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传话的小太监确认了几遍, 还让他尽量还原祝斯宁当时说话的语气。
确定祝斯宁当时是真的在生气,不是疑问,而是通知。
“好。”宗启颢放下茶杯, 瓷器在桌上扣出清响,底下臣子窸窣的讨论声迅速停住。
他们早就注意到, 姜伟在外面耽搁了好些时间才进来向宗启颢回话,而大婚后稳重许多的宗启颢, 脸上是少有的意外, 以及掩藏不住的欣喜。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还请诸位爱卿稍后写了总结交上来。”宗启颢懒得再继续听了, 挥手放人。
闻言, 讨论的臣子整衣摆行礼,翰林书记收了笔皆准备告退。
宗启颢颔首,待他们行完礼,反而加快脚步率先出了殿门。
留在后面的臣子面面相觑,半晌才与同僚交流感想:“陛下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刚刚似乎听到像是皇后那边派人传话了。”
“难道是……殿下终于有了?!”
一个臣子拍拍说这话的同僚肩膀:“大人醒醒,咱们殿下是男的。”
“啊,老了就忘了这茬,那就没什么好期待了。”该人揉揉太阳穴,一脸感慨,“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还是你们年轻人厉害。”
“大人说的哪里话,”提醒他的是个年轻臣子,一脸笑眯眯的模样,“就算咱们皇后是男的,也没差哪里去,秦王与世子可是在外为国戍边呢。”
“唉,老了老了……”老臣子长叹一声,摆手先出门。
“小刘大人,今天散值后还去喝酒吗?”
翰林院中有熟识的约年轻臣子。
“不了,”刘姓臣子笑着摆手,“家里最近有些困难,还是省些的好。”
他说完,朝众人一礼,先走一步。
“那位大人,是宫中刘美人的兄长吧。”年轻臣子走后,翰林中才有人恍然记起,“听说刘家的生意最近是一落千丈,差了萧家一大截了。”
“话说,今天小萧大人怎么没来,他似乎与殿下关系不错啊,听说殿下时常去藏书楼看书……”
“散朝之后说是有事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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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姓臣子走出议事殿,走至一个僻静角落站了一会,便有一个小宫女偷偷摸摸到来,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钱袋给小宫女:“这个月就只有这些,让她省着点花吧。”
小宫女不接,反而另外拿出一个钱袋给他:“这是娘娘给您的,说是给家里用。”
“哪儿来的?这小丫头不是只会花钱吗?”刘姓臣子收了笑,掂了掂手中的钱袋,惊诧不已,“难道她终于对她的小姐妹下手,将她们洗劫一空来补贴家里?”
“没有,这都是娘娘自己赚的,说是补贴家里。”
他将钱袋放回小宫女手上:“既然能赚钱了,就自己花了吧。家里现在杂事众多,也不要她烦恼,好好在宫里呆着就是,有缺的使人传话,家里不会缺了她的。”
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她是怎么赚来的,别是偷拿宫中的东西出去吧?”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小宫女摇头如拨浪鼓。
“那是做什么,赚这么多?”
小宫女咳了咳:“就……就卖一些自己的书画。”
他沉默了一下:“你们宫里的……都这么没见识吗?该不会是皇后殿下花得最多吧?”
不是他贬低自己妹子,是他这妹子也就嘴上说得头头是道,自己动手完全不能看。当初家里要送她进宫,看见她的书画就是两眼发黑,最后还是一个堂兄脑门一拍,想出临时补习讲古这个主意来,原本想着就是去兜一圈回来,没想到还真给选上了。
根据刘美人以往的说法,祝斯宁对这些不精通,对诸位妃子的才艺从来就只有捧场赞赏,平日最喜欢看奇人异事的话本。
……也许这就是刘美人靠讲古混进后宫充数还能过得不错的原因?
小宫女垂首,没敢告诉他皇后对此一点也不知情。
“算了,女大不由兄,她过得好就行。”年轻的刘姓臣子叹气,让小宫女先走。
小宫女连连点头,快步跑远。
她走后,刘姓臣子在她走过的地方捡起一本书,随手翻了翻,神色复杂。
卖这种故事书居然这么好赚?
更可怕的是,他就随便看看,居然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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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启颢到椒房殿的时候,祝斯宁已经过了最初的暴躁阶段,知道自己哪儿也去不了后慢慢冷静下来,一只手支撑着下巴,靠在躺椅上看书。
头发只用一个白玉冠半挽,剩余的乌黑长发垂落至腰,身上是与玉冠同色的玉白罗裳,衣襟袖口滚金边,广袖与衣摆在座上铺开将他围簇在中央,白玉无瑕,矜贵精雅。
他低着头看得正入神,听到身边宫人的提醒,忽地转过头来,发尾随之晃动,在后面慢些轻轻滑落,周围带光的微尘随之旋转。
隔得那么远,宗启颢却像是已经触及到祝斯宁一般,鼻间是他特有的草木香。
“陛下来了!”祝斯宁朝他招手,“今天很早就忙完了?”
“是,今天很快就忙完了。”宗启颢笑着点头,“阿宁可是有事?”
祝斯宁:“想出去。”
宗启颢望向窗外,阳光灿烂耀眼,绿树荫荫,万木葱茏,蓬勃又热烈。
祝斯宁整日被拘在这里,想必烦闷。
“好,”宗启颢帮忙收拾东西,看见祝斯宁手中书本的封面,“最近对观星感兴趣了?”
“一般吧,”祝斯宁放下手里的书,“反正也没事,跟着推一遍,之前去围猎还想看看的,结果发现一个都认不得。”
除了新书,宗启颢还注意到祝斯宁腰间的玉蹀躞——
待客才需系腰带,后妃知道祝斯宁早上晚起,是不会在早上来找他的。
“今天有谁来过吗?”
祝斯宁静了一会,答道:“萧大人来了。”
“萧逸明?”
祝斯宁撩起眼,看向宗启颢:“陛下觉得还有哪个萧大人?”
萧逸明送来的书,除了话本是他一向喜欢的,其他的都是各个类型选一本基础科普书,称得上是很用心了,可是祝斯宁还是觉得不太舒服。
对方肯定是觉得他水平不行,才特意照顾他挑的这些。
有种被小看的感觉。
“好吧。”宗启颢有些无奈,原本的担忧混合些许酸涩,在发现祝斯宁竟然罕见的在闹脾气后,就烟消云散了。
祝斯宁对后宫掌控力其实没有外臣以为的那般薄弱,至少后妃们不讨厌他,都是向着他的,就算知道祝斯宁不会细看,陆贵妃的账目也从未糊弄过他,赏罚有度,底下宫人都自己遵守宫规,。
萧逸明居然还能轻易进了后宫,大摇大摆地探望祝斯宁。
以前祝斯宁提起萧逸明,都是好声好气的,现在人家冒这么大风险来看他,他居然还不高兴。
宗启颢乐得祝斯宁不喜欢萧逸明,非常及时地打住话题。
祝斯宁还是想要轮椅:“你就给我好不好?不然我拿个东西都不方便。”
宗启颢迟疑不决。
祝斯宁本来就有些懒散不爱动,这是因为受伤多年养成的习惯,现在他的腿已经好了,如果给他轮椅,很容易让他潜意识里以为自己还没好。
时间拖得越久,祝斯宁就会愈发以为自己是站不起来了。
看出宗启颢的犹豫,祝斯宁趁热打铁,抱住宗启颢:“陛下给阿宁好不好?”
该主动的时候就要主动,犹豫就会败北,睁大眼睛,努力微笑,如果一次不够……那就再来一次!
“……”宗启颢低下头,和祝斯宁对视,眼底晦涩难明,“阿宁真的想要?”
祝斯宁连连点头:“陛下之前不是说猜对你要去哪里有奖励么,能不能就用这个……”
“不能,”宗启颢一口回绝,“这个不算奖励。”
祝斯宁:“好,都听陛下的。”只要给轮椅让他行动方便快点做了任务就好。
看祝斯宁已经开始计划有了轮椅之后要去哪里,宗启颢提醒道:“因为这个不是奖励,所以要收费。”
“收钱吗?”
“不收钱,”宗启颢顺势揽住祝斯宁,就着躺椅的靠背往下压,“就是不知道阿宁给不给了?”
祝斯宁感觉有点危险:“陛下……下要什么?”
宗启颢不答,只是弯起眼眸看他。
太近了,他们靠得太近了。
宗启颢的呼吸很热,祝斯宁能感觉到对方在极力克制,偶尔会有一两声稍重的呼吸声漏出来。
下了早朝还要再召近臣开小会,宗启颢身上还是上朝时的玄色云锦卷龙衣,上配十二章纹饰,精美华贵,宽袖上的金龙随他的呼吸一起一伏,栩栩如生。
祝斯宁转过脖子,避开宗启颢的视线,盯着他后面冒着丝丝白烟的冰盆:“成,成交。”
“好乖。”
宗启颢笑了笑,却只低下头亲了亲祝斯宁的嘴角。
不急,他还能等。
就像祝斯宁喜欢把最好吃的留到最后吃一样,他也喜欢。
第52章第 52 章
答应了要给祝斯宁轮椅, 宗启颢没怎么耽搁,很快就让人去太医院将轮椅取来。
祝斯宁试着自己转了转轮子, 非常满意, 自己绕着椒房殿呼啦啦转了一圈, 累了就慢慢挪着, 也不要宫人帮忙。
宗启颢一边看着他,一边听宫人告状。
早上祝斯宁逞强摔倒宫人原本是不想说的,奈何祝斯宁得了轮椅后就像是得了新玩具似的, 看得宫人们眼皮直抖,生怕宗启颢一走他们追都追不上祝斯宁。
“好,朕知道了。”宗启颢听完,面上没有明显的喜怒, 只是淡淡瞥了眼不远处的祝斯宁。
宫人战战兢兢:“陛下, 此次殿下摔倒,是我等失职,没有看顾好殿下, 愿领罚。”
“皇后既然没责怪你们,下不为例就是。”
宗启颢不会更改祝斯宁的决定, 朝夕令改,他们两人对一件事做出不同的决定, 会对祝斯宁积攒下来的声望产生打击。
“阿宁, 过来。”
宗启颢朝祝斯宁喊了一声。
待祝斯宁走近, 宗启颢才掏了手帕给他擦额头上的细汗:“别跑了, 歇会儿。”
“很久没活动了。”祝斯宁伸长脖子去看宗启颢的桌面, 因为要看着祝斯宁,宗启颢干脆把奏折都搬过来这边批阅。
宗启颢懂他的意思,将他从轮椅上抱起来放到旁边靠着:“秦王那边还没回信,等回了就给你看。”
没有防备宗启颢突然来这一下,祝斯宁猛地撞在宗启颢肩上。
宗启颢早就换了较薄的低领常服,祝斯宁撞上的同时,头上的玉冠还顶上了宗启颢的下巴。
自下巴到脖子,滑出几道红痕。
祝斯宁一歪头,也看到这个痕迹,摸了摸宗启颢的脖子:“陛下你疼吗?”
宗启颢将他的手抓住捏在掌心:“别碰。”
将祝斯宁放下,宗启颢自己整了下衣服再一抬头,祝斯宁已经利索地把自己的玉冠拆了。
“换掉。”祝斯宁示意一旁的宫人换了他以往常用的发带来。
“早上摔得疼不疼?”
宗启颢还没拉起祝斯宁的裤管就被他拦住:“真不疼。”
“看看要不要擦药,要是摔肿了还是擦下。”
宗启颢不放心,祝斯宁皮肤薄,平日稍稍用力些都会发红,偏偏他又是个心大的,只要没有特别明显的感觉就不管。
祝斯宁坚持:“没肿,不用擦药。”
宗启颢:“乌青也要擦。”
现在祝斯宁双腿没有感觉,他的话不可信。
祝斯宁:“都没有!不用看的!”
这样遮遮掩掩,反而令宗启颢疑心更重,反正祝斯宁现在就是个半残,他没费多少力气,就将人压住,自己提起裤管查看。
除了磕碰到的地方有些充血外,祝斯宁的腿上其他地方还有别的痕迹,从脚腕开始,深深浅浅,还没有消退。
祝斯宁咬着牙,小声问:“不是摔的,是……是洗澡的时候,你,你就这么喜欢吃药?”
要不是早上摔那么一下,祝斯宁自己都没发觉。
一定是当时的水蒸气太多了,迷了他的眼。
“别看了!”
小腿轻微地抽搐了一下,祝斯宁努力把自己缩小。
没脸见人了。
苦涩的药味早已不在,宗启颢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镇定:“下次轻一点?”
祝斯宁转过头只当没听到,他头发全部散落下来,侧边隐约露出耳朵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