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
“叔叔,叔叔你怎么不理钰儿?”
那面倒在榻上的姜笙钰感觉脑袋晕乎乎的,因着草药的效力,已然意识不太清醒,产生了些许幻觉。
他瞧见眼前一个黑衣男子,身材颇为高大,便下意识的以为那人便是他叔叔厉长生。
姜笙钰踉踉跄跄的从榻上爬了起来,差点子一头磕在案几上,好在冯医师回身接了他一下,这才免于头破血流。
姜笙钰趴在他怀里,嘿嘿一阵傻笑,说:“叔叔,你怎么……怎么不理钰儿啊。咦……”
姜笙钰说着,这里眨眼睛,露出纳罕的表情,说:“叔叔……你,你怎么好像变了个样子呀……”
冯医师瞧着他,说:“我不是你叔叔。”
冯医师此时已然用遮瑕膏将满脸的墨字盖了下去,一时间与方才那怕人的怪物全然不同。
只瞧他年纪轻轻,模样俊逸又儒雅,全不像他平日里说话的刻薄,反而观之可亲,让人不可克制的想要与他交好。
尤其是冯医师的一双桃花眼,就算他板着嘴唇,木着一张脸,亦是夺目的很,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含笑生情。
姜笙钰一时看傻了眼,木呆呆的瞧着尽在咫尺的冯医师,喃喃的说:“哇,叔叔,你长得真好看呀!真好看!”
“呵——”
冯医师嗓子里发出一声愉悦的笑,他本就生着双桃花眼,此时真的笑起来,那桃花眼更是不得了,瞧得人心口一阵阵悸动发酥。
冯医师道:“方才谁说我是丑八怪的?”
“谁?”姜笙钰昏昏糊糊的,说:“谁敢说……说我叔叔是丑八怪?我……我扒……扒了他的皮!”
冯医师听着止不住摇头,还能有谁,不就是姜笙钰自己。
冯医师长相温和端正,的确像姜笙钰所言,好看的不得了。
冯医师已经记不得自己戴了帷帽多少年,从小时候开始,他便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走到哪里,旁人都说他是怪物,旁人都说他是坏人。
他也已经数不清楚,被小孩子用石子扔了多少回,被村民们拿着锄头赶走了多少回……
一时间冯医师坐在席子上,心中百感交集,很久很久,他都未有这般放松过。不需要担心有人瞧见他的脸,不需要卑微孤独的以至于与动物为伍。
“叔叔……好看……”姜笙钰扒着冯医师不放手,笑呵呵的道:“叔叔最好看……嗯……好看……”
突然被不吝惜的夸赞,冯医师还真是有点不适应。
他低声道:“看来多个大侄子,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说罢了突然站起身来,姜笙钰挂在他肩膀上,勉强也跟着站了起来,哼哼唧唧的道:“叔叔别走……你要去哪里……我也去……”
“我们一起走。”冯医师突然好说话的紧,将姜笙钰一下子扛在了肩膀上。
“啊——”
姜笙钰没力气,软绵绵的低呼了一声。仿佛麻袋一样,就被扛了起来,反观冯医师,好像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冯医师自从小时候与师父一同被抓走后,便再也无有见过师父的面。他逃出一个人游走在这浩大的世间,被嘲笑被鄙夷被嫌弃,但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
行医看病,种田种地,什么活计都是做过的,抗麻袋做苦力这样的事情,冯医师也不是没做过。
这姜笙钰刚刚十八岁,身材并不高大,反而显得有些羸弱,在冯医师眼里,与一只麻袋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冯医师将他轻松扛起,回头瞧了一眼扔在地上的帷帽,这许多年来,他第一次不需要帷帽离开木屋,心中隐隐有些个躁动。
“吱呀”一声,木屋的门被推开。
冯医师走了出来,深秋的阳光虽然刺眼,却不热烈,暖洋洋的洒了冯医师一身。
他抬起头来,已然说不清道不明此时心中的激动之感。
此时此刻,厉长生与荆白玉早就回了农舍去。荆白玉正来回来去的在屋里转磨。
荆白玉一脸苦恼,说:“眼看着会盟的日子差不多了,冯医师不肯给你治疗手臂,我们不能再耽搁太长时间了,怎么办呀!”
厉长生倒是稳稳当当的,道:“若是听我的,本就不该过来,没准眼下已经到了会盟之地。”
“呸!”荆白玉一叉腰,底气十足的道:“听我的,我可是太子。”
“是是是,”厉长生道:“听太子你的。”
荆白玉苦恼至极,干脆咬牙说道:“若是冯医师不给你治疗手臂,我们就不走了。晚几日就晚几日罢,反正詹无序也无心谈和,让他们等着去罢。”
“不可。”厉长生道:“詹无序本来就不想谈和,若让他们抓到了把柄,也不知道要怎么大做文章。”
“那怎么办……”荆白玉垂着头,无精打采的模样。
“厉大人!厉大人!”
喻青崖急匆匆跑了进来,捯着气儿道:“外面来了个人,扛着姜笙钰回来的。”
“可是冯医师?”荆白玉激动的跳起来问道。
喻青崖摇了摇头,不确定的说:“不知道啊,之前冯医师一直戴着帷帽,根本看不见脸,我怎么知道外面那人是不是冯医师。”
喻青崖说着,还压低了声音,道:“外面那人看起来像个小白脸,一双桃花眼,瞧着便不像是什么正经人!”
“小白脸?”
厉长生止不住摇了摇头,伸手押着额角道:“我这是都教了他们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荆白玉被喻青崖一说,满是鄙夷的看了一眼喻青崖,道:“什么小白脸?你好意思说旁人是小白脸,也不先照照镜鉴瞧瞧。”
喻青崖不服气了,掏出他的随身小镜子,立刻便照了起来,越瞧越是满意,道:“我怎了?你瞧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巴,还有这下巴,都……哎呀!”
他正说着,手里的镜子被人一下子抽走。喻青崖连忙回头去瞧,道:“爹!你抢我东西做什么,我还没瞧够呢!”
喻风酌站在他身后,却不与喻青崖说话,反而对厉长生与荆白玉说道:“外面之人,应当便是冯医师,我观他身形八九不离十。”
“真的是冯医师?”荆白玉连忙拉着厉长生的手,说:“是不是你的遮瑕膏管用了?我们快出去瞧瞧。”
“什么遮瑕膏?”喻青崖纳罕的道:“可是咱们铺子里的东西?”
厉长生与荆白玉快速走出农舍,果然就瞧一个黑衣人站在门口,肩上扛着个少年,不是姜笙钰还能是谁?
姜笙钰被抗在肩上,迷迷糊糊的,意识还未有正常,搂着冯医师,声音软绵绵的道:“叔叔,我不舒服……不舒服……叔叔你真好看……嘻嘻,好看极了……”
荆白玉乍一见冯医师的庐山真面目,整个人都怔愣在了当场。这么端正的一张脸,若是一直用帷帽挡住了,还真是暴殄天物。
不等荆白玉感叹完毕,就听到姜笙钰哼哼唧唧的话。
荆白玉有点傻了眼,拽了拽厉长生的袖子,小声说:“厉长生,姜笙钰是不是有点不正常,他那是在调戏冯医师吗?”
厉长生也发现姜笙钰不对劲儿,平日里喊打喊杀的小狼崽子,今儿个乖得跟只小绵羊一般,哪里能对劲儿。
冯医师将姜笙钰放在地上,姜笙钰还不干,硬是扒着冯医师不松手,哭着喊道:“你不要我了吗?不行……叔叔你别走,我不让你走。我已经抓住你了,你跑不掉的……”
荆白玉瞧得目瞪口呆,说:“那个……姜笙钰怎么管谁都叫叔叔,他到底有多少个叔叔。”
厉长生是无法回答荆白玉这问题的。
他看向冯医师,一眼便能看出,冯医师定然是用了自己给他的黛珂遮瑕膏。
厉长生道:“冯医师此次前来,可有指教?”
冯医师先抬手指了指扒着他不松手的姜笙钰,道:“你的侄子,先带走。”
荆白玉连忙挥挥手,道:“你们快去,把姜笙钰扒下来!别叫他丢人现眼了。”
萧拓带人赶忙上前,将哼哼唧唧极为粘人的姜笙钰从冯医师身上拽了下来。
姜笙钰顿时不干了,他没什么力气动弹,却仿佛极有力气哭闹,登时呜呜的要哭,撇着嘴道:“你们干什么!你们这些坏人放开我!”
“叔叔救我……呜呜……”
“叔叔你别不要我啊……”
荆白玉被他哭得头疼,止不住叨念说:“这姜笙钰还真是惹人嫌的很。”
冯医师倒是好脾气的紧,瞧姜笙钰哭哭啼啼,就差寻死腻活,便也无有再坚持,道:“算了,随他去罢。我这次来是给他医治手臂的。”
“真的!”荆白玉喜悦的差点跳起来。
冯医师点点头,说:“他的手臂,若是今儿个不医治,恐怕到了明天,想要再治好,便是再无可能的事情。”
荆白玉听得心中一凛,赶忙道:“那……冯医师快请进!里面请,请你快些帮厉长生将手臂治好。”
冯医师被请进了农舍,他自己带了医药箱来,当下一句话不多说,手底下更是不含糊,将旁人遣走,立刻半给厉长生治疗起来,先是推拿一阵,复又扎了针灸,最后敷上药草,这才算是完事儿。
荆白玉等人在外面等着,都是有些焦急的模样。姜笙钰则是一刻不闲的闹腾着,嘴里不停的哭着说要叔叔,而且还是要漂亮叔叔。
荆白玉被姜笙钰哭得脑袋直大,头疼不已,说:“干脆把他打晕算了。”
喻青崖掏了掏耳朵,说:“我觉得也是,我就没见过比他更能说的人!”
荆白玉听了这话,止不住瞧了喻青崖一眼,心说喻青崖这么贫的人,竟然还嫌弃旁人呢。
“不必打晕他,给他吃了解药便好。”冯医师从屋里出来,淡淡的开口道。
荆白玉顾不得姜笙钰的事,赶忙跑进去寻厉长生,想要瞧瞧厉长生的手臂如何了。
厉长生躺在榻上,冯医师嘱咐过了,今儿个到天黑之前,他都不能动弹一下,只能躺在这里,以免手臂一动发生错位,会留下什么病根。
荆白玉坐在榻边上,也不敢伸手去碰厉长生,小心翼翼的开口,仿佛生怕自己声音大了,也会伤到厉长生的手臂。
荆白玉道:“你手还疼吗?”
厉长生方要点头,荆白玉赶忙制止,说:“千万别动呦!冯医师说了,你绝对不能动一下的。”
厉长生有些想笑,说:“没有那么夸张。”
荆白玉说:“反正你别动,你想要做什么,只管与我说,我来伏侍你。”
“你来伏侍我?”厉长生觉着这听起来倒是挺有意思的,道:“我想喝水了。”
“我这就去给你端水来!”荆白玉立刻一窜便跳了起来,真的急匆匆去外面倒水。
荆白玉乃是大荆的太子殿下,何曾伏侍过旁人,都是别人伺候着他。这头一次的事儿,荆白玉倒也做得来。毕竟没吃过猪肉也瞧见过猪走,只是端个水罢了,不多时便又窜了回来。
荆白玉一边跑一边喊道:“来了来了,你千万别动,知道不?”
厉长生感觉荆白玉着实像个兔子,一窜一窜的,若是头上长出两个大耳朵来,那便更是完美。
“嗷呜!”
小老虎跟在后面,用头拱着门,想要跟着荆白玉一同进入。
但是荆白玉才进了门,立刻回身摆摆手,道:“小猫儿,你出去。厉长生现在不能动,你这么不小心,会伤到他的。”
“嗷呜嗷呜……”
小老虎失落的摇着大脑袋,不过小主人丝毫不心软,仍旧推着它将它从屋里赶了出去。
厉长生听着小老虎悲惨的叫声,突然觉得还挺有意思。
荆白玉将水捧了过来,随即站在榻边上,却目瞪口呆的,一时间没了下文。
厉长生笑着道:“我不能动,你说这水我要怎么喝下去?”
“是啊……”
荆白玉一脸全无办法的模样,他刚才便是在思考这个问题。水虽然端来了,但厉长生不能动,这水怎么才能喂给厉长生?杯子稍微一歪,岂不是要洒厉长生一头一脸?
“有办法了!”
荆白玉呆了片刻,复又转身跑掉。
厉长生来不及叫住他,就听到外面小老虎嗷呜嗷呜的叫声,不多时荆白玉拿着一支小汤匙跑了回来。
“你看,我用汤匙喂你喝水。”荆白玉一脸骄傲模样,仿佛再等着厉长生表扬他。
厉长生毫不吝惜,道:“闺女真是越来越聪明了,而且还孝顺。”
“呸!”荆白玉嫌弃的道:“病了还不老实,闭上嘴巴,只许喝水不许说话。”
荆白玉小心翼翼,从耳杯里将水舀了出来,然后喂给躺在榻上的厉长生喝掉。
虽然荆白玉这办法听起来无懈可击,但头一次伺候旁人的小太子实施起来,还是颇具难度。
“哎呀——”
“我小心点。”
“呀,又湿掉了……”
“没事没事,你千万别动……”
厉长生有点哭笑不得,感觉荆白玉这不是在喂给自己水喝,更像是在用水给自己洗脸。
或者浇花……
厉长生寻思着,自己方才不应该与荆白玉说渴了,还不如说饿了,这样倒是好喂一些。
那面迷迷糊糊的姜笙钰终于清醒过来,他这才听说冯医师已然给厉长生治完了手臂,赶忙急匆匆跑进里面的房间。
这一进入,就瞧见小太子荆白玉笨手笨脚的,看着便叫人着急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