪有些发散,很快又收回心神,拿了本书出来看。
樘华写好文章后,陈穗要带回去研读批改,再提出有效的改进法子,相当于看一遍,改一遍,写一遍,不知道要浪费他多少工夫。
樘华心里有些愧疚,送走陈穗后悄悄问阮时解:“先生,我这般是否太麻烦陈兄?他不是有工作么?每日还得为我熬这么晚。”
阮时解见他惴惴不安,安慰他道:“你陈兄自小古道热肠,他愿意过来教你是他一番心意,你好好学,别辜负他往这边赶浪费的精力。至于愧疚,那个就不必了。我有付他薪酬,他自己本身也很高兴能直接研究你们那个时代的文学与风俗,这是个互利双赢的事情。”
他难得这么温和,樘华点头。
时间一晃而过,四月初,樘华收到了江平原让人带来的六匹香云纱。
这六匹纱制得十分完美,都是一面棕色一面乌色的阴阳纱,与先前的斑驳相比,这六匹纱十分纯粹,乌面纯乌,棕面虽偶尔有几个斑点,却无伤大雅。
四月初已挺热,尤其正午,人不动都容易出一身黏腻的汗,这几匹纱来得正好。
樘华赶忙带何梓何桦抱着纱去找兄长。
顾樘昱见他抱来的这几匹纱,伸手拿过其中一匹,推开略看了看,道:“不错,这纱就这般颜色?还能染么?”
“能是能,就是现下一时顾不上。”樘华迟疑:“我对染花这块记不大清楚,须得回去想想。”
“算了,这般也勉强够用。我四月十五出发回边疆,这几日先帮你将纱献上去。”
樘华与兄长相处了一个多月,关系前所未有地亲近,闻言瞬间不舍,收到香云纱的高兴也没了,蹙眉问:“这样快?那大兄您什么时候归家?”
“今年应当不回来,看明年过年或后年过年是否回来。”顾樘昱道:“你不是要恩考么?考完记得给我写信,告诉我结果如何。”
樘华点头,“我记得。大兄,您在边疆好好照顾自个,那个,若有喜爱之人,您给我找个嫂子罢。”
顾樘昱笑:“我婚事多半由皇伯父赐婚,倒是你,可有心悦女子?”
樘华不知怎么,一下想起他家先生,他摇摇头,小声央求道:“大兄,我还不想成婚,您见到父王时帮我说说话成么?”
顾樘昱看他,“怎么便不想成婚了?”
樘华有些怅然,小声道:“我这样,求娶哪家女娘都不合适,不若往后拖一拖。”
顾樘昱神色不变,樘华怕兄长不同意,有些着急道:“王妃不大喜欢我,我怕她帮我相看的女娘不合我意,大兄,您帮我说说罢。”
顾樘昱问:“暂时不成亲,伺候的丫鬟总要两个,大兄给你两个通房丫头?”
樘华急了,一张脸涨得通红,“我不要,您要您自个留着,我这正要恩考,哪容得红袖添香来添乱?”
顾樘昱审视他,目光似乎要看透他心底。
樘华心里又急又慌,脸又红又白,他也不明白为何心猛地跳那样急,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顾樘昱收回目光,道:“能有定力固然好,你年纪大了,这些人事也该通晓,通房丫鬟迟早都得有,也未叫你此时与她们厮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