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环水,随便转一个角度都美得可以入画。宫人还在摆碗筷,祝斯宁和宗启颢就坐在一边,撒鱼食看着池中的锦鲤密密麻麻地挤作一堆。
不远处,皇宫内最高的阁楼揽月楼长长的影子映在池边,装饰了琉璃的檐角折射太阳最后一点光芒。
荷花卷莲藕汤,裹着翠绿荷叶的童子鸡肚子里还填充了鱼子,一剥开就有油缓缓低落,香气扑鼻。
祝斯宁吃饱后还觉得不够满足,想要再加一碗荷叶饭,被宗启颢拦住了。
“为什么?”祝斯宁看着还剩一半的鸡肉很是心痛,“不吃多浪费啊。”
宗启颢言简意赅:“现在不宜多吃。”
祝斯宁吃完就是坐着,吃那么多晚上很难消化,容易积食。
“所以我要看着你吃吗?”
“我也不吃。”宗启颢对吃食不是特别看重,吃饱就自觉放下碗筷。
祝斯宁恋恋不舍地看着撤下去的菜:“虽然我不吃,但是看着你吃也行啊。”
宗启颢:“别想了,我也不吃,你喜欢下次再让御膳房做就是。”
“可是下次就不一定是在这里了,在这边吃会更好吃的。”
祝斯宁望着水榭外的景色,荷花不会开长久,荷叶也会枯老,不在这里开荷叶宴就没意思了。
“会有下次的,以后每一年我们都来。”宗启颢说得很慢,一字一顿,“就算你走不了,我也会背你过来。”
“说得这么郑重……”祝斯宁笑了声,“我知道陛下肯定是说到做到的,你说的我都相信。”
只是他自己能不能做到,就很难说了。
就算宗启颢喜欢他了,但对于以后会如何,祝斯宁还是没有把握,他更想先完成任务,给自己多一条退路。
“那你呢?”宗启颢蓦然问道,“你会愿意和我一起过来吗?”
祝斯宁到现在还处于一种犹豫状态,他不拒绝,可是也不答应,像是在观望什么。
是什么呢?
宗启颢不知道,只能一点一点试探。
“阿宁,我们去看星星吧。”
第60章第 60 章
宗启颢说干就干, 抱起祝斯宁就走。
“看星星,要去哪里看?”祝斯宁刚转了个头,后面的景色就开始倒退。
“等……等一下!”祝斯宁拉住宗启颢, “看星星也要带点别的工具才行。”
宗启颢停住脚步。
“那个鸡!”祝斯宁指挥宫人将剩下的荷叶童子鸡包起来, “再加点酒或者茶, 边看边吃才有意思啊!”
宗启颢满腔的愁思都给祝斯宁破坏殆尽, 好笑地看着他叫宫人带上各种东西。
“吃的能帮你看清楚星星?”宗启颢摸了摸祝斯宁头上翘起的那一撮头发,却不再说不给吃了。
天色慢慢变黑,几个宫人持灯走在两人前头, 姜伟在一旁护着, 剩下宫人则推着轮椅在后面。
宗启颢一路往揽月楼跑,没有风也得夜晚,祝斯宁却能听到耳边的风声。
还有宗启颢细微又清晰的喘气声。
“不要抱了,我要背。”祝斯宁有些担心, 远的时候看着揽月楼只觉得雄美高耸, 现在站在下面, 就只剩下压迫。
连负责清扫的宫人都爬上去都要累个半死, 就算宗启颢往常有注意锻炼, 但加一个祝斯宁, 要上去还是很耗气力。
“我想看前面的路。”
祝斯宁挣扎着要下来, 宗启颢无法,只好换了姿势:“那你不要再乱动了, 要不然我们俩都得摔下来。”
祝斯宁应了一声, 问道:“揽月楼内是什么样的?”
“就普通的高楼, 楼梯很长,一层一层直通上面。”宗启颢只知道揽月楼很高,里面什么样还真没注意过。
“这是废话。”祝斯宁指向前面,“冲冲冲,天已经黑了,我要看星星。”
等到第九层的时候,前面引路的宫人已经撑不住开始大喘气,几乎与两人平行,姜伟和后面的宫人更是落下一层,追不上两人的背影。
“要不然我们歇会儿吧。”祝斯宁不敢加太大的力气压在宗启颢身上,“你喝点水不,我让人……在后面,要等他们上来。”
“不用,你抓紧。”
宗启颢抓住祝斯宁的手,环在自己脖颈处:“你要是抓不紧,我站不稳,那才危险。”
揽月楼的楼梯边有灯烛,并不完全需要依靠持灯宫人照明,宗启颢加快脚步越过他们:“你们慢慢走吧,”
“陛下你好厉害。”
祝斯宁还没听到宗启颢的喘气声。
“都说了背你走半个皇宫也没问题的。”
“胡说,你当初说的是明明要真是背我走半个皇宫,就不要了,直接丢掉我。”
宗启颢笑出声:“这么记仇啊?”
祝斯宁哼哼道:“算不上仇,不过记了在心里就是。”
“这样还说不是。”
宗启颢停下来,扶着栏杆望向外面。
夜幕降临,整座皇宫都被笼罩在黑暗中,前廷是一片乌黑,偶尔有几个橙红的光点闪过,大概是巡逻的宫人护卫,后宫则有几个宫殿星星点点亮灯。
“最亮的那个,是刘美人的宫殿,那里超漂亮的,特别仙。”祝斯宁指了指,“在那块。”
宗启颢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另一片闪着微弱光的宫殿上。
虽然祝斯宁没有回去,不过椒房殿的宫人依旧做好了准备,就等着祝斯宁回去。
“走了。”宗启颢继续向上走,“阿宁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祝斯宁试探答道,“不上早朝的日子?”
宗启颢:“……”算了,他就不该对祝斯宁有这个期望。
祝斯宁自己算了一遍,再次确定:“今天不上早朝,是休沐。”
“不是这种日子。”
宗启颢忍不住停下来,他没怎么被累到,倒是要被祝斯宁给气岔气了。
他将祝斯宁放到台阶上坐着,自己则半扶着楼梯栏杆缓缓。
“所以今天是什么日子?”
楼梯间的照明灯照明范围有限,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上弦月高挂黑色夜空,月光稀薄。不甚明晰的楼梯间,祝斯宁一抬眼,就看到宗启颢的眼里映着灯火,炽热又明亮。
宗启颢摆摆手,没有回答。
“好像快到顶层了。”猜想宗启颢是累了,祝斯宁也不再问,“我们先歇会儿再一口气爬上去。”
宗启颢略略估了一下:“是快到了,还有四五层。”
“累的话,陛下还是少说话,等一会宫人上来了喝点水。”
祝斯宁向下望去,宫人不知道被落下多少层,连声音都听不见。
宗启颢也没指望那些宫人能追上来,感觉差不多了,一把抱起祝斯宁,加快脚步直接冲上顶层。
放下祝斯宁,宗启颢跟着坐下来,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
祝斯宁没有推开。
剧烈运动后,宗启颢的身体滚烫灼人,透过衣服传递给祝斯宁。
顶层终于有清凉的夜风吹过,祝斯宁抬起头,看见一条银练铺展在夜空,无数星星就在头顶闪耀,似乎伸手可及。
“陛下,你看看,好多星星。”
两人靠在一起,宗启颢低低地嗯了一声,慢慢平缓呼吸。
后面的宫人跟上来,安静地铺上地毯,将吃食布置完后悄然离开顶层。
宗启颢给祝斯宁指了几个方位,为他解说这座京城的几个著名景点:“阿宁,你有看到吗?”
“看到什么?”
“天上。”
祝斯宁凝神看了一会,终于看出来:“好像有东西飘上去了,是……天灯?”
“再往上看。”宗启颢指了指,“看到那个大三角没有,由三颗比其他还要亮的星星构成。有两颗大且亮的,还有颗比较暗的。”
两颗比较亮的星星中间,银河正好横穿而过。
宗启颢吃了点东西恢复体力,继续道:“最下面是河鼓二,中间较暗的是天津四,再顺着往上,和河鼓二遥遥相对的,是织女一。”
祝斯宁跟着一一看过去,找到对应的星星:“织女一……河鼓二。”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是他没有找到的牵牛织女星。
祝斯宁心脏不由加速跳动,细微的夜风拂过脸颊,却没有一点凉意。
从怀里拿出一条红线,宗启颢道:“我听说民间女儿乞巧,都是绑在手腕上……不过阿宁的话,还是脚比较有用。”
绑住脚,以后就再也走不了,要一生一世都待着他身边。
“我现在都走不动了,你还要绑住我的脚,”祝斯宁别过头,“我本来走路就不大利索,有时候还要平地摔一下,要是绑了,以后好了肯定很容易被绊倒。”
这个借口相当拙劣,一个红线而已,多绕几圈是不会影响走路的,更何况祝斯宁的腿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才能好,现在绑着也无关紧要。
宗启颢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有收起,反而道:“阿宁能帮我绑在手上吗?”
已经拒绝了一次,这一次祝斯宁没有拒绝。一直不说话也怪尴尬的,祝斯宁边绑着红线边找话题聊:“今天是七夕,陛下都不说,要不然我们也放个天灯祈……”
祝斯宁及时停住。
他和宗启颢祈愿,是嫌进的坑不够多么。
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说,宗启颢定定道:“临时起意,下次吧。”
这话祝斯宁也就听听,七夕之前,他就没怎么看到宗启颢的人影,七夕当天,倒是一早就忙完了,还撞上了后宫聚会,要不是预谋已久,那是不可能的。
红线绑好后,两人坐下来,宗启颢再教祝斯宁认了些星星:“再过两天日子,是立秋了,然后进入三伏的最后一伏,秋天能看到的星星比较少,不过等到天气冷,进入冬天,云少晴朗日多,能看到的星星就多了起来……”
他讲得很细,偶尔停下来喝点淡酒:“今年各地的财政都很不错,夏收结束后还能再赶着种一季,等到入冬,就有余粮了。入冬后,北方河流就要结冰了,好些运粮的路线会冻得特别结实,虽然冷点,但是只要把那些山匪剿清,一路补给给足,运粮的效率能高很多……”
现在还热得汗流浃背,不少人还为地窖里所剩不多的冰犯愁,担心抗不过最后一伏的酷热,宗启颢就已经想到遥远的寒冬去了。
祝斯宁没有插话。
宗启颢这样一个人,哪怕他不是皇帝,没有对对一个人表示过半点好感,相信单凭自身的优秀同样能吸引很多目光。
如果他一直以为的剧情其实就是他的前世,他会喜欢宗启颢,并不奇怪。
宗启颢天生就该坐在君王这个位置上,他不仅有天赋,还足够努力,虽然前世运气不太好,碰到带了主角光环的萧逸明,不过这一世,萧逸明不会是他的对手,因为宗启颢足够谨慎,遇事不会胆怯,每一步都走得非常稳当。
“陛下,这里是不是可以看到整个京城?”祝斯宁往外看去。
“看不到,不过也能看到大半了。”宗启颢心中的失落已经消散不少,拨了拨手上孤零零的红线,上面仿佛还留着祝斯宁手指的温度,还有丝丝草木香。
“这大半也很漂亮,亮了这么多的灯,一定很繁华。”
皇宫是整座京城的中心,正是万家灯火时,皇宫内最高的揽月楼外围着一圈光带,灿烂辉煌——
这是宗启颢的盛世江山。
松散地应了一声,宗启颢摇了摇小酒盅,只能从里面倒出几滴来。
祝斯宁没有留在这里的意思,这一世,他就要孤独一辈子了。
他不想逼迫,可是就这么让祝斯宁走,他又不甘心。
做了那么多,还是求不得,他终于体会到前世祝斯宁有多么绝望。
不过就像祝斯宁说的,这个没有理所应当地需要回应,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前世他让祝斯宁尝尽,这一世就当还给他了。
祝斯宁转过头,就看到宗启颢敛目盯着酒盅里那几滴徐徐垂落的酒。
群星璀璨的夏季夜空,家家乞巧望月的节日,上弦月的月色稀稀拉拉轻薄得很,不算好看。
宗启颢的眉眼低垂,些许隐藏在阴影里,唯有鼻梁处一点高光。
如果做完任务,留下来好像也未必不可。
祝斯宁忽然生出这个念头。
太冲动了,他想,却还是抑制不住这个冲动,脱口就道:“如果我真的有前世,我一定很喜欢你。”
不管怎样都喜欢,他注定要掉进宗启颢这个大坑。
宗启颢手中的瓷质酒盅骨碌碌地落地,在厚实的地毯滚了两圈,叮叮当当撞倒其他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