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煜明产生了一种紧迫感,他想找机会彼此试探、坦白,戳破那层窗户纸已经很久了。在这几天,他也隐约有种预感,阿祈一样对自己的身份有所猜测,只是太忙碌了,还没有找到谈谈的机会。
而今天,也许就是个好机会。
窗外阳光正好。
也许是他们近些日子在黑暗森林里的人际活动越发频繁,森林里许多地方都开辟修剪出一条条洒了阳光的小路,还修整出一些平民的聚落,黑暗森林的“黑暗”二字,在很多地方已经名不副实了。
是个踏青的好日子。
路煜明沉吟一会,提出了这个想法:“不如出去走一走?”
你看,天气这么好。
特别适合扒马甲。
谢祈鬼使神差地产生了这个念头,正好他也想跟路煜明好好聊聊,就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听你的,咱们去远处逛逛。”
他们一先一后离开了城堡,沿着一条人工痕迹不重,颇有野趣的小路向森林外围踱步而去。
“今天天气不错哈,你看看这植物长得多好,刚种下的菜一定会丰收的。”
“嗯。”
“听说你是要去历练的,在这里呆了这么久,真的没问题吗?”
“没关系。”
“你的士兵队长看起来很有做买卖的潜质啊,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选出来的,真是人才。”
“喜欢就派给你。”
“……”
“……”
谢祈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到什么尬聊的话题了。
而路煜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表面上看他在一脸不耐地敷衍着谢祈,尤其是那副向来显得不开心比开心更多的表情,要是一般人看到了,早就识趣地离开不搭话了。
实际上,他在内心演练着,想要寻找合适的切入点解释自己身份,还有点紧张。
一紧张脸色就会更差,话也会变少,这是他难以控制的。
但意料之外地,谢祈好像看懂了他的情绪。
他沉默下来,不再找话题,这并不是因为谢祈在单方面的对话中感到挫败,而是他莫名觉得,身边的路煜明正在紧张。
他应该要说一些重要的事情,而谢祈对此隐隐有些预感。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向前走着,在洒满阳光的森林小路中,尽管没有人说话,但气氛意外地舒适、融洽。
他们的视线躲着彼此,都在盘算着心里话,就下意识地向小路两边看去,仿佛对路边的灌木、草丛看入了神。
这在别人眼里,又是另一种含义了。
装扮成老妇人的王后提着一篮红苹果,就这样躲在路边,跟迎面走来的谢祈意外相遇了。
篮子里的苹果每一个都是她精心挑选的,并注入了毒药。原本她只想这样准备一个的,想到那一去不回的猎人和轻骑兵们,她就不得不更加慎重,干脆全都投了毒。
万无一失。
王后看着两个年轻人左顾右盼的模样,内心自有解释:
呵,瞧瞧这渴望的眼神,都快把树丛探遍了。这两个可怜的孩子,别看还穿得有模有样,日子已经难过到要到处找野菜来维持。
王后攥紧了自己手中的苹果,觉得这事稳了。
谢祈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伛偻的身影踉跄着从树丛里摔了出来,出于树新风传播者五讲四美的本能,他一个健步冲上前去,立刻将老人扶住了。
然后差点齐齐摔倒在地上,幸好被后来的路煜明一把拽住,缓了缓,谢祈才站稳了。
别说,这老太太冲力还挺大。
谢祈担心地扶起老太太,前后打量着,问道:“您没事吧?没有摔到吗?”
路煜明则有些狐疑地看着对方,又看了看路边那条根本没有路的树丛,正常情况下,一个腿脚不便的老人会从中钻出来吗?
作为一个在家族企业里见识过许多手段的人,路煜明不得不怀疑,自己和谢祈可能遇到了低端的碰瓷行为。
只是,在森林里碰瓷?
老妇人低头整理着衣服,似乎有些惊恐,连声音都颤抖起来:“真是谢谢你了,热心的小伙子。我老太婆身体不好,差点就摔坏了。”
“没事,您注意脚下,走这条开辟好的小路。”谢祈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最近森林里迁来了不少村子,这个年纪的老人常常出现在周围,他已经习惯遇到了。
而王后则心中一喜,以为白雪王子果然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竟然没意识到森林里出现一个老妇人是多么不寻常。
她的手颤抖地提起篮子——一多半是喜悦的颤抖,热情地掀开了篮子上的盖布,展示着那一颗颗亲手挑选的、最新鲜硕大的红苹果,说道:“热心的孩子,这篮苹果就送给你吧,作为对你善良帮助的报答!”
路煜明有些意外,眼神柔软下来,原来这是个不碰瓷、很讲理的老人,自己错怪她了。
而谢祈则痛心地看向老妇人手中的篮子,看向那些苹果。
这篮子苹果当然看起来还不错。但跟黑暗森林里出产的、由小黄一批批检视过品质绝对保证的红苹果比起来,就处处都是可以被挑剔的地方——
个头不圆、大小不一、光照不均匀,还有一些磕巴的地方。
谢祈皱起了眉,内心十分不高兴,令扮着老妇人的王后内心怦怦直跳。
她想,难道自己完美的伪装被发现了?
而谢祈想的则是——
是谁这么不良,专门拿被淘汰的次品欺负老人家!
不行,他得好好整治整治森林的贸易中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王后:我真没想到,我完美的计划输给了农产品品质检疫技术。
感谢小天使玉米小猪头的地雷,小黄精挑细选的高级红苹果一大筐,正由喜鹊到家快递运送过去——不过到家还有没有剩下,你得问喜鹊了。
第40章 白雪王子和七个美少年(18)
为了安慰这个可怜的老妇人, 谢祈点点头,先是说:“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怎么能叫老人家破费?这苹果看起来还不错,我愿意买下来, 请您跟我去家里坐坐吧!”
王后本想拒绝,但谢祈在推让之间一直坚持,为了防止他反悔, 王后也不得不答应下来。而从内心深处, 她还怀着不放心,想亲眼看到白雪王子咬下毒苹果才好。
谢祈便带着王后所扮的老妇人,向贸易区那边走去,准备好好找负责的人询问下。
怎么能欺负老人家呢?
走到一半, 他突然感觉有人拽了拽自己右边的袖子, 往那边一看, 是毫无异色的路煜明。
路煜明深深地看了谢祈一眼, 然后撇头向后方示意了一下,没再说话。
谢祈莫名地感觉他是在提醒什么。可是,那只是一个可怜的老人家, 甚至还被人骗了,只能售卖些残次的苹果……
等一下!
老妇人, 苹果?
谢祈总算在狂奔的剧情中, 翻找到了一些略微熟悉的元素。
他捂住额头深深叹了口气,树新风的任务完成得太好,原剧情已经变得妈都不认, 竟让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没想到王后还可能会兢兢业业地走原著路线,甚至主动上阵来扮演老太太,毒苹果快递送到家门前。
也难怪谢祈会如此大意。
自从周边的村落都得到城堡的雇佣和帮助,便有许多村民与他们混熟了,常有满怀感激的大伯老妇人,提着自家分到的地里产的红薯/南瓜/白菜云云,主动送上门来,不收都不行。
态度之热情,农产品品质之完美,比今天这一位强多了。
说夸张些,也就是现在不是苹果收获的季节,不然这样主动碰瓷送苹果的老妇人,谢祈可以骄傲地说,他一天能扶仨!
谢祈微微有些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士别三日尚且刮目相看,想想他后方那经营多时的根据地,现在不能算个城池,也大小是个群落聚集区了。
对付一个落单的王后,还不容易?
谢祈稳住自己,给了路煜明一个“没问题有我”的眼神,便开始思考后面该如何做。
突然,他顿住了——
路这算不算是,扒了自己的马甲?
其实只是凭借自己强烈的直觉产生了警惕,并不是想到童话原著才做出提醒的路煜明,并不知道他阴错阳差地告诉了谢祈,自己也来自外面的世界。
他还在郁闷,错失了一个独处的机会,以坦白身份。
而王后跟在他们二人身后,注意力逐渐从谢祈身上,转移到周遭越来越多令她惊奇的事物上。
一条如同镇上集市的热闹小路出现在她面前。此时正是下午,路旁的动物们都在打着瞌睡,在王后眼里,就如每个摊主都带着些宠物一样。
除此之外,他们没什么特别的。都是农民的模样,面前草草铺着一块布圈好位置,上面丢着各色土特产,跟那些乡下村子的集市没甚不同。
王后只是随便瞥了一眼,就有些意兴阑珊。
就是些萝卜红薯珍珠香草之类的……
珍珠香草?
王后转过视线,确定自己的确在一堆莫名的草药和香料中,看到了邻国的国礼,一种号称极为珍贵的珍珠香草。
她还清楚地记着,使者充满自豪地介绍着这种因为产量极低、个头极小所以获名“珍珠”的香草。因为最近喜欢它的味道,王后可是没少在餐桌上与它碰面。
现在好了,那王宫的厨娘每次也只舍得撒一点点的珍珠香草,正堆成一堆放在角落里,个头甚至比进贡的还要大一些!
两个商贩打扮的男人正在那摊位前争执着,准备高价买下这堆香草:
“我出5金!”
“我……我出6金!大伯,卖给我!”
摊贩憨厚地笑着,摆摆手说:“咱们价格都是定好的,要是随便出价,王子会不乐意得嘞。按先来后到,谁先来就给谁!”
那个正有些懊恼,自己拿不出更多钱的商贩,瞬间露出喜悦的神情:“白雪王子实在是太英明了,愿神明保佑他!”
旁边,想着宫里价值百金的一小撮香草的王后,风中凌乱了。
而令她震惊的还在后面,那兔子趴着的篮子下面,露出的是前几年在拍卖会上才见过的白松露,而旁边兔子的主人竟然毫不关心,任由那只肥壮的兔子压在上面,丝毫不怕损伤了松露的品质。
旁边的摊主:这只兔子的摊,我也做不了主啊~
她怀着这样的心态,脚步不必伪装就自然地踉跄起来,倒是令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个普通的老妇人了。
就这样,王后终于在小路的尽头,和一个售卖苹果的摊贩对上了视线。
那人像是常年在地头劳作的,熟练挑拣着苹果中有缺、长虫的那些,甚至不需要仔细看,就能准确找出有问题的苹果。
像个专业的。
王后警惕地握紧了自己的篮子,生怕对方看出自己的苹果是投了毒的,这下计划就要泡汤了。
她正要将盖布合上,遮住苹果,却被对方先看到了。
卖苹果的男人愣了愣,王后眼睁睁看着他恼火起来,向前方的白雪王子说道:
“王子,她这苹果品质太差了,可不是咱们家卖的。尊贵的殿下,您的眼睛是雪亮的,咱们绝不会做这样坏心的事,来欺骗可怜的老妇人!”
说完,男人还怕谢祈不信,从摊子上拿了一颗又大又红的苹果,使劲用袖子擦了擦,强塞到了王后手里:
“尝尝,放心,不要钱,您就尝尝,绝对不一样!”
王后有些僵硬地低头看了看,挫败地发现,嗯,确实不一样……
谢祈啼笑皆非,他原本警惕和紧张的心情也被这个插曲打乱了,无力地摆了摆手,安慰了那个摊贩。
他没了继续掩藏的心思,步伐快起来,准备进了城堡就跟王后摊牌。
只是他不清楚,跟在背后的王后也生出一样的疲惫之感,那个红艳艳的苹果和篮子里的毒苹果一对比,顿时显得毒苹果变得毫无滋味起来。
就像前面快步走着的那个孩子,他是那么有活力、自由、大胆、年轻……离开了王宫,竟然让他过得更好了。
而且他的头发竟然还是那么乌黑浓密。
王后抬手摸了摸头发,颓唐地发现,自己就是篮子里没有滋味的毒苹果。
“你过得比我想象中要好。”一个幽幽的声音从谢祈背后传来,“竟让我不知道该继续提防你,还是嫉妒你了。”
谢祈顿住了脚步,而路煜明虽然还没了解太多,也意识到有些问题,他打了个奇怪的手势,立刻有一个摊贩撂下了自己的货物,转身离开了。
没事,反正旁边的黑熊兄弟会帮他看摊子的。
谢祈无奈地回头看向王后:“没想到您居然还会屈尊来到这里。”
王后露出一丝有些苦恼的笑容,仿佛都怪谢祈不配合:“没办法,谁叫我派来的猎人斗不过你,轻骑兵也毫无音讯,只好自己亲自来了。”
话音刚落,只听到城堡的侧门打开了,几只成年不久的浣熊跑出来,蹲在地上等待着什么人,还有若干叽喳不停的大鸟,停在枝头上。
一个穿着胶鞋的男人嘴角带笑,拎着打扫的工具从楼里走出来:“你们等一会,一会就做饭了。”
说完,他突然感觉不远处有幽怨的视线扫来。咦?那不是个跟王子说话的老太太吗?
海德利摇摇头,行了个礼,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