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青年小心放到地上,盛易明交代,“西南方向有间教堂,你去问一下他们近期有没有空档可以举行婚礼。”
说完一顿,着重补充道,“近期的意思是,越近越好。”
特助两眼散发着八卦的精光,“你们这是……”他搓了搓手,看见青年通红的耳朵,识趣的没有将话彻底说出来,“您放心,我马上去办。”
教堂修建于上个世纪,因为保护到位,无论外形还是内里都还保持着原有的色彩和韵味,排队举办婚礼的不少。
特助到了以后态度良好的与教堂方协商,死磨硬泡下,得知只有一个时间段可以额外加补一场婚礼。
就在明天早上十点之前,错过这个时间,再等就是七天以后。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趁老公还没醒,李鱼独自驾车回去盛家老宅,取前段时间定下的西装。
两套皆是带着竖条暗纹的黑色,同款。
李鱼捧着两套西装,嘴角一抽,“大佬之前没跟我说过定的是情侣款。”
1551,“怕你不爱穿黑色,故意没说。”
李鱼狐疑,“你怎么知道?”
1551说,“我看到他跟裁缝师傅的聊天记录了。”
李鱼震惊,“你偷看大佬的手机。”
系统还没来得及辩解,就听宿主非常激动的问,“除了这个你还看到什么了?我总觉得他有事瞒着我。”
1551明显犹豫了下,最后却说,“除了衣服的事情,我什么也不知道。”
李鱼尝试着威胁两句,对方浑然不动。
他耸了耸肩,不说拉倒,反正他迟早会知道。
李鱼开车返回度假区,半道的时候突然下起大雨,为了尽快赶回去,他没有放慢速度,却不想在经过一个分岔路口的时候,车轮突然打滑,径直朝着安全隔离带撞去。
他踩下刹车,飞快转动方向盘,有惊无险的和隔离带擦过。
瓢泼的大雨哗啦啦的砸在挡风玻璃上,令人莫名的心慌,李鱼的额头抵在方向盘顶部,心脏尚未从惊惧中缓和,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他闭上眼睛,努力平复呼吸,好半天才重新直起腰,看向窗外。
通往近郊的路上车本就不多,此时此刻,更是一辆车也没有,大雨将白色的柏油马路淋成了深灰色,笔直的通往前方。
前路被雨帘模糊,好像永远触不到尽头。
李鱼指尖颤抖,活了这么多个世界,这是他第一次差点出车祸,虽说有惊无险,造成的心理冲击却是巨大的。
像是跌进了一个漩涡,心不断的下沉,总感觉不踏实,要出什么事。
他盯着窗外的雨怔愣片刻,突然拿出手机,给盛易明打了个电话。
嘟声响起,没有人接听。
电话被自动挂断后,李鱼怔忪片刻,惊回神般慌乱地重拨回去。
还是无人接听。
险些出车祸的后怕,被更大的恐惧替代,他重新发动汽车,直接将油门轰到了最底。
“1551,帮我给特助打个电话!”
下一秒,手机自动进入电话本,翻出特助的号码,拨了过去。
听筒里嘟声不但,一下接一下,像是重锤敲在心上,眼看着忙音快结束,那头终于有了回应。
李鱼第一时间问,“是不是他出事了?”
特助那头兵荒马乱,夹杂着说话声和跑动声,过了会儿,他喘着气,断断续续的说,“你走后先生他醒过一次……然后就突然晕倒了,情况不太好,我正和医生一起送他去医院。”
李鱼挂了电话,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开车上,方向盘一转,当场调头朝着医院驶去。
青年赶到的时候,盛老爷子也到了,老人半阖着眼睛,握着拐杖的手一直在发抖。
见到浑身湿透的青年,便冲他招了招手。
待人走近后,老爷子用力握住青年的手,好像只有这样,才不会觉得冷,才不会因为即将失去了一根支撑,而当场倒下。
李鱼喉结动了动,努力憋着情绪,他的手里,还拎着两套沉甸甸的西装。
从停车场到医院大楼,他一直用力抱着西服,没让他们拎湿一点,可是从眼下情况看来,似乎用不上了。
特助办完手续上来,不敢出声,安静的靠墙待着。
李鱼却像是后脑勺长眼睛似的,突然转头,“当时什么情况?”
特助不敢去看那双眼睛,一五一十的交代,“先生起来后用过早餐,就去了二楼书房……大概八点钟,我正好在客厅待着,突然听见天花板哐当一声。您知道,您不在的时候,他喜欢独处,门基本都是关着的。敲门后见里面没有反应,我就把门踹开了,却看见他躺在地上,手里……手里还攥着一本笔记本。”
一直背对着的盛老爷子也转过身来,浑浊的眼睛被水汽氤氲了。
特助顶着重重压力,继续说,“先生他当时还有意识,让我在……在他走了以后,把那个笔记本交给你……再后来我就和其他人一起,送他来了医院。”
李鱼没有问日记的事,盛易明说要在他走了以后自己才能看,那他就等这辈子临死前再翻开它。
这样一来,是不是他们就能像从前一样,相伴到老?
抢救室里的情况并不好,任何施救措施对病人都起不了作用,躺在抢救台上的,是一个已经被死神拽住的人。
他的灵魂被一点点的拽进地狱,黑暗将他吞噬。
可只有盛易明自己知道,他一直在做梦,梦见他亲吻自己的爱人,梦见他们热情的相拥,梦见他们并排躺在夕阳下的摇椅上,从日出到日暮,从黑发到了白头……
……
李鱼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洒脱的人。
他不惧分离,不惧死亡,因为在他的认知里,这些都不是真正存在的东西。
只要从小世界脱离出去,那些东西都会像海上的泡沫那样,化为乌有。
他爱的人会从阳光中走来,从真实世界中牵上他的手,他们可以恣意的触碰对方,感受彼此的温度和最深的爱恋。
如今,李鱼才知道,自己太想当然了。
盛易明的葬礼过了很久,他依旧无法释然,后悔当初不该离开,否则也不会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他们都还没来得及约定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以及到时候双方该穿什么样的衣服,手里要不要拿上一枝玫瑰花。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突然到他到现在还处在混沌中。
特助在盛易明的葬礼后并没有离开,他有时候会像个老妈子一样,提醒李鱼吃饭添衣,有时候又像个雕像,只是安静的待着。
老爷子在孙子离开以后,消沉过一段时间,但很快就从悲伤中了出来。
因为老观主突然造访,告诉他,他的孙子福泽深厚,肯定会投个好胎,下辈子必定大富大贵,平安一生。
盛老爷子想,对啊,孙子的离开只是暂时告别了一段人生,等他重新来到这个世界,将不再有苦难,而是幸福安康。说起来,这可是件好事,我们不该一直沉浸于悲伤。
老观主离开后,盛老爷子将话转告给了青年,“人已经走了,你该为自己过好以后的人生。”
李鱼曾经跟系统吐槽过的,说想当个有钱人的事,成真了。
盛易明在离开之前,早已和老爷子协商好,将自己名下的股权、不动产、存款,所有的东西都留给自己的爱人,包括刚从老爷子那儿拿到不久的股份。
曾经特助让青年签下的名字,按下的手印,全都是为了让遗产成功转交设下的局。
通俗一点,李鱼成了盛世最大的股东。
知道他不喜欢尔虞我诈的商场,临走前,在青年不知道的时间里,盛易明委托特助,高薪聘请了一位职业经理人担任首席执行官,特助负责背后监督。
作为最大的股东,李鱼只需要每天躺着数钱就好。
时间一天天的过,到了新年,也是盛易明离开刚满一个月的日子。
特助将那本被遗忘的笔记本,递给青年。
是李鱼曾在盛易明办公桌上看见的那本。
他抚摸过厚厚的牛皮纸包裹的硬壳封面,想象着男人的手指拂过上面的画面。
笔记本已经没有那么新了,从侧面看,里面的每张纸都被翻过,隐约可以窥见一写钢笔写下的字迹。
李鱼翻开第一页,上面有一行字:
每个月最后一天,你都能看见我。
指尖翻开第一页,内容类似于日记。
宝宝,今天你坐在躺椅上晒太阳,忘了关窗户,我悄悄帮你关了,给你盖一张毯子,你的睫毛很翘,闭上眼睛的时候,它们像是一双蝶翼,让我忍不住想亲吻。
我偷偷亲了一口,你醒了,揶揄的点点我的鼻子,趾高气昂的仰着下巴,“我同意你偷亲了吗?”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可爱,所以我忍不住抱住了你,加深了之前的浅尝辄止。
……
看似是日记,却又不是日记。
一页又一页,更像是一篇又一篇被想象出来的未来。
从那之后,每个月的月末,李鱼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翻开那本黑色的笔记。
他会按照上面的内容,想象着男人就在身边,度过接下来的一天。
日记总共有四百多篇,李鱼抱着它过了三十六年,他体会不到难过,因为那个人一直陪在他身边,每个月都会出现,像是一个美好的奖励。
后来,日记本翻到了头。
特助想替他将笔记本收起来,李鱼不准。
他说,“就放在床头吧,那个人就是故意的,他让我习惯了每个月的见面,让我没有一天不去期盼月末最后一天的到来,你一下子把他拿走了,我会睡不着的。”
春去秋来,四季不停变换。
李鱼送走了老爷子,送走了丁家父母,送走了大哥,二哥,又在特助的悉心照顾下生活了很多年,终于到了离开的时候。
回顾往昔,他得到了很多。
品尝了真正的孤独,那是即便在夜深也会突然浮现的思念。
体味了真正亲情,盛易明离开后,无论是盛老爷子,还是丁家的父母兄弟,对他都是无微不至,那是奶油蛋糕上的奶油,甜蜜到让人上瘾,每每面对这些人,他的心总是暖的,热的。
他还得到了最真的友情,年轻的唐宋,中年的唐宋,年老的唐宋,无论哪个年龄段,好友总会在各方面给他最大的鼓励和支持。
李鱼躺在宽敞的双人床上,手指搭上身旁被折叠起来的,盛易明尚未来得及穿上的黑色西装,缓缓闭上眼睛。
意识坠入黑暗的那一刻,他在心里说:
亲爱的,再多等我一刻,我们马上就能见面了。
真好。
第256章 主神
星河无垠, 除了星光就是黑暗。
李鱼发现自己死后并没有立刻回到中心城,他的意识在往四周扩散, 没有边际的延伸,毫无防备的,脑子里多出许多令人惊讶的信息。
譬如, 他是这片空间的主人。
他没有形态,只有意识, 游离在中心城之外,没有疼痛感知, 没有情绪, 像块儿被遗弃在荒漠的石头,面临着永恒的时间流逝。
看着一个又一个小世界由顾沉的手创造出来, 也看着那个被称之为规则的人,不近人情的, 冷酷的维护着每个小世界的秩序。
而这两个人, 皆称他为主神。
很多年前, 李鱼自混沌中醒来,创造了中心城,然后从中心城内, 选取了两个最优秀的人类作为创造者和规则。
他将自己的力量一分为三, 一部分留给自己,用以支撑万千世界平稳运转,其余两份则被倾注到了创造者和规则身上。
不记得过去了多少年,已经习惯了的星河空间, 变得令人难以忍受。
李鱼将大部分力量留在星河中,把意识投注了到一个刚刚出生的,不会哭,不会闹,没有听觉,也没有嗅觉的濒死婴儿身上。
再睁眼,他成了一个拥有潜在精神力的普通人类。
因为身体缘故,婴儿被抛弃在孤儿院门口,脖子上挂着一个鲤鱼银锁。
当时冰天雪地,雪花洋洋洒洒的落下,视线所及之处,是盖满白雪的松树枝丫。
这是李鱼见到的,关于中心城的,关于真实世界的第一个画面。
他在树下呆了很久,直到夜晚降临,路灯将雪白的地面染成淡橘色,孤儿院门终于开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搓着手,拿着手提包,准备出去买东西。
走过大松树后,女人脚下一停,倒退了回去,看见松树根下横着一个小小的粉色襁褓。
襁褓不厚,里面没有传来婴儿的哭闹,但她看见,襁褓外面露着浅浅的,黑色的头发。
鞋底踩在雪上,嘎吱作响。
李鱼眼前多出了一张人类的脸,女人,三十多岁,长发,五官柔和,慈爱的眼神中夹杂着心疼和惊讶。
他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
女人是孤儿院年轻院长,对上那双黑暗比分明的大眼睛,她心都要化了,出声逗了逗,见小孩儿没反应,心里开始担忧。
一般会被抛弃的,要么是父母双方,或者某方单亲没有能力养育,要么是身体有缺陷,父母不想要这个孩子……配合眼下小孩儿呆傻的表情,院长立刻抱着孩子先去了医院。
医院是和孤儿院对接的政府医院,负责孤儿院孩子的健康问题。
进去以后,不需要排队,小孩儿被优先送进了检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