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谢祈就到了宫殿,等在里面的海王立刻一甩尾巴,迎了出来:
“太好了,我可怜的政务官,海神保佑你,从那邪恶的人类手里逃了出来!”
谢祈:“???”
大概海底的生物都是这样热情简单,海王对着自己的政务官毫不见外,几句话就吐露了谢祈莫名被运回来的实情:“自从你的侍者告诉我们,你不幸失踪的消息后,我就派出了巡逻队满海域侦查——”
海王一挥手指了指周围,谢祈便跟着看过去。
嚯,真实的虾兵蟹将!
谢祈立刻联想到路煜明说的“蛤丞相”,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海王意会错误,忙挤了挤眼睛,说:“你知道的,找寻你的本体,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千万不要不好意思,你是我最倚重的大臣,没了你,叫我可怎么办呢?
“最终,还是让我们找到了你——该死,你竟然被邪恶的人类困住了!”
旁边一只正忙着记录的梭子鱼跟着海王义愤填膺起来:“那样小的屋子!竟让尊敬的政务官大人睡在那样小的屋子里!该死的人类自己却住着大房子。果然,他们都是不坏好心的、精明过头的家伙!”
“就该警惕那些人类的!也许您就不必受苦了!”
一时间,宫殿里响起许多对人类的痛斥。
谢祈明白了。正是如此,海国才在夜晚人类熟睡的时候,将他偷了回来。
“诶。”谢祈叹了口气,想为路煜明辩解一下,“那个人类救了我,您千万不要误会。”
海王抹了抹眼角,听到这话突然愣住了,问道:“救你?从哪里救了你?餐桌上吗?”
看来,海王自己也对政务官在人类世界的身份非常了解。
“那还不是怪那些人类!”最后,还是一锤定音道。
谢祈:……
对不住了路总,劝不过来。
海王拉着谢祈,发表了一串关于《人类在兰特梅里斯海域过度捕捞的危害性》及《论一个精明的人类是如何耍弄老实的海国居民的二三四五条》等内容,中心思想是显然的——
希望他在人类世界遭了难的政务官,下次一定要警惕些。
谢祈几乎要听睡着了,这才被海王放开,允许他在宫殿里自由活动,也叫那些关心他的鱼们多瞧瞧他。
看着海王拿起自己的三叉戟,摇着尾巴离开,谢祈突然灵光一闪,自己是不是可以先去找海公主爱丽儿聊聊?
也许她能找到机会,去海面上时让自己跟路煜明通上话。
谢祈往公主们住着的地方飘去。
那里住着海王六个美丽的女儿,此刻,她们正在属于自己的花园里整理、布置着。
谢祈路过了五位公主的小花园。毫无疑问,每一个花园都是美丽的,她们有的用珊瑚和海草编织出漂亮的小城,有的是美丽的水底花园和秋千,还有若干其他的装饰,令谢祈开了眼。
只有小公主的花园不一样。那里十分简单朴素,唯有一个破旧的人类雕塑立在中间,被公主用珊瑚和贝壳装饰着。
看到谢祈向小公主的方向游去,两位姐姐担心他看到人类的雕塑会害怕和生气,赶紧凑上来劝道:“不如咱们去大花园里转转吧?好久没见你了!”
“就是,父亲说你被人类掠走了,可真把我们吓了一跳。那些该死的人类,就该叫他们被海神惩罚,要不咱们去别地方转转。”
可这些都没阻拦得了谢祈向小公主爱丽儿那边游去,两个姐姐无奈地对视了一眼,继续回到了自己的花园。
“你回来了!”爱丽儿正用小剪子快乐地修剪着雕塑头上的珊瑚花环,转头看到谢祈,开心地说。可看到手下的人类雕塑,想到谢祈刚刚的遭遇,她也有些迟疑,一甩尾巴游到前面,将雕塑藏在了身后,“真高兴,你看起来精神很好。”
谢祈眼含激动地看着眼前的小美人鱼。
小时候,他第一次听到她的故事,还是在母亲怀里。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悲剧的童话。在这之前,每个童话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为什么只有小美人鱼化成了泡沫呢?尽管她的灵魂在天堂永生,但幼小的谢祈心里,已经意识到那不过是一个缥缈的美好希冀。
长大后他才懂得,原来遗憾才是一个人一生的主旋律。
“我……”谢祈颤抖着说出话来,却有些语塞。他看了看爱丽儿背后的雕塑,最终微笑着说,“你布置得很漂亮。”
没什么好说的。
尽管遗憾才是一生的主旋律,但为了梦想而选择别人眼中的遗憾,对自己来说,就不是遗憾了吧。
爱丽儿回过头,又转过来看看谢祈,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谢祈低下身子,将雕塑腿上贴着的小白珊瑚取下来,放在了脚上,回头说道:“只是有点错误。人类是没有鳞片的,但他们会穿鞋。”
爱丽儿还很年幼,她才满15岁,并没有见过人类。听到谢祈的话,顿时忘记了刚才的想法,也甩甩尾巴趴下来,好奇地说:“怎么会没有鳞片呢?姐姐说没有鳞片是丑陋的象征,不过你也没有鳞片,依然很好看。鞋……鞋又是什么?”
“鞋是用皮子或者布料制作的,他们套在脚上,避免脚受伤。”谢祈耐心地解释着。
“那他身上穿着的是什么?”
“衣裳,那原本应该是苎麻衣裳。”
……
爱丽儿好奇得很,话又很多,叽叽喳喳吵得谢祈都有些难以招架。
但好在一切都是有用的,爱丽儿知道了许多在海底之外的常识,她也悄悄地将自己准备去海面上见识一下人类的事告诉了谢祈——接近人类是不被允许的,这本不应该告诉他。
谢祈只嘱咐了一句:“我想跟你一起去,我还有个陆地上的朋友,没有跟他告别。”
爱丽儿痛快地答应了。
她甚至从未如此快乐过,原来在这个海底,还有一个和她一样对人类怀着友善和好奇的同类。
爱丽儿仿佛找到了分享秘密的人。
而谢祈离开的时候,既松了口气,发现自己很可能有机会改变原本的悲剧,又心中了然,知道了自己该做什么。
傲慢,偏见。
在这个人鱼拥有着滔海的力量,而人类早已能够远洋航行的时代,造成彼此之间误解的最大问题,也许就来自于两个种族的傲慢和偏见。
谢祈听到侍女们悄悄地说着:“小公主的花园还是那样单调,人类的雕塑有什么好看的?”
“没有流线型的鱼头,更没有随行千里的贝壳,只剩下两条柱子一样僵硬的腿,有什么意思?”
“就是,弱小又呆笨,听说心肠还很坏,连政务官都差点受伤!”
“我的海神啊!”
……
他们带着偏见去看待陆地上的种族,而人类,又何尝不是如此?
想到海洋里丰富而珍贵的产物,陆地上种种便宜的发明,所有海底和陆上生物都没见过的另一半世界的美妙景象,谢祈就心潮澎湃。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今天也带头diss人类的海王陛下并不知道,在他没关照到的地方,忠心而勤劳的首席政务官大人已经下决心走向消除偏见、合作发展的路线了。
这对活了三百来岁依然还是个保守派、每天都想用三叉戟叉几个该死的捕捞者的海王来说,是一个需要消化很久的政治难题。
诶,但谁让他是这海底最不爱管事的王呢?不想自己亲自上阵的话,还是得听政务官阁下的话。
.
海边,几个侍者顶着海风站在一起。尽管那刺骨的风在傍晚格外有存在感,令他们一个个都瑟瑟发抖,但碍于工作,没有一个人敢提前回去。
他们在等待海边发呆的公爵阁下。
一个侍者抄着手,胳膊紧紧交叉在一起,一点皮肉都不想露出来,悄悄顶了顶旁边人:“嘿,咱们公爵在海边站了多久了?”
另一个侍者一脸不太开心的模样,嘬了嘬牙,艰难地回答道:“日落之后,有两个小时了。”
叉着手的侍者瞬间一脸喜色,可刚露出高兴的表情就忍不住“嘶”了一声,海风把他的嘴唇吹干了,再笑会裂开:“嘿,那你今天又输我钱了。”
没错,他们偷偷在私底下打赌,公爵到底能在海边站多久。
谁能想到,公爵在海边守望的时间与日俱增,谁知道有没有上限呢?
站在海边的公爵总算转身回来了,手里还捧着那个熟悉的鱼缸,这已经快成了公爵阁下的标配。
几个侍者长舒一口气,总算可以回去了。
.
路煜明心情很不好。
一觉醒来,鱼缸空了,自己的暗恋对象生死不知,谁能高兴得起来?
他还记得当他满面怒火质问宫殿里的仆从时,他们那战战兢兢却暗暗不解的模样:
“神可以为我们证明,尊贵的阁下,我们真的没有见到什么蛤蜊!”
“别说是一个蛤蜊,就是一个壳也没见过。自从您拒绝在餐桌上见到贝类开始,夏宫已经没有购买过了。”
这些可怜人都是无辜的,可他的蛤蜊确确实实不见了啊!
但“公爵的蛤蜊丢了”这事,说给谁听,谁都不会将它的严重性等同于“公爵的老婆跑了”吧?
路煜明只好每天来海边转转,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漏网之蛤。
可惜,海边的渔民起得比他早,睡得比他晚,每次来这里,海岸上都干干净净,找到的几个也根本不会回应他的话。
气得公爵阁下差点又开始吃蛤蜊了。
好歹还是放过了谢祈的同族。
因为他在浑浑噩噩了几天之后,总算想起来这是一个童话世界了。
路煜明一边转身向城堡走去,一边痛斥自己脑子坏了。找什么蛤蜊?现在就去跟王子提意见,这周,不,明天!明天就出海,什么蛤蜊见不着?
先抓个美人鱼来问问下落!
智商总算回归的结果,就是王子一脸懵逼:
为什么一直没什么兴趣的公爵阁下,今天说起出海来比谁都着急?
第二天,贵族的海船就载着王子和公爵一行人出海了。
西莫一脸绝望。原本正是因为公爵的推辞,王子才一直不好意思太早出海,西莫还因此觉得这是公爵侧面的劝告,内心十分感激来着。
没想到,这会王子还坐在船舱里,站在船头迎风而立、看起来比谁都兴致勃勃的,已经换成了他们的公爵。
而其他贵族内心则有另外的想法。
公爵建议一出,连王子都痛快说动了,可见他对王族的影响力。
他们不得不端起更加恭敬的态度,对待这个大权在握的年轻人。
听说公爵最近总是打听蛤蜊?
几个贵族各有想法,而显而易见的,城里过几天的蛤蜊价格就将上涨了。
行到远海处,王子也忍不住走了出来在船舷边探头看着。又有侍者将海上准备的精致冷餐端出来,一时间大家又吃又笑,倒是人人都觉得满意。
而此时,第一次来海面的小公主爱丽儿,正悄悄地向海面游来。
她跟祖母说自己来看日出,天知道,这会哪还有什么日出,她迟了许久才来,就是想在白天撞到人类。
她的后面,则艰难地跟着一个呼扇着的大贝壳。
谢祈只能说,在克服水压向上游这件事上,贝壳吃了很大的亏。
人鱼是天生的海洋霸主,他们是唯一没有原形的生物,人鱼的形态就是他们的原形。
没有或短或长的回形期困扰,在人鱼的形态依然可以保持着鱼类的敏锐,是人鱼的优势。
因此,爱丽儿比谢祈更早地发现了不对。她懊恼地回头说:“海上风暴要开始了。天啊,今天真是个坏日子,肯定遇不到人类了。”
谢祈一听,微微一笑,说:“谁知道会不会有傻乎乎的人类送上门来呢?让我们先游上去看看吧!”
他可是清楚地很,没有风暴,哪来的美人鱼救王子。
伴随着爱丽儿和谢祈的谈话,海上渐渐起风了。
人类没意识到什么不对。身为船主的贵族还在介绍着自己的心头好:“请宽恕我的溢美之词,但这条船实在配得上!最好的技术,材料和船工,就算风暴来了,也不会出现什么危险。除非……”
“除非什么?”
船主得意一笑:“除非遇到可怕的海妖,否则还有什么会让我们担心呢?”
大家都为他的笑话而笑起来。
海妖,哪个孩子没听过它的传说,没被吓唬过呢?
那些传说中生活在海底,鱼头人身的可怕家伙,是会伴随着风浪一起出现,掠夺人们财产和性命的。
只是,那也只是个传说而已。
王子也随着笑了笑,他也是被国王用海妖的传说吓唬大的。
没意思,可怕的海妖,根本不存在的。
只是,当他在风暴到来、船只摇晃的时候,不小心从船舷上掉下去时,王子就不这么想了。
天啊,海妖也好什么也好,要钱统统拿去!只要会游泳能救命就行!
爱丽儿没想过自己的运气这么好,刚到了海面上,就看到一个柔弱的人类从船上掉了下来。
哇,不仅能见到人类,还能救到一个人类!
爱丽儿瞬间激动起来,一个猛子扎下去向王子游去,甚至不小心暴露了自己漂亮的鱼尾。
船舷上,巴着一根杆子站得稳稳当当的路煜明,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