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哗然已经传不进江褚的耳朵里,他此刻只想不顾形象地骂一声娘:你他妈见过谁比武时是这样让人的?
然而这一声到底没有骂出口。从擂台上勉强站起来,江褚又成了那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虽然看起来很是狼狈。
他甚至还很有风度地恭喜了杜仰韶一句,在心里想:计划需要改变了。
转眼间,一年倏忽而过。
自从白道丢了盟主令和九渊剑,两仪门和天山都日益安静了下来,小动作也收敛了不少。
而承天阁这一年来颇为春风得意:势力顺利扩张,已经延伸到了南边;少主杜旭身体渐渐好转,更是据说与南边龙王寨主的千金定了亲。
一切都如此顺利,杜霄心情颇好,同意了下属关于大办自己寿诞的建议。
虽然不是整寿,但承天阁主乃是江湖霸主,他的生辰遍请江湖各大势力,也无人敢说一句不是,就连两仪门和天山收了请帖,也派了使者带礼物过来——这让准备看好戏的大家颇为失落,也暗暗感叹承天阁的确是越发强势了。
在这场注定招摇风光的宴席之前,承天阁还有一场“家宴”,除了少主身体不适提前离席之外,承天阁的各楼楼主乃至堂主都纷纷出席。
杜仰韶才升了刑堂的正堂主,他的前任在三月前的一天不小心掉进河里淹死了——于是他也得以位列一席。
003隐约记得,这是剧情一个的转折点。只是那篇小说大部分的篇幅都在讲述杜仰韶成了阁主之后的事情,因此他并不是很确定。
虽然有了他这个“锚点”,信息部已经可以通过特殊的手段录制下世界的进展,但能够近距离地靠近现场,无疑会使得画面更加清晰。003扒拉着杜仰韶的头发,表达了自己也想去的愿望。
杜仰韶很久没有看到自己的猫这么粘人了,越长大,小狸猫成了狸猫,就越见疏懒——他微笑着蹭了蹭它的脸,停了片刻,才慢慢摇头:“不行。”
003:“……”
杜仰韶的态度非常坚定,他把003交给小白,说了一句:“无论如何,不能离开院子。”
小白低着头,敬畏地说:“是。”
003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和杜仰韶面对面,似乎让她产生了极大的压力和不适。这种畏惧的来源,003已经不想去深究,因为据他观察,暗楼里的大部分对杜仰韶都是这种态度。
等到杜仰韶离开之后,003抱起一条小鱼干,一边努力思考这段剧情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小白就站在一边,认真地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003突然发觉外面诡异地安静,随即是一声轻微的闷响。
有什么东西透窗而入,精准地扎在小白的后脑勺上。小姑娘瞪大了眼睛,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感终于逼近,003毛发竖起,琥珀色的眼珠由浅转深。
*
丝竹管弦,华灯初上,宾客尽欢。
杜霄含笑注视着台下的一切,连旁边自己夫人不时的皱眉走神也并不计较。
徐如约终于有些按奈不住,想要提出离席,去看望自己的儿子。
自从一年前,她得知所谓的长明丹主药是杜霄让人编出来糊弄她的之后,她和杜霄之间就隐隐有些不快。直到后来藏药谷主的大弟子闭关时又想出了新的法子,她的旭儿身体日益见好,流水般的药材不断送进去,她才主动放软了态度,与杜霄和解。
方才,旭儿只饮了一杯酒就离席了,她心里就有些后悔:不该太过急躁,逼他和龙王寨主的千金定下婚事。他目前本就需要平心静气地慢慢调养,婚事暂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而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台下声乐一停,穿着红衣的男子从容站起来,拍了拍手。
他寡淡的眉眼有着寻常美人难以企及的风华,更别说在承天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显赫身份,因而轻而易举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危月微微一笑:“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阁主。”
袅娜的侍女捧着锦匣走进来,杜霄淡淡点头:“你有心了。”
见他没有立刻打开看的样子,危月噙着神秘的笑意说:“此物,也许会是阁主此生最难以忘记的寿辰礼物。”
“哦?”杜霄被他勾起了一丝好奇,大笑道,“那我可要看看!”
旁边的徐如约也温婉一笑,顺势凑趣道:“危月楼主一向忠心耿耿,他奉上的,必然是当世难有的奇珍。”
危月身后的坐席上,杜仰韶朝那边看了一眼,随即又冷淡地垂下了目光。
杜霄示意侍女打开,当锦匣缓缓开启,里面的东西彻底展现在他们面前时,危月也正慢慢地说道:
“夫人错了,此物于寻常人来说,一文不值……”
锦匣里的东西彻底显露出来,其他人都伸长了头想要一探究竟。
徐如约像是看见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发出了一声极其刺耳的尖叫,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踉跄了一下,随即一声不吭地朝后倒了下去。
杜霄的面容则长久地僵硬着。很难形容他此刻的表情,震惊,不信,愤怒,迷茫……
“于阁主来说,此物却重于千金。”危月悠然地把话说完,随即笑起来:“如何?阁主可还满意?”
迷离的灯光下,他一袭红衣,鲜艳如恶鬼。
第27章 第一个渣攻(二十七)
端着锦匣的侍女心头罩上了一层淡淡的不安。她将锦匣奉给尊上, 自然要高举过头顶, 即使觉得里面的东西沉甸甸的让人手麻,也不敢挪动丝毫。
但是……为什么阁主和夫人是这样的反应……
最后一个念头闪过, 她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血液四溅, 绽出凄清的血花。
愤怒至极的杜霄把锦匣放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拔出剑砍掉了这个茫然少女的脑袋。
于是,所有人都看见,锦匣里垂下一缕黑发——那是一个人头。
虽然他的面目看不清楚,可是所有的喧嚣与窃窃私语都在一瞬间消失了——那个人头发髻上别着的玉簪, 正是承天阁杜氏嫡系子弟才能拥有的纹样。
而这一代的承天阁嫡系,除了杜霄之外,只有少主杜旭。
少主……死了?
宗扬亲眼目睹了那个人杀死杜大哥的全部经过。
不知是不是因为发现了宗扬自己尚且懵懂的情愫,薛浦深勒令他回去藏药谷闭关, 但半途, 宗扬还是转道来了承天阁。
杜大哥看见他时眼底温柔的波光,让宗扬发自内心地觉得快乐。曾经他不明白, 为什么大师兄明明不喜欢医术却依然孜孜不倦地研习,现在他却突然懂了:如果有一个人对你非常重要, 那么, 即使是学习另一项枯燥无味的东西也甘之如饴——只要是他的期待。
大师兄是因为师徒之情和藏药谷的牵绊,那么, 他呢?
这次的宴席是承天阁的家宴, 杜旭并没有邀请他一起。但是, 杜大哥对他说,他会早些离席来见他,到时候,他有话想要和他说。
然后,宗扬见到了被大师兄派出来逮他的林止。
宗扬的反抗前所未有的激烈,下意识的,他觉得杜大哥的话非常重要。
他不想后悔,他对林止说。
于是,林止陪他一起去前院等杜旭,在经过湖边的时候,宗扬看见了自己的杜大哥。
一袭庄重的蓝袍,衬得杜旭越发孤逸出尘。他身边站着一身银纹黑衣的年轻人——宗扬莫名觉得这个人有些熟悉。
两人背对着他们,低声谈论着什么。隔得太远,即使是武者的好耳力也难以听清,可杜旭侧着脸,含笑的神情显出一种说不出的温和与信任。
就在宗扬想要走上前去的时候,林止一脸凝重地制止了他,拉着他匍匐在地,小心地不露出一丝痕迹。
“不对劲。”
“龟息。”
用细细的传音入耳几不可闻地在宗扬耳边叮嘱,林止这一刻的目光太过严肃,以至于宗扬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地遵从了。
也许他应该庆幸自己身边有经验丰富的林止师兄——因为在下一刻,他看见那个黑衣年轻人突然抬手点住了杜旭的穴道,腰间长刀拔出,砍下了自家少主的头。
头颅落在地上滚动了一圈,正朝着宗扬的方向。那张脸上没有丝毫防备,依然轻松而含着笑意……
然后,原本静默的空气里突然出现了四个同样黑衣银纹的人,他们带着面具站在那里,仅仅是看着,就能感受到莫名的危险和压力。
——暗楼的精英弟子,已经足以在江湖上和一流高手并列。他们的内力或许有所不及,可那些在尸山火海中厮杀出来的经验也足以弥补了。
宗扬奋力地想要挣扎,却一动也不能动——不知道什么时候,林止点住他全身的穴道,让他连一点点细微的声音也无法发出。
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灵魂抽离,留下毫无知觉的躯壳。可是尸体为什么能够感觉到痛苦呢?
他死死盯着那个人的脸,熟悉又模糊……那个人似笑非笑地盯着地上的头颅,突然又收敛了所有表情,就那样足足愣了十秒钟。
宗扬认出了他。暗楼的精英弟子其实不难辨认,而他,就是那个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杜旭曾经笑着和他说“不要和他计较”的精英弟子,云合。
宗扬看见他手指动了动,但终究什么也没做,只是凉薄地说了一句:“送过去吧。”
有人应诺,很快抱着头颅离去。云合转身,看见远远地,宿羽抱着一只猫走过来。
“捉到了?”云合笑了一声,并没有仔细查看。他对杜仰韶养儿子似的养着的狸花猫印象深刻,很轻易就对上了号。
——就连杜仰韶那样的人,也有珍视的东西。可他,却只觉得自己的血液越来越冷,沉凝如冰。
没什么说话的兴趣,遥望远方片刻,云合抬步离开:“走吧,好戏已经开始了。”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当林止确认了周围不再有人,他才匆匆解开了宗扬的穴道:“走!我们必须马上回藏药谷!”
承天阁一定是出大事了!而他们,必须对此敬而远之!
宗扬一动不动,紧紧地咬着唇,直到把唇角咬出血来,舌尖尝到微甜的腥味。
*
另一边,死寂一般的气氛被杜霄的冷喝声打破:“来人!把他拿下!”
没有人动。整场宴席都在危月的掌控之中,他又怎么会给自己留下任何漏洞?
“午夜潮香竹,越是焦心,越容易被诱发,轻则动弹不得,重则经脉逆行,遭到反噬。只有心如止水,才能摆脱影响。”危月说,“此物价值千金,若说珍贵,倒比少主的头颅值钱多了。”
他的语气如此轻蔑,杜霄想要抬手,最终却吐了一口血出来。
望尽在座之人,寥寥几个同样在吐血,其他大部分都动弹不得,僵在原地。
“看来,阁里对阁主忠心耿耿的下属,也并没有多少。”危月讽刺一笑。
杜霄阴沉着脸质问:“你想要什么?难道我给你的还不够多吗?就算是旭儿,也要叫你一声叔父!你忘恩负义,必将被整个江湖唾骂!”
危月看了他一眼,有些吃惊,又有些嘲弄,显然没有想到他怒急攻心,既然说出了这么可笑的话:“你还是这么天真。能为人上之人,谁又愿意去做别人座下的狗?论武功,论智谋,我危月自认不比任何人差,取你而代之又何妨?届时江湖上,谁又会记得你的名字?”
在他们对话的时候,危月早已安排好的人鱼贯而入,他们早已服用了解药,此刻训练有素地将动弹不得的各个楼主、堂主们捆绑起来,带到后面关押。
“咔嚓,”清脆的骨裂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杜仰韶本来坐在一旁,带着几分冷漠地听他们互撕,他既对杜霄被背叛后的悲愤怨恨不感兴趣,也对危月的雄心壮志毫不关心,坐在众人中十分格格不入。
负责绑他的弟子本来有些战战兢兢,但一想到他中了午夜潮香竹这样的神物,便又放松了些许,只是还没等他靠近,就被杜仰韶轻描淡写地震开了,跌在地上。
“你没事?”危月的目光颇为奇异。大部分人都不可能真正做到心无杂念,就算是他,在服用解药之前也不会自大地接触午夜潮香竹。
杜仰韶在此之前没有特意展示自己的不同,现在也没有故作掩饰。被他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众人心中皆是一震。
“你们于我何干?”
冷心冷清,凉薄如斯。危月突然想大笑,杜霄脸色也变得阴晴不定了起来。
父为子纲的规矩,在杜霄这样从小受到特殊教育的世家公子来说是不可违背的,可对于寻常江湖人来说,就是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