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黄这才想起这一点,愣了愣,然后固执地说:“我去求尊上……”
尊上在术法的造诣上堪称六界第一,一定有办法为小橘续命。
阿玄打击他:“你觉得尊上会帮你?”
阿玄对方琅琊的了解可比阿黄要深。他跟着方琅琊的日子最久,因为不像阿黄那么吵闹跳脱,方琅琊出门带的更多的是他。
他从未见过方琅琊做任何事情是没有目的的。
更别说,生来矜贵至极的神帝陛下,怎么会把目光放在脚边的蝼蚁身上?他不理会阿黄带着那只凡猫,只是因为真的不在意罢了,对他来说,这和阿黄带着路旁的树叶、脚边的尘埃没有区别。
可小橘猫会动、会闹,阿玄不希望它有一天被神帝陛下随手弄死了,到时候阿黄只怕会受到很大的打击。
003看见阿黄垂下眼睛,嘴角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小橘!小橘!”
眼前的一切倏忽淡去,003睁开眼睛,从梦境中惊醒。
阿黄正笑着对他说:“血祭要开始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他的目光明朗而毫无阴霾,003的心情也愉快起来,点了点脑袋,跳进了他的怀里。
这一次,梦境里的所有事情都清晰无比,没有再消失。
这已经不像是在做梦,而是过往记忆的复原。
只是这些片段,不仅没有解开003的疑惑,反而还增加了他的不解。
第43章 第二个渣攻(八)
易宁穿过两条街道, 来到一家客栈门口。
这家客栈只能用一个字来评价:贵。但贵也贵的值得, 就像现在,不远处几个魔族混战成一团, 打得周围一片都遭了秧,却像是忌讳着什么似的, 并不敢往客栈这边来。
易宁在心里衡量自己遇到魔族那样凶狠的打法该怎样应对,一边沿着客栈长长的楼梯往上走,一路来到三楼。
三楼已经提前被人包下了,此刻只有两个人在。
“易公子来了,”青色长衫的小童招呼一声, 客气地为他端上茶水。
易宁知道他的身份,谨慎地道了谢,看着那个站在窗台边的白色身影,不由一顿。
“神帝陛下……”他犹豫片刻, 还是出了声, 喊了一句。
易宁的心情有些复杂。
百年前,他曾经在妖界远远见过这位陛下一眼——隔着拥簇的人群和华丽的亭台, 藏在廊柱后偷偷地看过去。
那时将一身白袍穿得矜贵优雅的男人正和他父王在说话,易宁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王笑得那么热情而毫不矜持, 和那个男人脸上淡淡的神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宴后, 易宁听侍女说,宴席上出了岔子, 妖王珍藏了千年的百凤藏枝酒被神帝陛下养的猫给打翻了。
易宁睁大了眼睛。百凤藏枝酒对妖族来说是极其珍贵的宝物, 一小杯就可以提升百年修为, 更有清心静神、疗伤治愈的功效,就算是对其他几界中人来说,也有不俗的效果。
他记得自己的父王千年来也只收藏了那一坛而已,一直视若珍宝,就连他也不给碰的。
他怕父王和那位传说中连魔皇也曾败在他手下的神帝陛下起了冲突,连忙追问:“后来呢?”
后来父王来了,却是满脸兴奋的笑容,丝毫看不出愤怒的样子。
他说,神帝陛下平易近人,不仅用另一件更珍贵的宝物赔偿了他的酒,还许诺指点易宁的术法修炼。
后者一直是妖王的心结。
可惜,之后神帝因为临时有事而匆匆回了神界,只留下一道神识指点了易宁数天的灵力操控之法。
也因此,昨晚易宁并没有认出他,在初时的惊艳过后心生警惕,对他的问题也含糊了过去。
也许是看出易宁不愿意开口,神帝陛下并没有开口逼问。
他眸色沉沉,眼中仿佛酝酿着风暴,却又很快转为平静,提出明日再谈。
他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又亲切:“我从前在你父亲那里见过你一面。故人之子,若是明日尚有闲暇,不妨一叙。”
因着这句话,易宁回到客栈之后才恍然地想起了他的身份,那道令牌更是最好的佐证。
易宁不可置信,但他还是应约来了。
起码,神帝陛下应该不会骗人。易宁想。也许那就是他的猫,然后不小心走丢了……
这样一想,他反而愧疚起来,早早就赶来了。
更甚者,他心底隐隐期望着方琅琊就像他说的那样,还记得自己这个“故人之子”——在现在这个时候,自己孑然一身,身负血海深仇,却又弱小无力。
血祭之争,自己真的能赢吗?
易宁心中微微一跳。
如果、如果他用那只猫的下落来换神帝的援手……
阿玄安静地侍立在一边,像是一道影子。
他其实不太理解尊上的所作所为,这有点不太像他。他认知中的尊上,从小金尊玉贵地被捧着长大,即使刚出生就一觉沉睡百年,也不像是幼童那样懵懂,而是生来就是一位真正的上位者,不容拒绝,不受威胁。即使他后来他学会了妥协,那也只是为了得到更大的利益。
也许在别人看来,尊上的手腕日益圆融温和,但在阿玄眼中,他分明不曾变过,就是那个会因为吵闹而冷酷地选择把伴生神器产生的灵智消去的少年,那个毫不犹豫逼迫自己父亲退位的少年。
而昨晚,以方琅琊的性格,明明应该毫不犹豫地选择搜魂之类的方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毕竟,易宁,这位妖族的前任王子,在六界格局中已经是个弃子了。
——不过说起来,尊上的变化也不止这一次。事实上,他醒来后还记得那只猫,这点已经让阿玄惊讶过很多次了。
明明一开始,尊上并不在意那只猫来着……
事情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方琅琊站在窗前,心里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明明自己的布局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可是他心里想的却是自己的那只猫。
猫这种生物,方琅琊从前只知道妖界的灵猫一族。他对他们不屑一顾。
在灵体中,灵猫一族的实力不弱。可他们软弱又好逸恶劳,毫无斗志,即使每百年就有族人要被当做贡品送去魔界,他们也丝毫没有反抗之心。
除了外表之外,一无是处。
而阿黄捡到的那只猫,不仅具有灵猫一族所有的缺点,还是一只凡猫,连灵智都未曾开启——这样的生物,神帝陛下自然是嫌弃极了。
可偏偏,后来天潮暴动,神帝陛下和自己的伴生神器们失散了。
他被困在天潮中心,身边只有那只猫——不仅不能为神帝陛下鞍前马后,处理琐事,还需要他小心喂养,精心照料,一不留神就要奄奄一息,弱小得似乎只要轻轻呵一口气,就会让它喘不过气来。
方琅琊当然是没有这样的善心去照料它的。对天潮的探究、对魔界的下一步谋划以及怎样把冥界牵扯进来,这些占据了他的大部分精力。
他尝试在天潮中布置阵法,想试试它能否被操纵。对那只猫,也许是因为它叫得太可怜了,方琅琊小憩时也会想起来喂它一些灵液。
小橘猫倒是并不怕生,总是按时地缠上来撒娇。当它在方琅琊腿边蹭来蹭去,睁着那双碧绿宝石般的圆圆猫瞳看着他时,方琅琊不免对它更有耐心了一些——这种生物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起码生的惹人怜爱。
不知不觉,方琅琊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小橘猫很粘人,在他回来的时候会蹭到他身边,拉着他的袍角撒娇;晚上会依偎着他,小声地打着呼噜。而平时它也并不吵闹,安静地呆在他身边,依赖地凝视着他——仿佛他就是它身边最重要的存在。
神帝陛下一贯享受寂寞。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原来有这样一个生物陪伴是一件十分令人愉快的事情,难怪那些魔族们在灵体的选择更喜欢灵猫一族。
于是不知不觉地,方琅琊对它开始投入耐心。当他在天潮中布置阵法的时候,也会随手捡一块碎石,刻上防御的法阵,配在它身上。
他愿意饲养它,也想过在天宫上给它建个窝,闲时逗弄一番——然后他发现,这是一个骗局。
这只猫,就是个骗子。
第44章 第二个渣攻(九)
“神帝陛下……”
少年清亮的呼唤低低响起, 方琅琊没有回头, 而是随意地问道:“我听说,你参加了血祭?”
“是, ”易宁脸上微烧,也许在神帝看来, 这是一种自不量力的行为,“我必须这样做。”
灵体的路太艰难了,魔皇剑赋予的淬体是他改变体质的唯一希望。
方琅琊道:“这很难。”
他的话里并没有嘲讽贬低的味道,只是单纯地在叙述这个事实。
易宁浑身的刺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句话下反而收敛了,他低着头, 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松些,玩笑着说:“也许我真的有狗屎运呢?”
这个略显粗鄙的词是易宁在流亡的路上学到的,这一路上,他学会的东西是他父王在世时永远不会让他学的。
那时即使他是灵体之身, 也依然是妖王宫里尊贵的王子, 无忧无虑,不知苦难的滋味。
方琅琊的声音里就有了些笑意:“也许你的运气的确很好。”
他转过身, 因为背着光,易宁看不清这位尊贵的帝君脸上的表情, 只听他声音沉稳, 不疾不徐地说:“当年你父亲托我为你寻找合适的功法,我在天宫一睡百年, 不想耽误到了现在。这功法是我从神界的秘藏里寻到的, 我稍微改了改, 让它能够为灵体所用。”
“有了它,你便可以真正和各路英杰一争高下了。”
易宁因惊讶而睁大了眼睛,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神帝陛下却并没有闲聊的意思,也似乎并不在意他是否会修炼这部功法,没有多留他。
易宁忘记了自己过来的目的,捧着功法激动地离开了。
感觉到易宁的气息渐渐远去,玄衣童子这才看了眼自家尊上,难掩好奇:“妖王何时托给您了这件事?难道灵体真的能修炼?”
方琅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执着酒杯的手指比玉瓷更白,透着冷冷的色调:“我说可以,那就可以。”
他从容笃定的语气就像往常一样,是万事都在掌握之中的云淡风轻。
高深莫测的神帝陛下当然不会告诉阿玄,这本来是他为了他的猫开灵智之后准备的功法,事实上,他已经连他的猫开灵智之后怎样化形,怎样修炼,未来走哪条大道都安排得清清楚楚了……
阿玄和阿黄不同,他懂得把疑问藏在心里,于是他没有再问诸如“您不是和妖界易书有了约定,许诺扶持他登上王位,为什么又转而去帮前任王子易宁了?”之类的问题。
反正,神帝陛下的所思所想,他永远看不出来。
想了想,阿玄转移话题:“方才您要是再询问易公子关于您的猫的行踪,他必然会回答您。”
方琅琊淡淡道:“不必,再问一次,反而显得急迫。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消息,晚点儿他自然会自己奉上来。”
阿玄目光古怪:不重要您把腰牌都丢了?还动用了天字卫?您和他周旋半天,难道不是为了这个?
不过,事情果然如神帝陛下所言,到了下午,易宁找人送来了一张纸条,里面详细地写了经过,还表示了对神帝陛下的歉意,并且祝他早日早回自己的猫。
字卫在皇城中行动起来,所有的线索一条条聚集,最终汇成了阿玄手里的信笺。
阿玄看完上面的内容,冷冰冰的脸上都有了些无语——阿黄和那只猫还真是有缘,从神界跌落到冥界又被赶到魔界都能再次找到那只猫,留在身边。
而且,阿黄真是……要不是看在他们的关系那么亲密的份上,阿玄都不想管了,这叫什么事啊,自己找死?
那边,方琅琊正在自斟自饮,看起来很有兴致。
直到阿玄来到他身边,低声禀告:“尊上,阿黄也在魔界。”
这一点,方琅琊身为主人,当然能够感应的到。阿玄继续道:“他……参加了血祭。”
方琅琊执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噢?”
“他失去了记忆,在冥界被冥王捡到,被冥王送到魔界来做奸细。这次冥王要求他参加血祭,成为魁首。”阿玄简洁地说了事情的经过。
方琅琊闻言笑了一下:“看来冥王对我还是有戒心。阿黄倒是做的不错,竟然能被他看中,派去做这样的大事。”
阿玄一时听不出他这句话是夸赞还是讽刺,硬着头皮道:“可是尊上,若是按照我们的计划,大氓山里的全部生灵都可能会成为祭品……”
“无妨,”方琅琊轻描淡写,语气冷淡到近乎冷酷。他轻轻瞥了阿玄一眼,让阿玄浑身一凛,“在下面呆了这么久,也该有些长进了。”